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玫瑰街上有天堂(20)
许千然坐在陈清闲租来的车上,车旁一辆辆警车的红蓝光掠过他沉着冷静的脸庞,闪着灯迅速向远。
陈清闲所坐的警车经过那辆破旧的租来的车,两个人分别都在望着风景,谁也没有在转瞬就擦身而过的盟友身上停留。
许千然一手支在下降的车玻璃沿,手背撑着半张脸,在脑海内回放着监控里的画面。
监控有两段,第一段记录的是庆典开始前的半小时:市长本人正在搭建的舞台上彩排,脱下的西服外套披在某处椅背上。
一位白发的清洁工佝偻着背,手拿扫把在场中清扫垃圾,走至西服外套那时,清洁工定了下一直以来断断续续的步子,单手抓着椅背,将脊柱弯得更曲,伸长着扫把突然开始打扫椅子所在那一桌的桌底。
半分钟后,清洁工保持着姿态继续去其他桌底打扫。
彼时,台子上的调音员戴着一顶足以遮住大半张脸的鸭舌帽走下来,不慎撞到了清洁工,调音员垂着脑袋简单致歉后便去了卫生间。
又过了五分钟,调音员从卫生间出来,径直回到台上调整设备,而清洁工提着簸箕,继而进了卫生间。
见清洁工进去,这刻调音员抬头看了一眼卫生间的方向,在音响前蹲下,左手从怀里抽出,在视觉死角下往音响里像是做了什么手脚,随后他走至市长身旁,接过话筒,装模作样地试了试音。
试音结束,清洁工从卫生间里出来,走走停停打扫回西服外套处,路过时不动声色地撑了把,瞧上去仅是老人疲惫的模样。
第二段监控则是电话曝光后的凌乱场面,一众记者蜂拥在市长面前,市长应接不暇,只得一路退到门口打算离开。满堂轰乱下,清洁工对外部的喧嚣吵闹仿若未闻,自顾自打扫到音响旁,在人人不查的情况中,把一个黑色的小方盒子扫进簸箕,用扫把盖住,并头一次和调音员打了个照面。
在许千然和何欢看过的监控内容中,只有最后那个间隙,清洁工才和调音员有正面的眼神交汇。
那调音员和清洁工正是陈清闲与老人。
至于网上所说的意外什么恐怕全数是无稽之谈,一切按照这两段监控,显然都是策划好的,除非观看监控的人同时认识陈清闲和老人,并且经历过这两天的匪夷所思,否则绝不可能从表现干净的行为中看出调音员和清洁工有勾结。
所谓的曝光也只是市长的私人手机被老人交到陈清闲手上,紧接着陈清闲连接了手机和一个外表像盒子的蓝牙小音箱,把蓝牙音箱放在设备音箱内,营造出了是市长手机误连的意外。
而关键的那个黑色蓝牙音箱从模糊的监控里看去不过是个小黑盒子的垃圾,不仔细看根本认不出来。
许千然转了转僵硬的脖子,摇起车窗,发动引擎。
陈清闲说她是一个月前找上门要他做的事,那一个月前她肯定也找过老人拜托过同样的事情,否则陈清闲无法完成同老人天衣无缝的配合,并且她让老人做的事定然更繁多复杂。
不过,这样对老人有什么好处?陈清闲所求一封举荐信,老人求什么?
他导航了上船点,压下千头万绪,驾车前往。
张姐铺子前人满为患,陈清闲和市局到达时,甚至有不懂事的居民已经把张姐的尸体从屋里搬运出来,放在房子前的白布上,叫人一轮一轮地围观哭丧。
警员即刻动身驱散群众,并抓捕了好几个带头破坏现场的,拉上了警戒线。
陈清闲冷眼看着那些被抓的居民,漠然地腹诽了句“蠢货”。他侧目睨了下张姐身上布满的刀口和浑身的血迹,让旁边的警员把尸体带回车上,自己带着一个摄像警员跨入了铺子。
他自然地抬手摸了下藏在防化服帽子下的耳朵,看似无意的举动,实则指尖趁机偷偷敲了两下和许千然连通着的耳麦,打开跨距离的沟通,“铺子地面的血迹呈条状,一直到白布那里,估计是那几个破坏现场的拖拉所致,死亡点不在这。”
他蹲下身,采集了血样,在一旁放上对应的序号牌,摄像警员随之按下快门。
昨日陈列着工艺品的折叠木桌靠在一旁的柜子上,柜子暗红色,顶端放了一排褐色竹篮,篮中依次装着针织工具、毛线、半成品和成品小物,摆放地有条不紊。
陈清闲随手拉开柜子上的一个抽屉,见里面是些记账,勾了勾手指叫了位同事进来。
“麻烦你看下这些,我先去里面看看死亡点。”他谦和地开口说到。
被叫来的警员完全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应下了话,和拍摄员一起留在了布帘外。厚重的布帘垂下,只余地十厘米的空隙,不有心探看,无人能注意到屋内发生的情景。
布帘内是正厅,迎面一副占据整个墙面的青山绿水图,四周镶着雍容华贵的金灿灿画框,金光的堂皇耀眼灼目,磅礴的气势与布帘前的萧条格格不入。
正厅正中央的餐桌边平铺着一大滩凌乱的血泊,血泊已然失去了最初的亮泽,周围错落着几个新旧的脚印,这应该就是张姐死亡的地点了。
图的左侧有一扇门,利索地做好基本的工作,陈清闲绕开血泊,轻手轻脚打开一条缝察看,发现是间落了灰的卧室,空间不大,估摸着是张姐儿子住的。他回头警惕地瞥了眼布帘,见外面没有要进来的迹象,小心谨慎地走进房间。
房内陈设简单,一张单人床、一矮床头柜、一台连书架的书桌和一架两米高的衣柜就是全部。
他在书桌表面擦了下,手套上的灰不是很厚,可见这里的主人离开的时日并不长,或者前不久刚打扫过。
桌面和书桌抽屉皆空荡荡的,有些时日的书本、笔记整齐地罗列在书架里,陈清闲快速浏览了下,发觉是些他万分熟悉的专业书和工作笔记。他又打开衣柜,柜中挂着三件警服,进一步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想。
“张姐儿子是个警察。”他低声告诉许千然。
床上许是无人居住,被褥枕头一件也没有,展示着一块空床板。陈清闲凑近,意外觉察床板的缝隙间隐约能看到一个黑匣子,他弯腰趴到地上,果然在床底发现了个小臂长的黑锁盒。他把这一收获分享给许千然,而后一脸无事发生的表情走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正厅左侧——小卧室斜对角也是间卧室,他刚搭上门把手,布帘便被外面的人掀起,陈清闲一看是摄影员,顺势笑眯眯地招呼来人。
“来,正好,”他指向正厅中间,心跳的速度依旧平稳,“这里就是死亡点,辛苦你先拍下,然后跟我进来。”话落,他自然地推门而入。
斜对角的卧室里一尘不染,木地板干净得反光,一张双人大床正对着门口,水蓝色绣花被子规整地叠在床尾,床头只有一个枕头。
进门右手边是一个高台,他偏头看去,高台上居然放着两张遗照,灰黑色的照片前立着相伴左右的牌位。
陈清闲迈开步子转到牌位前方,左侧的牌位是张姐死去丈夫的,然右侧牌位上出乎意料地标着“我儿”二字。他愣了片刻,藏在防化服下的双眼渐渐眯成了狭长的两道弯钩。
只听卧室外的摄影员有了行动,他假意揉起耳朵,慢慢地念着牌位上的名字,“儿子叫张如海,去年十月十九日去世。”
张如海,和第十九位死者同名同姓,且同一天死亡。
“这么碰巧啊。”耳麦里传来许千然擒着深意的浅笑。
“陈哥,你在说什么呢?”摄影员端着摄像机张望进来。
“这个,”陈清闲的头对着牌位一扬,“这个死者怪可怜的,丈夫、儿子都死了。”
摄影员凑过来,露出深有同感的神色,“是挺可怜,也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被捅这么多刀。”
“这么肯定是得罪了人了?”陈清闲故意在语气里染上一丝诧异。
“刚刚小赵看了,那些抽屉一个都没有翻过的痕迹,钱都在里面好好放着,不像是盗窃杀人,那就是仇杀了。”
小赵就是方才陈清闲招呼帮忙的警员。
“你还嫩着呢,说不定是盗贼找不到钱,恼羞成怒把死者杀了,或者死者单纯命不好,碰上个有点暴力倾向的醉鬼,酒精作用下冲动杀人呢?”陈清闲温和地笑着,脸上却无半点真实,“这人世间死是一样的,但怎么死的理由却是千千万万个。”
摄影员是个刚入职不到一年的新手,听了陈清闲的话,他顿悟,恭维地附和着:“对,果然还是陈哥见识得多。”
晡时的日色愈发贴近橙红,仿佛颗熟透的柿子,饱满得令人垂涎。灼热的光照下来,乍然下没什么异样,可要是晒得久了,再沐浴一股自河面游来的清爽微凉风,整个背部与衣物有接触的肌肤便腾起一片折磨人的刺痒,如同细密的针孔扎得到处都是。
许千然坐在渔船上,半个上身作慵懒地样子靠着一侧船沿,一手落在河水中,感受春水的柔情和苏爽。
船夫坐在船头,卖力地左右划着浆,似是不知累般,兢兢业业的时候还有工夫与许千然搭话:“这位客人,要是平常是没人来摇船的,得亏你今天遇到了我。”
许千然听后付之一笑,既回复着船夫,也回答了陈清闲传递来的名字,“这么碰巧啊。”他摸着耳朵上的耳麦,眼底一片幽深,“师傅,为什么平常没有人来摇船?我看网上写的,这个地方可有名了。”
地图给的是陈清闲,陈清闲也事先和他讲明了遇见船夫的情况,说是要和朋友一起来坐船的,但这个船夫似乎只认图不认人,一看见许千然来时手上拿着地图,二话不说就热情地伺候他上了船。如不是他带着目的而来,换了谁都要夸句这个船夫为人热忱。
船夫放缓了划船的速度,无奈地说着:“那都是以前了,自从出了事之后就没有人敢来摇船了。”
“哦?这条河还出过事情?”许千然面露惊讶,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好奇的游客。
“是出过,”船夫回头瞄了他一眼,支吾其词,“不过、不过那都好多年前的事了,没什么好提的。”
瞧着船夫欲说还休,一路上总是时不时暗中瞄他一眼,有如是想要确认什么的模样,许千然尽收眼底,稍加思考后,他缓缓启唇道:“您跟我说说呗,推荐我来的人没告诉我这里出过事,我就是来玩一玩的,要是真有过什么严重的事,您就掉头吧,我胆子也不算大,命要紧,就不坐了。”
木浆拍打在水面上,倏地溅起了一朵盛放凌厉的花,仅见船夫的身形从背后看猛然僵了僵,许千然就知道“推荐”二字摸准了对方的心思。
船夫放下两个木浆,委身走近和他面对面坐下,“客人,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能出去乱传。”
许千然掀了掀眼皮,满脸摆出可靠的色彩,郑重其事地应答:“当然,我知道,这是规矩。”
船夫脸上的怀疑晃眼不见踪影,随即调整了坐姿,倾身靠近许千然,语气里是掩不住的神神叨叨:“我偷偷告诉你啊,是真的,我们这里,只要是摇过船的船夫,基本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