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玫瑰街上有天堂(21)
“都死了?”为了配合船夫,许千然蓦地瞪大双眼,拔高了嗓音,彰显出自己的惊恐:“这么可怕,那师傅您怎么还摇船啊?”
“也不是所有的船夫都死了,”船夫又自相矛盾道:“你也别太害怕,死掉的啊,都是那些夜里来赚大钱的船夫。我没摇过夜船,所以没事的。”
“夜里也能摇船?黑灯瞎火的看得见吗?”他觑着船夫听到这句后神色不太对,霎时加了句,“我可不想晚上掉河里。”
“不会的,客人你放心,”船夫彻底松懈下来,自信地拍了拍胸脯,“我摇船几十年了,从来没有翻过船,跟着我的船,你只管玩乐。”
许千然挖了个不打自招的坑,可船夫没有听出一星半点的猫腻,主动跳了进去。
“他在撒谎,”耳麦另一端的陈清闲借口上厕所,躲在一户居民的厕所中,“许警官,他摇过夜船。”
许千然当然清楚船夫的谎话,故作感激地与船夫谢了谢,像是没见过世面般好奇地打探,“那我安心了,不过这种事太奇怪了,竟然会这样,您知道他们都是怎么死的吗?”
船夫神秘兮兮地指了指河,“不瞒你说,都是淹死的,凡是赚过夜里大钱的,都淹死在了这条河里。”
“都死在这条河里啊!”许千然惊呼,身体特意远离了水边,“这什么大钱啊,赚了还会死人?”
“可赚大了,”船夫煞有其事地说,“我们这里以前有个好地方,只有晚上才能去,而且去那里的客人都特别大方,一出手就是一沓,”船夫对着许千然搓了搓手指,“有好多船夫就专门为了这个钱摇夜船。但是后来那个地方关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摇夜船去过那里的船夫,就突然一个一个淹死了。”
“照您这么说,那个地方这么邪门,是不是闹鬼啊?”许千然思量着船夫的话,心想船夫口中的“那个地方”便也是玫瑰街了。
“可不就是邪门嘛,那个地方关门也是因为死人了。”船夫两只眼睛张得滚圆,放大的瞳仁内浸润着恐惧的颜色,“我摇了几十年的船,就好像从十年前,听说那里的好多客人莫名其妙死了,其实也不知道是不是死了,反正就一下子消失了,说活吧,人联系不上,说死吧,连尸体都找不到。”
十年,时间点对上了。
许千然微不可查地动了动眼瞳,茂密的睫毛在阳光下遮住了他的真实眼色,“难怪关门了,一死人肯定马上关门,不然谁还愿意去玩。”
“没有立马关门!”船夫的语气陡然加重,猝不及防伸长了脖子怼到许千然眼前,一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撑得越来越大,眼白突兀地吓人,“死人后还开了三年才关门的!”
木船漫无目的地行使着,河水和船身擦肩而过,发出“哗啦哗啦”的琳琅碎玉声,仿佛是晶莹透亮的冰块落入青色瓷碗,碰撞而出的稀碎当啷响。
许千然恍惚了一下,脑中一瞬想到七年前船泊巷的假拆迁,时间再一次对上了。
那个地方一关门,船泊巷就急不可待地拆迁、摘门牌,其中关联肯定是为了掩盖船泊巷55号后的玫瑰街。
他侧着身,船夫夸张的表情停留在余光内,他远远瞧见顺着水流走向,自行漂泊的木船正在悄然靠近夜间那个庞然大物,墙面上硕大的血色玫瑰沐浴着璀璨的炫炫金光,成为眼中唯一的亮色,宛若是只化了形来勾人魂魄的万年妖精,蛊惑着脉动的心跳为它无限澎湃。
许千然望得出神,全然没在意到船夫浑身上下如释负重的状态,他分出的一小片视线留神到船夫站起身,走回了船头,还以为船夫要驱动木船,殊不知就不备之际,船夫一个出其不意地飞跃,纵身扑向了明澈的河水。
只听轰耳的“噗通”,冰凉的水珠似万箭齐发落在许千然的身上,他下意识倾身,伸出手,却抓不住一片衣角,仅能眼睁睁地看着水花转瞬逝去,风平浪静的水面荡漾着圈圈波纹。
木船骤然猛烈晃动了几下,在玫瑰街前精准地靠了岸。
陈清闲拿着小赵递来的菜刀,眉头紧紧拧着。
一旁的小赵以为是这把菜刀有什么问题,语气不由有些急躁地讲着菜刀的来处,然则陈清闲是正屏气凝神,细细听着耳麦里的声音,一阵落水声后耳麦的另一头就万籁俱寂了。无声了五分多钟,许千然那边肯定出了事,他猜想着。
他从见到船夫的妻子——那个在市局求助的女人起,便知晓船夫和她之间必然有些接触,再听到许千然和船夫那一通话,显然是故意说给许千然听的,好像提前就准备好要将那些信息讲出来的感觉。
他向来以事不关己的态度配合着许千然,将些反正之后许千然也会知道的重要信息埋在心里,独自娱乐,可若是此般遮掩的行为导致许千然出现什么不可预料的意外,那就麻烦了。
他同许千然没什么亲密的关系,但他本意不希望看到许千然出事,这么好的一个警察,理应该万事顺遂、平平安安。
“嗯,我知道了,”他对小赵道,打断滔滔不绝扰人思绪的解说,“辛苦你再去死者的厨房看看,有没有少了刀具或者脚印什么,我去问问附近的居民。”
小赵被他支开后,他三两步远离张姐的铺子,谨慎地关注着周围变化,压低了声线,“许警官,你还在吗?”
“我没事。”入耳的,是许千然压抑着愠怒的声音,“船夫自杀了。”
陈清闲俄顷明白了落水声的原因,隐隐地松了口气,却没有太多悲哀的感情,他早知船夫必死无疑,无需惊奇。
“我这边问完老人就结束了,警局会合?”
“可以。”
因着刘书晴还没赶回来,所以论资历和一些人际相处,陈清闲成了本次出警的主心骨,就算身处证物科的他走访询问,其他警员也不曾产生丝毫的怀疑。
陈清闲来到那几个破坏了现场的居民跟前,眯着眼睛,转了转手里的菜刀,有意吓唬道:“无意的破坏现场也是要承担责任的,知道吗?”
“警察同志,我们不是故意的啊!我们就是好心,看张姐她儿子也没了,丈夫也没了,就想帮忙收个尸,真不知道这是破坏现场啊!”其中一个鬼哭狼嚎着想要抓住他,被辅警及时拦住了。
他一眼认出是车库对面奶茶店的老板,但陈清闲此刻包装的完全看不出来样貌,奶茶店老板的情绪也十分激动,他并不担心会被认出来。
他在口罩下轻蔑地笑了笑,“这样吧,念在你们不知情,我呢问几个问题,你们要是配合我们回答,并且没有撒谎,就当做将功补过可以吧。”
“可以可以!”几个被抓的居民似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
“这把菜刀认识吗?”
“认识、认识,”奶茶店老板立即抢答,因着太过急切,说出口的句子总是磕磕绊绊,“就我店对面那个也被封掉的车库里,里面那个老人拿的。”
“初步判断死者死亡时间是晚上十二点左右,你们晚上有谁看到过那个老人或者张姐吗?”
“嘶,这个我们不知道,”另一个居民说,他的情绪比较冷静,口齿很清晰:“警察同志,我们巷子到晚饭的时候就不出门了,这大半夜的谁要是不睡觉、讲讲话什么的,我们还真不清楚。”
陈清闲拿腔作势地点点头,“那白天的时候、平常老人有出来过吗?你们有没有看见过老人和张姐有过交集?”
争先的奶茶店老板挤过其他人,“他基本不出来,除非谁跑到那个警戒线里面,老人就会出来砍人。”
“有暴力倾向。”他自言自语了一句,“我看那个车库被封了,老人为什么还住在里面?没有人来赶他吗?”
被抓的居民们一下没了声音,面面相觑,不约而同摇了摇头。
“都不清楚啊,”陈清闲目光如炬地扫了遍每个人的脸,“没事,那下一个问题,老人是一直住在里面吗?”
“不是,”又一个居民说到,“我几年前见过他,他以前是摇船的,但是不住在这里,就不知道怎么了,好像是一个月之前吧,突然就搬到车库里了。”
收获到老人也做过船夫的消息,陈清闲默默讶异了须臾,抬起手挠了挠耳朵,“也就是老人现在住的车库不是他自己的家对吧。”
“嗯。”那个居民点着头,为了不受怪罪,积极地说着自己知道的一切:“那个车库荒废好多年了,向来都没人住,也没开过门,还是老人住进去之后我们才知道里面原来是个车库。他住进去那天我们都上门去拜访过,不过门都没进就被他给赶出来了,我看他好像脾气不是很好的样子,也不喜欢和人来往。”
许千然坐在河边安静地听着耳麦里投过来的信息,获及至此,不免微微惊诧了半响,55号案发现场封闭多少带有理由,54号的车库先前居然也是封闭的,和55号情况几乎一样,这点他琢磨不通。
“你们都在这里住多久了?”陈清闲问着许千然让他代问的,同时也是他将要提出的问题。
居民们接二连三答着“十几年”、“三十多年”、“七八年”不等的时间。
陈清闲心领神会,已然清楚许千然下一步想了解什么,开口道:“这么多年车库都没有开过门?”
“嗯,没开过,一直都没开过,也没什么声音。”
藏在护目镜下的眉梢缓缓扬起,他心知差不多了,再多窥探下去容易起疑,便叫辅警打开他们手上的铁铐,和颜悦色地向每一位配合的居民都道了谢。
“以后再碰到这样的情况不要凑热闹了,知道吗?第一时间通知我们,然后把现场围起来。你这么做了,不仅帮助到了我们警察,也能帮助死者尽快找到凶手。”他按照流程提醒到,“这才叫做好事。”
好心却不慎办成坏事的愣头青们纷纷表示他们知道,和陈清闲一众警员作了感谢,悻悻然散伙回到各自家中。
湿透的衣物在太阳照射下已经半干,船夫跳河后,许千然等船一靠岸就把身上的电子物品放在地面,跳下去寻找船夫,试图挽救那条生命,可自落河点顺着河水流动方向找了两圈,他都没有搜寻到船夫的身影。
跳河到木船靠岸不过半分钟,分支虽然是活水,然而水底流速也极缓慢,深水处他都潜去找了一遍,就是寻不到半点儿人影。难道船夫并没有自杀,而是反向游去了上游?
但也不应该,饶是水性再好,船夫没有溺亡也该像他一样时不时出来换口气,这么多次换气,竟没有一次在水面看见其他的脑袋。
这条河道笔直,行程偏长,他盘算了番,若船夫回了上游,那回程时兴许能碰上。
许千然一听陈清闲那边也结束了,回顾了几眼充斥着魅惑的玫瑰街,坐上船,凭着记忆调头划回上船点。快艇、观光船什么他以前都开过,不过手动的划桨木船还是第一次体验,又是逆流而上,一路边划边找人,折腾下来,比船夫带他来时多花了不少功夫。
可惜回程路上也没有找到船夫,他只能期盼着结果是好的,希望船夫是事成身退而离开了,就此放弃漫无目的的无用寻找。
一顿折腾,好不容易坐到车上,手机就马不停蹄地提醒他顾新世发来了十几条的催饭信息。许千然不得已回了个电话,保证半小时内回去,顺便多关心了下何欢有没有什么要吃的,但被顾新世一口拍死了关心。
等他火急火燎赶回监控室,顾新世已经在逼着何欢吃营养餐后的沙拉和水果,见他高大的身躯,何欢眼里似乎隐隐有感动的泪光扑朔着,仿佛拿他当救世主在看待。
然则不容许千然动脑想怎么解救何欢,他的余光就瞥见桌上还有一份量身定做的营养餐,暗叫不好的时候,顾新世俨然手快地打开了餐盒,拍着椅子,对他喊到:“快点,洗个手,然后过来吃饭。”
他和何欢眼中的光芒一齐泯灭了。
一顿无味的饭后,何欢生无可恋地捏着牙签,戳着一次性餐盒中的水果塞进嘴巴里,恹恹地咀嚼。
许千然呆滞地注视着在垃圾桶旁削苹果的顾新世,眼眸中是同样的黯然无光。
一圈苹果皮完完整整、连贯地落进垃圾桶中,顾新世的手托着苹果送到许千然面前,说着极为老套的劝语:“一天一个苹果,医生远离我。”
许千然无力地接过苹果,贴到嘴边,看上去十分费力地啃着。随着牙齿撕咬食物的举动,他稍稍回过心神,讷讷地转了个身体朝向,若有所思地盯着监控。
目前他确切已知的是一个月前她找过陈清闲,和老人一个月前住进了封闭多年的54号车库,这其中除了时间点重合、第二件事重合,还有一点吻合着她的目的,那就是不论任何行动,最后的效果都帮助到了二十年前的案件本身。
仿若如此看,今天那个跳河后消失的船夫,也带来了关键的时间线索,许千然大胆推测一个月前,她极可能还见过第三个帮手:船夫。
而且船夫带来的信息有一点很是可怕,玫瑰街关门后,摇夜船的船夫无一幸免淹死在了船泊巷旁的护城河分支,包括那失去踪影、给了他信息的、生死未卜的船夫。以及从耳麦里传过来的居民的话中,他得知老人以前也是船夫,这是否意味着老人会在将来的某一天走向护城河?
她找过的三个人里面,船夫暂且算作已死亡,老人之后会自行死亡,陈清闲和死亡全然没有关系。
就好像是人的一生的映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