第22章 玫瑰街上有天堂(22)
“顾新世,”许千然啃完大半个苹果,兀地打破了一屋子诡异静谧的氛围,“假如有一个人,一个月前找到你,需要你之后在某个时间点做一件事,但这个事情对你没有任何好处,甚至可能会威胁到你的生命,你会做吗?”
顾新世削着梨的手顿住,他放下刀,正襟危坐面向许千然,“首先,我周围没有这样的人;其次,这样的人不适合交往,我会在第一时间拒绝他;最后,如果他是你的朋友,请尽快断绝关系,不要让友谊成为负担。”
许千然的嘴角难以遏制地抽了抽,他就知道,问顾新世肯定什么想要的答案都获得不了。奈何顾新世人就在这坐镇,他不能忽视其存在堂而皇之地去问何欢。
一旁的何欢一目了然他的心思,死死抿着嘴不让自己出声,窃喜得肩膀一抖一抖的,水果都吃得勤快了起来。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我换个方式问,假如,我是说假如,你答应了这种无理的要求,那你答应时的心境是什么?或者说,你为什么会答应?”
顾新世眨了眨眼,对待许千然抛出的问题极度认真,静静思考了片刻,他给出答复:“第一种,这个人曾经帮我做过同等代价的事情,我会秉承礼尚往来的准则帮助他;第二种,我曾经做过对他造成不可磨灭伤害的事情,为了消除我心中的愧疚而帮助他;第三种,上级命令。”
听到前两种时,许千然有那么瞬间陷入了他和顾新世能够短暂地正常交流、开阔思路的假象,一听第三种,他心道果然还是原汁原味的顾新世,然而不得不说,前两种的假设放在船夫及老人身上是有可能的,只是个中缘由唯有当事人明了。
“多谢。”他偏头和何欢交流了一个难兄难弟的眼神。
“晚上还去吗?”何欢历经千辛万苦,终于吃掉了最后一块水果。
“去,”许千然打开上午没来得及看的牛皮档案,抽出厚厚的一叠纸,“这才刚开始,有的查呢。”
曲天枝托顾新世送来的资料一应俱全,不光有年初那份每年全国失踪人口数据的复印件,还单独按年龄段,将玫瑰市的每年失踪人口做了数据统计。
统计数据外,是曲天枝以最快速度,通过核对姓名、死亡时间和死因,找到的最吻合十九个死者的个人信息,少部分用回形针别了照片。
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浏览上面的主要讯息:张如海,玫瑰市人,玫瑰市市局辅警,家住玫瑰市老城区船泊巷22号,死于去年十月十九日,死因疼痛致死。
对上了。
他眼眸微动,面无表情地拍下张如海资料上别着的照片发给陈清闲,叫他认一认是否和遗照上一模一样,并托对方查下殉职警员档案。
简单扫完张如海的资料,许千然又翻到第十七个死者李谷中那,纸上写着:李谷中,干州市人,干州临海钢材厂老板,家住干州市海滨花园17栋别墅,死于三年前七月十七日,死因车祸失踪、病痛致死。
又对上了。
和陈清闲所知的人又对上了。
怎么会……这么碰巧啊。
想着当前船夫和李谷中片段中皆出现过的一个人物,许千然突然产生了一丝对陈清闲的疑心。
李谷中和陈清闲同为干州市人,李谷中又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听说过大名不足为奇,可仅根据他的一句“明天下午”就能推断出他要坐船,并在清理血迹后好巧不巧遇到了一个船夫,获得一张准确的图纸,这显然不是气运就能囫囵过去的。
他连连评价陈清闲此人实用,因为陈清闲给他的感觉就好似一捧无色无味的水,装入各样的瓶中便是什么形状,加入随一的染料便是什么颜色,跟在他身边时是一个完美的助手,单独行动时又是一个出色的独行者,点到为止,无丝毫逾僭,叫人看不透其内心真正的想法。
人无完人,但人若似水而变,似水而动,那就是人人欲图塑造的“神”——行止无错的第三视角旁观者。
他隐约觉得陈清闲应该清楚更多的内幕,只是没必要事先说明罢了。
何欢瞧许千然心无旁骛地思索着,拿起一旁的数据统计,一行一行细细看下来,竟意外发现玫瑰市不只是全国每年失踪人口数量最高的城市,还是全国每年未成年失踪人口最高的城市,且唯看玫瑰市的年龄失踪分段,未成年失踪比例高达百分之九十。
一年年的未成年失踪数量看下来,他的背后出了一身冷汗。
人口失踪是常有的事,不慎与父母走失的孩童每年不计其数,然而当某一个城市的某年龄段人口频频失踪,就不是正常的意外了,其背后必有一把起到护佑作用的保护伞,促使整条罪恶的产业链完成闭环。
顾新世吃完最后一个为自己准备的水果,洗干净双手和小刀,稳稳地走到桌旁,他看何欢和许千然盯着资料的目光深邃锐利,从何欢手中缓缓抽出数据统计阅读起来。
“许千然,有要帮忙的吗?”他不慌不忙地问到。
许千然将十九个死者的资料排好顺序,竖过来在桌面立了立,交给顾新世,“表格归纳,你最擅长的。”
“截止时间?”
“这两天,你有空做就行。”
“好。”顾新世两手接过资料,从随行带着的背包里取出备用的、全新的牛皮档案袋,细心地做了标注才把资料放了进去。
“这些呢?”何欢整理好另一叠有关从船泊巷带回来的寻人启事的详细资料,“要走访吗?”
许千然接着下一步动作,将资料收进原本的档案袋内,“这些不是最要紧的,等曲天枝来。如果我们现在同时兼顾只会事倍功半,但扔给曲天枝,那就是事半功倍。”
“非常符合咱许警官的实用主义了。”何欢在心中为忙得晕头转向的曲天枝默哀。
“不然让他来旅游吗?想得美。”许千然的指尖挑了挑离开生长地后愈来愈绯红的玫瑰花,大胆提出一个想法:“顾新世,有没有兴趣熬夜做个笔录?光记不说的那种。”
“熬夜?”顾新世听到这两个字推了推眼镜,淡然的脸色须臾黑了下来,“为什么要熬夜?你又不关心自己的身体了?我说过的话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了吗?”
一连三问,许千然自信邀请时的气势荡然无存,他郁郁地同顾新世解释了一番为什么要熬夜的理由后,低头垂面,等待耳朵遭受新一波的攻击。
然则顾新世居然一反常态,破天荒地应了声“好”,在许千然尚未反应过来的间隙里,迅速自背包里取出笔记和钢笔,齐整地放好在了桌子的边角上。
他一系列自然连贯的行为看得许千然和何欢一愣一愣的,不约而同睁大的眼眸中双双透露着难以置信的意味。
许千然慢慢地往后倒下一定幅度,悄声问何欢:“这是顾老妈子吗?顾老妈子这么好说话?”
何欢五指推了把许千然的背,嗓音细若游丝,“你问我,我问谁去?”
可是顾新世的好说话只维持了几秒钟,他把自己带来的东西摆放井然,转头就沉稳地和许千然对视,“今晚你几点回来?”
他的语气仿佛是一位严格的母亲质问着自己将要外出的孩子玩到几点回家。
许千然不自觉地吞咽了一口口水,心虚地回到:“我尽快,尽快,一结束就回来。”
“具体时间。”顾新世没有轻易放过他。
他如临大敌,面对满墙毒虫的时候都没有像现在这样心慌,支支吾吾地说着:“大概两、两三点……吧。”
“许千然。”顾新世的声音乍地拔高一度,尔后如同得知孩子夜不归宿的消息,心灰意冷地长叹一口气,“你自己把握分寸吧,别太晚,我知道我管不了你,但是一直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熬夜总归是不好的。”
许千然目视着险些发怒的顾新世,乖觉地点了点头。
“什么时候走?”
“11点之后,我送完花就去。”许千然指了指芬芳馥郁的玫瑰花,灵活运用着顾新世为人处世的原则,说到:“我答应她要亲手送到,做人得言而有信。”
顾新世无言以对,只能对着许千然妥协。
我第四次见到她时,大抵是因为昨天我一言不发先抛下了她的原由,她头一次没有望着我所在的方向,而是好奇地打量着新来的男人,问了在场仅有的三个人一个问题:
“你们知道,死神之力开始失去之后,如果不定期感受死亡,死神将每天都活在痛苦之中,而这份痛苦需要历经十年的时间,才会随着死神之力彻底消失吗?”
每一句、每一顿都轻轻浅浅地从她口中吐出,精准地捶打在心口的线稿轮廓上,钉锤交替着打磨起将要雕琢的初步的外形。
许千然的指尖柔和地捏着玫瑰花枝,从容不迫地走到她面前,将玫瑰花缓缓地放到桌板上。
“不负所托。”他低语道。
审讯室内的台灯被崭新的顶灯替代后,逼仄的室内一片通亮,她精刻细画的眉眼清清楚楚地展露在白光中,好似目光的焦点共同聚集在了她这件惊为天人的雕塑品上,那白瓷的面容颜色犹如裹着一层薄薄的莹润釉质,却较万众瞩目更胜一筹,比来之不易的明亮还要灿烂炳焕。
她青葱的指尖沿着玫瑰花瓣的边缘,温柔缠绵地勾勒着弧线,原本洁白如洗的白湛肤色在娇艳的玫瑰花的映衬下愈发凝脂点漆。
她双手小心翼翼地捧起玫瑰,像是捧着易碎的瓷器,让整朵花躺在手心中,垂面贴近,鼻尖微点着花心。
“谢谢。”她深埋着头,语气是怎么掩盖都藏不住的颤抖。
许千然第一次从她的话语中听出这般真情实感的感谢,忍不住诧异了少顷。
“不用谢。”他说,他举起装有红绳的袋子,“这条链子是你的吗?”
她不曾一看,也想都没有想,紧跟着回了个没头没脑的答案:“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