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大婚（二）
二人并行走出宣政殿，便被各自带走换上了正式的婚服。
此前行宫一会，夜色中看不真切，如今萧遥才发现这公主竟比自己还高出半个头。
萧遥在女子中已经算得上高挑了，所以她扮了这么久的男子也未曾显得违和。
不过萧遥也没有在意，比她高的女子也还是有不少的。
等再见，叶流云已经坐进轿子里了。
这花轿一看就价值不菲。轿身铺满了金箔贴花，金碧辉煌，轿顶四条金龙共同托举起一颗硕大的宝石珠，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光晕。
看来皇帝还是很在意皇家的颜面的，至少在这次大婚上未曾亏待太多。
萧遥骑上来时的那匹白马，骑行至轿子前方，与轿子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仪仗队见一切都已准备妥当，便高呵了一声“起轿”，乐队又重新奏响喜乐，一群人浩浩荡荡向着屏州的方向而去。
这一路上引来了不少人的围观，毕竟像公主出嫁这样的场面可见不了几次。而仪仗队也适时向人群里撒糖果，一路走一路撒，撒了整整三箱。
到了屏州，又是满城的张灯结彩，只是这次的人群中多了几个熟面孔，是萧遥在外历练结识的几个好友，他们刚一看到萧遥入城，就挥舞着双臂让萧遥注意到他们，还开玩笑地吼了几声恭维之语，萧遥听到也忍不住笑了几声。
这一笑，倒是让底下的众多女子沸腾了一下，有些甚至夸张地发出了一连串的尖叫声。
萧遥虽是女子，但因从小就习武，身姿格外地笔直挺拔，那自信从容的姿态更是让她身上萦绕着一股俊逸出尘的气质，再加上她比男子要柔和许多的面容，这一笑使得她更添了几分温雅，正应了那句：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对于这种场面，萧遥也早就见怪不怪了，她行走江湖时，可从来不缺对她倾慕的女子。
对此，萧遥一开始还会编一些理由回绝，可随着自己在江湖上逐渐声名鹊起，爱慕者越来越多，回绝不过来的她也只能装傻充愣了。
就因为这个，居然有不少人瞎传她是个登徒子，更有甚者还有人说她有断袖之癖，真是岂有此理！偏偏她还没办法反驳，因为她确实是喜欢男人。
就在萧遥瞎想之际，仪仗队已走过大半个屏州。
屏州比起京城要小上不少，映日山庄虽在屏州城外，可从屏州城走到山庄也并未耗费太久。
到了山庄处，萧光霁早就着一身正装候在门前招呼客人，见到萧遥回来，一时间神色颇有些复杂，但转而又释怀了许多。
下了马后，身后的花轿也跟着被放下。
一位仆从呈上来一柄弓和三只红箭，旁边赞礼人的声音适时响起：“请驸马对轿射出三箭。”
“一箭向天，谓天赐良缘！”
“二箭向地，谓地配成双！”
“三箭向前射轿帘，谓定乾坤！”
萧遥跟着赞礼人的话将箭一一射出，弓箭都是特制的，没有什么威力。
待箭射罢，萧遥走到轿子前，将轿帘掀起，里面的叶流云犹豫着将手伸了出来，又被萧遥接住扶下轿子。
叶流云的手倒并不像个娇生惯养的公主，先前敬茶接过她的手时是隔着袖子，萧遥也并未低头细看，如今才发现这手也是比萧遥的大些。
出了轿，二人接过递来的红绣球，一人一端攥在手里，萧遥在前牵引着进了山庄大门。
路上的时间安排得刚刚好，等二人到时正好是拜堂的吉时。
萧遥引导着叶流云一起跨过火盆，最终来到了礼堂。
礼堂是在院内临时搭建起来的，为了能招待更多的客人。
这次的来访者空前多，有来自萧家的其他弟子和族亲，有受邀前来的江湖各门派的代表，也有不少朝中贵族，而这些贵族，虽各有目的，但皆是跟着皇帝的嫡长子，也就是如今的大皇子叶景岐而来。
长兄如父，这话在皇室也适用。叶景岐正代替皇帝与萧光霁并排坐着，斜倚着跟其他宾客攀谈。
看到萧遥过来，依然是斜倚在靠背上，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着，颇有几分傲慢。
等打量够了，又转过头跟宾客继续攀谈，全然没有要理会萧遥的意思。
赞礼人抬头看了看时辰，高喊了一声：“吉时已到——！！”
“请驸马和公主上前。”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两人依着赞礼人的指示依次拜过天地，萧遥惊奇地发现，萧光霁的眼中竟有些泛红，不过并未持续太久，就又恢复了往日威严的样子。
他站起身，给了两人各一个红包，萧遥捏了捏，很厚的一叠。
而叶景岐则给了一个香囊。
待一切礼成，两人就被送进了婚房中。
萧遥并未在婚房待太久，她与叶流云坐了一会儿后，就被门的丫鬟叫出去敬酒了。
房内很快就只剩下叶流云一个人。
听到外面的声音渐渐走远，叶流云将盖头掀起，原本这是极不吉利的行为，可她与萧遥只是假成亲，自然也就无所谓了。
她看了看房内的陈设，倒是颇为雅致，看得出是下过一番心思的。
她的注意力并未在这些末节上停留太久，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确认无人后，从怀中拿出一个小包，将里面的药粉尽数倒入桌上的酒壶中，这是等会要喝的合卺酒。
随后她又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药丸服下，做完这些，方才回到塌前坐下，又将盖头放下了来。
不知等了多久，门外终于又传来了喧闹声，她听着门外的萧遥拜别来送的人，说话有些模糊不清，像是喝了不少酒。
等门外的人都被送走了，才听到支呀一声，门被推开来，又被小心翼翼地合上。萧遥似乎不太放心，又仔细检查了一下，最后干脆上了个锁，方才放心进来。
听到锁门的声音，叶流云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还没等她有所反应，就突然感觉眼前一暗，昏黄的烛光被面前的人挡了大半。她能清晰地听到近在咫尺的呼吸声，闻到萧遥身上染发的浓重的酒味。
萧遥的呼吸有些凌乱，显然是喝醉了，这让叶流云开始紧张了起来，她努力保持不动，手却暗暗往袖子里缩，像是握住了什么。
叶流云不知道这奇怪的对峙持续了多久，时间在紧张中无限放缓，每一息都像一年那么长。
正当她准备开口，眼前又重新恢复光亮，萧遥突然起身走到了桌子旁边，嘴里还嘟哝着：“哦……差点忘了……”
后叶流云就感觉到脸前一轻，随后烛光霎时变得明亮起来，她眼睛轻眯了一下，待适应后，她看着眼前的萧遥，正拿一柄短杆将她的盖头挑起。
两双眼睛就这么四目相对。
她看她，神态因醉意而变得朦胧，面庞在逆光下有些晦暗，却因此更添了几分神秘，双眼漆黑如墨的底色中，反射出的是比月光更加皎洁的眸光。
她看她，如空谷幽兰般遗世独立，眼中似有秋水万滴，汇成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让人猜不透，又忍不住去探究；略显单薄的唇轻轻抿起，毫无笑意，散发出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冷。
良久，萧遥突然意味不明地笑了，将叶流云的盖头全部挑落，嘴里含混地说：“流程还是须得走一下。”又回到桌前将短杆一扔，看了看桌上的合卺酒，随手端起来摇了摇，“哼……但这个就不用了，我喝不下了。”
萧遥看到桌上摆着的菜，很多都是她爱吃的，显然是萧光霁怕她饿专门给她摆的。
她傻笑了一声，坐下埋头吃了起来。她这一天就没有吃过几口正经饭，刚刚在席间一直在来回敬酒，根本就没吃上几口菜，现在已然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了。她吃了几口，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对着叶流云招手：“你也一天没吃吧，不饿吗？”
叶流云愣了愣，她还没从刚刚的气氛中转换过来。刚想拒绝，肚子却适时响起，叶流云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晕，不过恰好被脸上的胭脂遮住了。
她站起身，莲步轻移，坐到了萧遥的对面，拿起筷子与萧遥一起吃了起来。
两个人很快便将菜肴吃了大半。吃饱后，萧遥忽感浑身疲惫，起身伸了个懒腰，向她原来住处的方向看了看，又摇了摇头，转而从柜子里拿出一床被褥铺在外间地上，一边铺一边说：“床便留给你了。新婚第一天就分房睡，传出去难免落人话柄，就先将就一晚。你放心睡去，我不会动你。”
叶流云看着她忙碌的背影，悄悄将袖内的东西又藏了回去，想了想开口道：“那日你与我说过的，我都记得，希望你也能牢记。”
萧遥直起身：“自然。”
叶流云直视她的背影：“有些话那日说得并不清楚，我希望能与你约法三章。”
萧遥偏过头来，目光回应着叶流云的注视：“你想如何约法三章。”
“于你于我都不难做。第一，你与我只是表面夫妻，希望你我都不要有逾越之意，你在外做什么，我不会拦你，同样的，你也不要过问我的事。”
“好，我可以做到。”
“第二，不是要求，只是希望你知悉，你我如今已是一条船上的人，一损俱损。”
“这我清楚，我会努力护你周全，你也莫要做出有损萧家乃至江湖之事。”
“第三，我知道你的师父裴孤行是窥天阁阁主，所以我想让你帮我向你师父引荐。”
窥天阁，是江湖中最大的情报组织，只要你能支付足够的酬劳，什么情报都能在此得到。
萧遥看着她的双眼，有些警惕：“你要找我师父做什么？”
“自然是为了得到情报。”
萧遥皱了皱眉：“你要什么情报？”
叶流云笑意盈盈：“你刚刚答应过，不过问我的事。”
她走到萧遥面前，将萧遥拉到床榻边坐下：“我知道你有所顾虑，也知道天下没有白得的东西。所以这一条，就当我与你的交易如何？作为交换，我会将父皇所有的计策和盘托出，比如……他准备如何一步步将萧家在朱雀盟的势力架空，再将萧家连根铲除、永绝后患。”
萧遥转过头，逼视着她的眼睛，似是想要从那深不见底的眼中将所有的秘密挖出来。她突然笑了：“今日大婚，不宜聊这些，等明日，我希望你能一五一十地讲给我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