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何为真
“二殿下就送到这儿吧。”
京城城郊，某宅院大门前。萧遥对叶景俞道。
“难得进京一次，我与公主想去拜见一下我的师父。他视我如己出，此次理应拜谢师恩。”
叶景俞点点头：“理当如此。只是不知道你到时候要如何回去？”
“二殿下不必担心，到时自有窥天阁的马车相送。”
“既如此，那我便先行回去复命了。你们回去的路上小心。”
叶景俞跨上马背，最后叮嘱了一翻。随后双腿一夹马肚，便带着随从们回去了。
这院子比起半年前来时要萧瑟了许多。门前的两棵梧桐已经光秃秃的，露出了枝丫间的喜鹊巢。
“想不到，你的师父竟然就住在京城？”叶流云看着这个平平无奇的小宅院，怎么看都不像一个江湖大势力主人的住所。所谓大隐隐于市，大抵就是如此吧。
“这不是什么秘密，很多人都知道他在这儿。情报贩子这种营生最是招人记恨，而他身为窥天阁阁主，那就更容易惹到仇人了，京城这种地方各种势力错综复杂，权贵众多，他在这里，反而更安全。”
萧遥推门进去，院内倒是比外面要有生气许多，两排万年青犹自生机勃勃。
“师父，我来看你了！”
萧遥试探着喊了一声。
院内无人。
“会否是你师父太忙？”叶流云问道。
“他就一甩手掌柜，能有什么忙的？”萧遥撇撇嘴，又喊了一声。
话音还未落，就听到里面一阵脚步声，裴孤行从后院转了过来。
他还是一身单薄的短衣，像感觉不到冷一样，也还是不修边幅，不过比起上次要体面了些。
裴孤行耷拉着脸，眼中冒着精光，一边往这走着，一边紧紧盯着萧遥的脸，直看得她心里发毛，半响，才挤出句话来：“看我？”
“嗯。”萧遥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我这不成亲了吗，来找您来拜谢师恩的。”
裴孤行眯着眼，满脸不屑地偏过头：“啧啧啧——你来看我？说吧，找我又有什么事？”
萧遥半愠道：“你这话说的，我就不能单纯来看看你了？”
“能！”
裴孤行猛地一点头，戏谑道：“现在看完了，快回去吧？”
“……”
萧遥顿时哽住了，好半天才干笑一声，支支吾吾道：“……其实找你的确是有点事，嘿嘿。”
“哼，老夫就知道。”裴孤行歪歪嘴，“你个小没良心的，要不是有事，根本想不起来找我。”
“嘿嘿，有两件事，对您来说，应该都不难办。”
裴孤行坐到石桌前，抬头看着她们，等着她们说明来意。
萧遥见状，对叶流云使了个眼色，赶紧坐下。
“这第一件嘛，我想请您看看，这是什么，从哪来的。”
萧遥将带来的包裹放到桌子上，将打的结一一解开，展示出里面的断箭。
裴孤行凝神看去，只见断箭安静躺在白色的布包上，其上的毒过了这许多日依旧是寒芒四溢，丝毫未见褪色。
萧遥补充道：“这支箭，是前段时日有人偷袭我时射出的，我将其收了起来。这上面的毒刚猛霸道，能顷刻间使人毙命。我想知道这是什么毒，从哪来的，好将偷袭我的人找出来。”
“偷袭？除这个之外，可有什么别的线索？”
“没有了，所以才来找您。”
“嗯……”裴孤行沉吟，“绿色、经久不散的剧毒，我倒是认识几味，只是若要精准辨认，与我而言就有些困难。”
“这箭，便先行放在我这儿，等明日我带回阁中，让专人来辨认。”
“也好。”萧遥点头应允。
“你不是还有件事？”裴孤行抬头。
萧遥与叶流云相视一眼，正色道：“对。不过这第二件事，不是我找你，而是她。”
萧遥侧目示意。
裴孤行转过头，打量了一下，和蔼道：“你便是赐婚给萧遥的那位公主？”
“正是。见过裴老先生。”叶流云抬眸。
“你找我何事？”
叶流云深吸了一口气：“我找您，是想知道，前朝镇国将军颜玉山之子颜策和他手下万余精兵的下落。”
话音刚落，裴孤行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冷，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锋利的刀剑，笼罩着叶流云。
叶流云故作镇定，可额角却渗出了一滴冷汗。
察觉到气氛不对，萧遥忙开口：“师父？”
裴孤行抬手示意萧遥噤声，缓缓开口，声音却是冷了下来，带着隐隐的威压：“颜玉山一族上下已被尽数斩首，残兵党羽也已被歼灭。你，别费工夫了。”
“有传言说，他们还有人活着。”叶流云平静道。
“传言终究只是传言，你若信，才是真的傻了。”
“我很确定这不是传言，也确定您一定知道他们的线索，所以，还请老先生务必告知于我。”叶流云笃定道。
裴孤行冷哼：“我手里的确有他们的线索，但，我不可能告诉你。但是，你得告诉我你的目的，否则我不能轻易放你离开。”
萧遥一惊，有些焦急地叫道：“师父？！你——”
“你给我退下！”裴孤行冷喝。
萧遥吓得一激灵，她实在很少见到裴孤行这幅模样，看来这件事比她想的复杂得多。于是只得乖乖噤声，在一边紧张看着。
叶流云沉声道：“我找他，只是为了让一个一夜间被灭门而艰难求生的可怜庶女，找回她仅存的亲人罢了。”
她将那日与萧遥说过的又娓娓道来，一边不动声色观察着裴孤行的反应。
裴孤行只是冷脸听着，直到说完，表情也没有丝毫波澜，只是听完后，沉思了良久。
裴孤行不开口，萧遥也只能保持沉默。
院子一时之间诡异地寂静了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裴孤行才缓缓开口：“你说你母亲是颜玉山的女儿，可有凭证？”
叶流云从袖中拿出了一个小玉匣，打开。里面一只白玉鹰篆静静躺在里面。
裴孤行将白玉鹰篆拿出来放在手中。白玉鹰篆用的玉料极好，触手温润，上面隐隐能看到岁月留下的痕迹，想必传世已久。
白玉鹰篆正面雕工精细，背面却没有雕饰，唯有中间一个槽扣，底座的篆刻也是只有半个字，想来这白玉鹰篆还有另一半。
“颜家军符？”他翻来覆去检查了一下，“的确是真的。”
“很好。小女娃，我现在相信你说的是真的。但，你找他，真的只是为了认亲？”
萧遥视线来回游移，听到裴孤行的诘问，皱了下眉。
在这之前，她是完全相信叶流云的说辞的。可昨晚知道叶流云对皇位有所念头之后，她便不这么想了，万余人的军队，若能找到，虽说面对大夏大军仍是螳臂当车，可若能运用得当，也能发挥不小的作用。
只是，即便当年的那些兵都还活着，如今算来也都该年近半百了，真的还能形成战力吗？
“自然。”叶流云平静道。
“是与不是，我会细细考量。在那之前，我不会告诉你有关他们的任何消息。”
叶流云好像并不意外，她的脸上没有显露失落：“我自然明白您的顾虑。若某日老先生能转变想法，再告诉我不迟。”
裴孤行轻轻点头，沉默片刻：“可还有别的事？若没有，你们便回去吧。”
“是了。”萧遥眨眨眼，摊开手，“不过，我们得借你的马车一用，不然我可回不去啊。”
“嚯。”裴孤行哼笑，“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自然是有人送我过来的。”
“送你的人呢？”
“他们送完，我就让他们走了，不然让他们在一旁听着吗？”萧遥一脸无辜。
“……”
这次换裴孤行沉默了。
“你走回去吧。”过了会儿，裴孤行才没好气道。
“这么远，我会累死的！你不是有马车吗，给我用用，车夫就不用了，我自己驾车回去。”
“你驾车回去？那马车什么时候还回来？”
“嗯……等下次来看你的时候。”萧遥眼睛瞟向别处。
裴孤行无奈，白了她一眼，起身向后院走去。
没过多时，又折了回来，手上还牵着一匹马，犹自打了几个响鼻。
萧遥有些愕然，迟疑的问：“马有了，车呢？”
“还想要车？”裴孤行走到她面前，“你，太容易轻信别人，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哼，改天，我非得亲自给你上一课，免得你哪天被人暗算而死，都不知道为什么！”
“我……”萧遥还想说什么，但哽在了喉咙，硬是又咽了回去。
她默不作声，牵过缰绳，带着叶流云出门了。
萧遥首先跨上了马背，特意往前坐了坐，随后把手递给叶流云，等她抓稳自己的手，手臂用力一收，将叶流云拽了上来。
叶流云似乎有些无所适从，萧遥也只当是她从未骑过马的原因，于是宽慰道：“不用怕，你抓紧我，不会掉下去的。也就是吹半天风而已，很快就回去了。”
叶流云犹豫着，将手虚放在萧遥腰侧。
萧遥叹了口气，又抓过叶流云的手，让她紧紧环住自己，待一切无误后，方才拽动缰绳，向着屏州的方向而去。
马背上很是颠簸，叶流云原本还有些拘束，可等到后面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她们好像是第一次贴得这样近，萧遥能清晰感觉到叶流云均匀的呼吸声，甚至还有心跳。
她能感觉到，叶流云的心跳，稳健而有力，实在不像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
她没来由地想起昨晚叶流云说的话。
也许叶流云真如她自己说的一样，没有看上去那么柔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