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盒饭小说 > 其他小说 > 死神与玫瑰 > 第16章 玫瑰街上有天堂(16)

第16章 玫瑰街上有天堂(16)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许千然伸手抓去,却不当心随着手臂力度的惯性往下微拉了一点,只听周遭立马响起细小又尖锐的“滋啦滋啦”,犹如一锅热油在昏黑中蓦地沸腾,许久未接触过的白光一连紧凑地跳了数十下,一路寻宫数调,由暗转明,最后一片刷白,墙内一刹敞亮。

    他和陈清闲双双闭上眼睛,捂住护目镜,他们在黑暗中熟悉了太久,突然的明亮会对眼睛造成极大的刺激。

    等能够适应光亮后,陈清闲稍稍张开手指缝,让光亮通过手的遮掩降低明度,谨慎地单露出一只眼睛打探墙内的景象,然而目光所及的场面,惊得他久久无法回魂。

    两米宽墙内——她口中的车库里,满地人骨,尸横遍地。

    窗外的风骤然大作,狂躁地击打所有它能伤害到的存在,陈清闲的防化衣被吹得背部贴合,面前鼓起,肚子处如同一个鼓风机“咕咕”地粗犷大叫。

    风力之磅礴,乃至装满东西的工具包都摇动起来,要不是人的重量压在梯子上,他甚至觉得梯子似乎都能被嚣张的风一记拍倒。

    老旧的窗户“呼哧”着一开一合,左右和墙壁相接处“咯吱咯吱”地附和,像是有只无形的手,丝毫不怜悯它上了年龄,粗鲁地、嘲笑着推搡残破的身躯。

    因着狂风,55号车库中央的诡异东西随着风向,历时十年的光阴,头一次打了个等待已久的转。

    中心椭圆的物体上再也不能支撑酥脆的组成,赶着时候裂开一片,一根细长条从中脱出,重重仰头栽下,长条的后半截身体从容器内翘起来,顺势还打了下椭圆物体,粉末从物体上脱落纷飞,击打并叫其余的细长条都跟着摆了摆。

    细长条摔在了腐臭物质上,砸出闷沉的金属回音。

    许千然和陈清闲因此声响,双双从震惊中回神,找回思绪的那一刻四目相对,相视的目光里浸透着一模一样不可思议的意味。

    陈清闲深呼吸了好几次,方尽可能地平静下来,拎着背带将工具包递给下方的许千然,随后他仿照许千然的姿势滑进窗口,然而落地时不凑巧一脚踩上恶心的腐臭物,他鞋底一个打滑,仰面朝后方跌去,幸好许千然眼疾手快捞住了他的大臂,他才幸免于和四处的乌黑来个亲密接触。

    “我的天啊……”他站稳身体后,即刻发出了声不由自主的感叹。

    “这里是船泊巷55号,真正的案发现场,她的车库。”许千然镇静地陈述到。

    陈清闲有些诧异地偏头看了许千然一眼,眉尾稍稍飞扬,对许千然八风不动的集中状态很是不理解。

    墙内的车库已经不能用车库来描述了,光是满空间弥散着的臭不可闻的气味就让人连隔夜饭,甚至前天还没排泄掉的东西皆足够反向吐得出来,何况还有眼前极尽辞藻也无法形容的桩桩画面,是个正常人都做不到心平气和地对待。

    可许千然双目炯炯,全神贯注直勾勾地注视着车库里的一切东西,俨然是静心思考的波澜不惊的模样。

    “许警官状态不错。”他试探到。

    “还好。”许千然淡然地回答,许是刚刚去河里游了一趟,头脑中的杂念被水冲刷掉了,他此时此刻异常地安定,心如止水到好像再来多怪异的冲击他都能坦然接受。

    看着遍地的人体骨架,他突然就明了了地上那些腐臭物是如何形成的。

    整间车库的地面铺得和墙外一同,是石板路,地上几乎都覆盖满了杂乱无章的腐臭物堆,数以万计的蛆虫以其和人骨为家,唯有最中间容器的周围有一圈是干净的,而容器内是一样的腐臭物和蛆虫,十几根手腕粗的钢筋扎在其中。

    沿着四面墙边扫视,腐臭物表面错落着一截截分开的人骨,头、手、胸、肋、腿毫无规律地混杂在一起,没有一具是完整的框架,多数骨头还尽是有些破碎不完整的,完整的也早早让毒虫掏空了骨髓,安了下一代毒物的培育基地。

    再看向中间,那悬在车库中央奇形怪状的椭圆形物体,是独一具,能说得上保留较完好的骨架,骨架被一根打结造型奇异的麻绳吊在半空中,头部、手部和膝盖扭曲成常人做不到的诡谲的角度,腕粗的钢筋卡在骨缝中,或是生生横穿肋骨,或是削去了半边腿骨,哪哪都是。

    悬空的骨架半下方,那接近一点五米之高的容器,是一个淡蓝色的观赏鱼缸。

    一簇灵光从陈清闲大脑中闪过,他小心地走过腐臭物,驻足鱼缸前,微微垂眸打量着不到他肩膀高度的椭圆状物体,下定义道:“赵多全。”

    许千然觑着赵多全的骨架,来到鱼缸的侧面,低头比划了下侧面的一个缺口,捡起方才他搁在墙角的玻璃片,向陈清闲讨了个自封袋。

    “窗口下面有根骨头是我不小心踩断的,其他都是原本的样子。”

    “好。”陈清闲点了点头,随手拿起一个临近的头颅,托在掌心里左右转了转,猝然白色眼泪就从头颅上各个洞口流出,速度快到近乎全部倾泻,要不是方向偏开了,差点就流进手心,恶心得他手一抖,马不停蹄把头颅抛回了腐臭物里。

    他强忍着呕吐的冲动,说:“许警官,这些东西不太好拿回去。”

    许千然踢翻了靠着墙的无顶头颅,安然若泰地欣赏着白色眼泪从中扑倒在地的景象,“确实。”他赞同陈清闲的话,“先采集其他的物件,骨架最后再说。”

    “好,除了赵多全的,其他骨架都不是整体,不过头、手、足是最好辨认的,我们今天可以先分类确定下数量。”

    热牛奶凉了。

    何欢面无表情地躺了许久,时光毫无节制地匆匆飞逝,忽然眼前一明,紧接着一只柔软得好似无骨的手在黑白转瞬的一霎覆住了他的双眼,他才慢吞吞留神,意识到来电了。

    他动了动手指,想坐起来瞧瞧监控中的她会有何反应,两臂一动,竟骤然发觉自己的双手都在大腿上好好放着,没有一只挡着眼睛前的光,脸上的手不是自己的手!

    他的呼吸一滞,飞快抓住那只手,却听见一声飘飘然的轻笑,空灵得仿若云端来音,手似泥鳅一般从他的掌心溜走。

    他猛地起身,第一眼看见审讯室的门打开了一半,第二眼,他对上一对曾经念想过的眼眸,本该囚禁其中的她坐在他的面前——许千然坐过的椅子上。

    她歪着脑袋,莞尔微笑,滑润的脸蛋肌肤上没有任何瑕疵,就正好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锦上添花,一字一顿裹挟着捉弄的隐意道:“你、好、呀。”

    何欢有那么一瞬忘却了凡世,陷了进去,“你……”他拧着眉头想了想,审讯室的门和禁锢她的铁锁都是通电的,刚刚一通断电,这两个自然也失去了作用,于是话到嘴边换了句:“我以为,你会乖乖地在里面等。”他就像是同认识的人说话一样,话语很平常。

    “乖乖?”她灵动地换了一边歪过头,仿佛一只乖乖坐在草坪上的幼兔,“那多没意思啊。”

    她小幅度勾着嘴角,朱唇妖冶地似乎能滴下水来,眉目间长翘的睫毛在眼底打下一片茂密的阴影,遮盖住了眼底戏谑的眸色。

    她就在极其靠近的面前,面对面坐着,触手可及的距离令何欢费劲气力都抓不住自我,才暗化的心蓬勃地跳动起来,一味地沉溺在她营造的亲和糖水中。

    “我想不透你。”何欢被顺利摄走了心魂,无意间低喃。

    “何警官自谦了,你不是已经把我抛出的所有线索的原因,都猜透了嘛?”她稍稍垂下眼帘,半阖起明媚的桃花瓣,令幽深的暗淡蔓延眼底,趁着何欢迷茫时,一只没有温度的素手不声不响地爬到他的脖颈上,食指挑起了他的下巴,“何警官这么聪明,难怪幸存了下来。”

    柔嫩的侵略叫人没有半点的不适,但心中的污浊太过刺痛,何欢仍有一半沉迷的眼瞳立即闪过一丝凌厉,偏了偏头,“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他没注意到自己说这句话时,语速又轻又急,透露着不敢深挖的心虚。

    她收回手,双臂举起作了个投降的姿势,接着放下,莞尔一笑,“随便说说,要是何警官感觉到冒犯,那不好意思啦。”

    “你不是无意的。”何欢艰难地从她的诱惑中摆脱出来,用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她,“作这些暗示,你想干什么?”

    “干什么……”她亮起星光点缀的花眼,一脸无辜地嘟着嘴,伸手把桌上何欢杯中的冷牛奶一饮而尽,“来确认一下,你是不是……另一个他。”

    她吐出舌尖舔掉嘴唇上方的奶渍,嫣红的舌头擦过水润的上唇,抹消着一圈淡淡的乳白色的过程,甜腻地犹如一颗草莓牛奶糖果,奶香伴着果香,光明正大地勾人妄念。

    见何欢消瘦的面容上出现了慌乱的神情,她快速起身捂住何欢的双耳,压下眉目,很快擦去捏造的面皮,重回死气的灰白容颜,“放心,不要想起来,乖孩子,不要想起来。”她犹如在轻轻慢慢地吟唱,语句若似古老传承的颂歌,不容反抗地钻入深层记忆,“如果你不是,那最好了;如果你是,那也最好了,我想创造……下一个我。”

    青葱的指腹亲昵相贴,她打了个响指,何欢陡然一激灵,眼眸中透着恍惚的茫然。

    “那样最有意思了。”她开怀笑着说,掩不住笑语内一丝发自内心的真情实感。

    何欢疑惑地眨眨眼,皱起了眉头,拼命思索着她前一句说了什么才有后半句,却怎么都回忆不起来,连带光亮前的那种种压迫的阴暗晦涩都不再折磨他,只在心底留下一个绿豆大的霉斑,若有若无地慢慢生长着。

    她双手在膝盖上拍了拍,接着从椅子上站起,“何警官,和你聊天很开心,希望下次还有机会。我先回去啦。”

    不等何欢说什么,她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样自由自在,闲庭信步地走到审讯室门口,半拉着门回头挥了挥手指。

    何欢依旧没有完全回过神,不解地注目着她一路走去,在她背身握上门把时,他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监控。

    他看到监控中的“她”,乖巧地端坐着,满面如沐春风的笑意,恍若从来没有出现在他面前过。

    局促的车库内,光是观赏鱼缸就基本把中间的地盘全数占领,在窗对面的墙边,靠着一张全是黑色霉斑的床垫和一个只到成人腰间高的柜子,陈清闲在里面找到了三件下摆很长的上衣,并在角落捡到了一个破碎的酒瓶和几根烟头。

    他隔着手套摸索着三件衣服上的斑驳,熟悉的触感吓得他眼角的笑意飞散而逃,他表情怪异地瞄了许千然一眼,视线瞥到腹部下方。

    “基本都是。”他说出时声若蚊蝇。

    许千然归纳着骨头的手一顿,一个头骨从他手中漏了下去。半响后,他咬牙切齿,回应:“先收着。”

    陈清闲默默将三件衣服叠好放进袋子中,又在柜子内提取了些尘灰。等完成柜子的检查,他才意识到自己的齿尖不知什么时候用力抵住了下唇,有些生疼。

    他自评不是个情感泛滥的人,玩笑人生的日子里基本以自我利益最大化为主,能如此辅助许千然,一是为了举荐信,二是从一始终的责任感,三就是好玩有趣,俨然是略突破了规划,然经过短暂的时间,手中多次触摸过了那些东西,竟隐隐地唤起了一些他一向认为无用的本能的悲悯。

    他不需要这些。

    柜子旁边还竖着块正方形的木板,目测长宽各一米,木板后方横着四根长方体形状的一米高的木条。他把木板平放在地上,发现木板背后四个角都有折断的坑洼,拿着木条比对了一下,他确定木板和木条原本是张桌子。

    除人骨和窗户那面墙外,其他能采集的地方陈清闲都利索地采集了遍,许千然也将满目眼花缭乱但还算易于分辨的骨头分好了类。

    加上悬着的赵多全,他们一番清点后,数出车库内头颅共十九顶,胸腔十九个,手部十八对,脚骨三十七只。

    “少了。”许千然眼神凛冽,声若寒冰。
<< 上一章 返回目录 下一章 >>
添加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