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大婚（一）
十月廿六，已然是开始飘雪的天了，京城地处北方，更是免不了寒风肆虐。
可今日京城的大街上人头攒动，一点也看不出入冬的样子，路两边的百姓们像是感觉不到冷一样，眼巴巴的望着城门方向，像在等着什么。
京城从城门到皇宫的路边树上，早就挂上了红绸，红绸连着红绸，一眼望不到尽头，路面上也洒满了红色的花瓣，绵延到皇宫正门。
路的两边是官兵们组成的人墙，将围观的路人们拦在两边，饶是如此也丝毫没有影响路人们的热情，他们都想看看，那个娶了公主的江湖人，到底是何模样。
辰时，城门的人突然开始躁动起来，他们一个个争先恐后往前挤，又被官兵拦了回去。
“来了来了，驸马迎亲来了！”
随着一声锣鼓声响起，城门口早就竖好的鞭炮被旁边的官兵点燃，在鞭炮爆炸的白烟中，走出了两个身上绑了红绸的男子，二人各自高高举着一柄长杆，长杆顶端是个挂满了铃铛的硕大红球，一左一右在队伍最前方开路。
二人后面，是同样身系红绸的一个男子，他拿着一面纹满金色祥云纹的硕大铜锣，在第二排中间位置有节奏的敲着。
再往后，则是一整支乐队，各自敲锣打鼓，高声演奏着喜乐，热闹非凡。
乐队后面，就是萧遥身着红色便衣，骑着一匹高大的白马。
萧遥刚一入城门，围观的人群就炸开了锅。
“快看！那就是驸马爷，骑马那个！”
“啧啧，模样倒是生得俊俏，也难怪公主能一眼看上他。”
“听说他老子还是个武林盟主呢，江湖上所有事都归他老子管！”
“切，靠皮相和家世的小白脸。”
“……”
路人七嘴八舌议论着，褒贬不一，而这一切皆被萧遥敏锐地听到了。
她未置一言，就连目光也不曾给予半分。她就这样端坐在马上，脊背挺直，双眼坚定地望着前方，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自信而又从容，仿佛世间的纷扰与她毫不相干。
迎亲队每走过几步路，路两边就有鞭炮被点燃，上一挂还没响完下一挂就又接上，鞭炮的爆炸声夹杂着喜乐声，响彻京城的大街小巷，整个京城都沉浸在欢闹的海洋中。
京城不愧为大夏最大最繁华的城市，即便迎亲队伍只在主干道走，到皇宫也足足用了小半个时辰。
鞭炮声和锣鼓唢呐声不停侵扰着萧遥的耳朵，她隐隐觉得头脑有些发涨，但又不得不注意仪态，使得她坐在马背上也觉得疲倦得紧。
终于看到了皇宫正门，萧遥暗吐了一口气。整个迎亲队伍在护城河前停下了动作，唯有萧遥独自骑着马继续向宫门去。
那边早就有一群宫人等候在那里，萧遥骑马到宫门前，在踏进宫门的前一刻轻拽缰绳，翻下了马背，在宫人的引导下跨过一道火盆。
这大夏公主的大婚颇有些不同，平民婚时只需要在新人拜堂前跨一次火盆即可，而公主出嫁却要在驸马入宫门时多跨一次。
迎亲也是有所不同，平民夫家无需亲自来女方家接人，但需要准备花轿，到了这却是完全反了过来，驸马必须身着专做的便装亲自迎亲，但花轿由宫里准备。
跨过火盆后，宫人又是将萧遥带入一个殿内，换上了等会行礼穿的正装。
即便是见过不少世面，萧遥也不免为宫中礼仪之繁琐暗自感叹。
光婚服就有三套，刚刚骑行而来时的便装、此时身上的正装，等会出宫时还要换上正式的婚服。换成民间哪有这么多讲究，都是一套衣服穿到底的。
更不用说还有加上去的那些奇奇怪怪的礼节了，简直是又折磨又没用。
萧遥无奈地想。
又是不知道多少个莫名其妙的礼节，萧遥终于是站在了宣政殿前，殿内，叶流云同样着一身正装，与萧遥身上的配套，但却早早就盖上了红盖头，听到身后的动静，叶流云也没有任何动作，就连头都没有偏一下。
再往前，高台之下，右边摆了一张临时设置的椅子，其上坐着一位瘦小的妇人，虽然衣着华美，但袖口处漏出的一双瘦弱的手却提示着妇人过得并不好，宽大的华服堪堪挂在妇人同样消瘦的身上，使这衣服显得很不合身，满头的珠翠像是要把妇人的脖颈压折。她局促地坐在椅子上，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手指缓慢打着圈，呆愣愣的。也许是感受到萧遥的打量，她木然抬了下头，正好对上萧遥的目光，于是又把眼睛移开，头又深深低了下去。
这大概就是叶流云的生母了。
而高台上，其左同样是一把临时设的椅子，但却是无比的繁复华丽，其上坐着的美妇衣着更是雍容华贵，衣上的凤纹昭示着她皇后的身份。
萧遥的视线只在皇后身上扫了一眼，最终还是将视线落在了正中龙椅之上的那个人，当今皇帝——叶承肆。
此时的皇帝正对萧遥上下打量，而萧遥同样毫不客气地审视着皇帝。她的双眼微微眯起，她能清楚从皇帝看她的眼中感觉到算计，以及久居高位之人对自己囊中之物的蔑视。
她平静地行了个礼，朗声道：“臣下参见皇上。”
皇帝微微点了点头，抬手示意萧遥免礼。
“好啊，果然是一表人才，难怪四公主能对你一见钟情。”皇帝摆出一副慈祥的样子，声音倒是颇为威严，“将流云嫁与你，朕也能放心了。”
强忍着翻白眼的冲动，萧遥再次拱了拱手：“陛下谬赞了，承蒙四公主抬爱，愿意委身与臣，更要谢陛下开明，臣与公主才能永结良缘。”
“很好。”皇帝赞许地点了点头，看得出来他很满意。他突然话锋一转，“听宣旨太监冯玉说，那日他去你萧家宣读圣旨，你不仅不行礼，还出手将他打伤，可有此事？”
萧遥泰然自若，抬起头看着皇帝：“确有此事。”
她这才发现，皇帝的身边，还站着两个太监，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站在皇帝斜前方，看衣着品阶很高。
而另一个太监紧紧跟在年长太监身后，仔细一看竟是个老熟人，那日宣旨的太监，皇帝口中的冯玉。
此刻他正死死盯着萧遥，听到皇帝的诘问，脸上更是浮现出幸灾乐祸的神情。
萧遥继续说道：“臣下此番行事，只是为了维护江湖的规矩。臣的父亲乃是武林盟主，若是带头破坏规矩，难免惹出祸端，到时的局面我们未必控制得住，臣也是为了江湖乃至大夏的稳定着想。”
“那日我将难处告诉冯玉公公，公公便代陛下免了臣的跪礼，还让臣自己想折中的办法。臣愚钝，思虑再三也没有什么好对策，只得采取这等下下之策，可这是公公自己说让臣想的，他当时未说不妥，也未说让臣重新想就走了，臣也只能当是他认同了，如今却在陛下这里指责臣，可当真是欲加之罪了。”
谁都能听出萧遥在诡辩，可她这幅不卑不亢的样子，看上去倒真像是冯玉的错一样。
皇帝神色顿了顿，忍不住转头看了冯玉一眼，面色不善。看到皇帝看过来，冯玉脸色立刻就变了，再没了刚刚的趾高气昂，他浑身抖了一下，朝年长太监身边瑟缩了一下，似乎想用年长太监的身躯将皇帝的目光隔开。
将这一幕看在了眼里，萧遥内心忍不住冷笑，那个冯玉果然是有所隐瞒，或许……不，肯定还添油加醋了不少，至少他替皇帝做决定的这等僭越行为必然没有如实说。
皇帝又把脸转了过来，换回了那副慈祥的笑：“呵，到底是少年心性，思虑不周也是难免，朕免了你的罪！不仅免你的罪，朕还特许，你与你的父亲，今后无论是见哪个皇亲国戚，都无需行跪礼。”他往前微倾，“也包括朕。”
“你们萧家能人辈出，更是与我大夏联手剿匪至今，为我大夏江山稳固立下了汗马功劳，朕此番也是对功臣应有的嘉奖。”
萧遥微微一笑，行了个礼：“谢陛下恩典。”
冯玉坐不住了，他刚欲出声辩驳，旁边的年长太监就瞥了他一眼，虽是面无表情，却让冯玉瞬间就噤声，脸上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待冯玉安静，年长太监站了出来，开口道：“陛下，冯玉这个蠢东西虽说有所瞒报，但也是为了陛下着想啊，不如让冯玉去给萧驸马呈上令牌，再赔个不是，这事也就此翻篇吧，好歹是大喜的日子。”
皇帝皱了下眉头：“冯海，朕知道冯玉是冯玉是你干儿子，你心疼他，可如今他得罪的不仅是朕，朕能不计较，他却未必。”皇帝将视线转向萧遥，“萧遥，你意下如何？”
萧遥深深看了那个冯海一眼，随后直视皇帝，话里带刺：“臣若是再计较，倒显得没有容人之量了。”
“好啊，既如此，这件事就这样揭过吧。冯玉？”皇帝像是没听出萧遥话里有话一样。
冯海从身后将冯玉猛地拽出来，呵斥道：“蠢东西！还不快谢过陛下和萧驸马！”
冯玉一个趔趄，差点被拽倒，他慌慌张张将帽子扶正，下去对着皇帝连磕了几个头：“谢陛下隆恩！”又起身极不情愿地对萧遥行了个大礼，“谢驸马恕罪。”
谢完，又在冯海眼神的示意下，走到皇帝的桌前，低下头遮掩住他努力压抑的愤恨神情，将一个托盘双手托起，快步走到萧遥面前，咬牙切齿：“萧驸马，请。”
看到冯玉背对皇帝就毫不掩饰的愤恨，萧遥也只是不屑一顾，伸手将盘中的东西拿起，是两枚玉牌，做工精细，触手生温。
皇帝的声音再度响起：“持此令牌，你与你父亲便能如朕所说，无需行跪礼。”他站起身，声音高亢了许多，“既如此，你与流云行过礼后，就动身随仪仗队前往萧家吧，屏州距此半日路程，现在动身，时间也差不多了。”
叶流云被宫女搀扶着，与萧遥并排站到了一起，随后萧遥将叶流云的手接过，二人一起走上前去，分别给皇帝和皇后敬了茶。
至于叶流云的生母，则没有一个人注意她，就好像她被请过来就只是个摆件。事实也确实如此，直到二人走出宣政殿，也没有一个礼是向她行的，而她也毫无所觉，自始至终都呆呆坐在那里，像一尊雕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