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问情
马车哒哒跑在山路上,往山顶而去,时灵渔放下幕帘,将窗外的风景隔绝。
“我特意问了燕嬷嬷,宫宴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后续由张平和十方两位公公看着,想来不会出错。”
江素映坐在马车一角,随时带着她的那顶幂篱,手中握着那枚玉佩:“那我们这是去哪里?”
“上山啊。”时灵渔语气轻快,拍拍她的肩安慰道:“我知道你想亲自问他,我带你去找他。”
柔妃仇燕宜自赵湛出生便自请到迦蓝寺礼佛,这次宫宴,赵斛不知为何想起了她,让赵湛将她接回来,没有京中人多嘴杂,此刻正是好时机。
江素映听了这话却很紧张,身体一瞬间木了起来,只有握住玉佩的手被捏得泛白。
“阿渔,这么些年,我没怎么和六殿下说过话,我甚至…都不知道该和他聊些什么。”
她呐呐说着,时灵渔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好半晌才见她继续说道:“我离不开幂篱,上京中人都说江氏丑颜,他如果不喜欢我,我的念想也就断了,我就将这块玉佩还给他。”
话中的自嘲让时灵渔很不喜,她将手覆在握住玉佩的那双手上,才感觉她透过来的冰凉体温,她搓着手驱寒让她稍微回暖,才道:“他就算不喜欢你,也是他可惜,江素映,你多好啊,又有钱又有貌,本姑娘掐指一算,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听她这样说,江素映也将心底的忐忑除去,与她待在一起久了,心镜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都不像是生活在上京的女子,倒有些从前父亲口中所述,边境女子的豪迈之意,她笑道:“阿渔你真洒脱,想来是因为你喜欢的人也正好喜欢着你。”
她将右手抽出来,重新覆在时灵渔手上轻轻拍着:“所以公主殿下,请一定要幸福呀。”
时灵渔看着她,笑道:“小九,你也要幸福。”
马车停在半山腰处,时灵渔准备下车。
“怎么?你不和我一起去吗?”
时灵渔笑着摇头:“这个身份让我时时被人盯着,万一有心人看见你私会外男,名声就毁了,我已经告知了茗香来接我,这次你自己去,成与不成,你都要相信,你是独一无二的。”
“阿渔……”江素映哽咽了声音,她明明年长她一岁,却好像时时被她给照顾。
时灵渔跳下马车,车夫向她点头驾马跑远,她看见江素映摘了幂篱将头从窗户探出,眼眶红的像是只小兔子。
她使劲向她挥手,笑着喊道:“我让人从灵川给你带了板栗糕,等你回来吃。”
江素映咬着唇,重重点头。
待马车跑来没影,时灵渔才收回目光,山中的雾气冻脚,她环顾四周,内心拿定主意,若是等茗香来接她,估计自己要被冻得受凉,当下决定顺着来时的路慢慢走下去,不至于错过,也不至于挨冻。
她心态好,满山枯树也看得起劲,倒也不至于乏味。
迦蓝寺历史悠久,寺中银杏百年,高耸参天,不知从何时兴起,定了亲的善男信女,会把在寺里求的姻缘令挂到树上,讨个喜庆彩头。
此时树枝上的银杏叶掉的光秃秃的,树上的姻缘令挂在枝上更加显眼,被风一吹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赵湛在树下看了良久,久到小厮阿毕来唤他,才低下头。
“殿下,娘娘说她的佛经还未念完,佛祖会怪罪,让您先行下山,她稍后能自己下来。”
阿毕话还未说完,就感觉身前人的气息冷了下来,他偷偷抬起一只眼,就看见赵湛手里拿了一块姻缘令,放在手里摩挲,一面写了他的名字,还有一面他正用眷恋的目光看着,从他的角度无法看清。
“无妨,等着她。”他说完就将姻缘令收在手里,对他笑说道:“下去吧,去看看母妃的东西收拾好没有。”
阿毕对于他的安排有些疑惑,往年柔妃也不是没下过山,山下什么东西都有,何必收拾,这次让把所有东西收拾,倒像是不会再回来了,他心里惊讶,面上却不显,回道:“是。”
待他走后,赵湛脸上的笑才冷下来:“去,剜了他的眼睛。”
说罢一阵风过,无声无息飘走了几个人。他重新低下头,眷恋地抚摸着那一块姻缘令,眼色柔和地快要滴出水来。
“我将我的名字写好了,到时候你也将你的名字写上,我们再将它挂在最高处,你一定高兴。”
古银杏树下身姿绰约的男子,江素映盯着他的背影失神良久,才敢慢慢上前。
她心里想着即将要说出口的话,是先问好还是先行礼呢?她内心紧张,那块温凉的玉佩被她握出了汗。
当她终于靠近,他也准备转过身来,容貌是她印象中的清俊出尘,她准备好了说话,隔着幂篱却没看清脚底的青苔,踉跄了一下,正巧被他扶住,她红着脸正准备感谢,一晃眼却看见了他手中的姻缘令。
一瞬间脸变得苍白,她抿着干裂的嘴唇,手下意识地将玉佩握紧。
“姑娘,没事吧。”赵湛轻声问道,语带疏离。
她想象过无数次与他交谈,没有一次是如此冰冷,甚至凉过了手中的玉佩。
“我…没事。”就这几个字,都让她说得很是艰难,她看着他握在手里,宝贝似的东西,还是不死心的问道:“公子,是在求姻缘令吗?”
赵湛没有答话,只看了一眼手中的东西,眸子里的笑是江素映从未见识过的柔和,她顿时就明白了,站不稳往后又踉跄了一步。
赵湛却以为她又被滑了一下,出于礼貌地提醒:“这里覆有苔藓,姑娘慢些。”
姑…娘……
她这才反应过来,他唤她姑娘。
她眼中噙满了泪,原来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原来是不认识。
她与他没说上过几句话,但也不是丝毫没有交集,他竟然对她没有半分熟悉……竟然…是陌生人吗…
“多谢…公子。”
她努力压抑着眼泪,准备将手中的玉佩还给他,他对她无意,这东西便不能再留在她这里了,她向前伸出手,但毕竟这玉佩也是陪了她许多年,玉佩能舍,情不能舍,有些话一到嘴边,却无法出口,一时间只剩沉默。
赵湛见面前的女子不说话,又见她伸出手显出手中的玉佩,还以为她是在后怕,安慰道:“姑娘不用担心,玉佩没事的。”
江素映拿着玉佩的手忍不住颤抖,泪水终是夺眶而出,原来不止自己,他连自己的玉佩也忘记了,她抑制着哭音,向他行了一礼后跑开。
赵湛看见她跑远了也没什么反应,将手中的姻缘令揣在怀里,转身离开。
江素映跑上马车,才抱住身体低声抽咽起来,马车夫见她可怜,说话的声音都带了同情:“江姑娘,快下雨了,现在去哪里?”
“回家…我要回家…”
她不想现在这个样子去见阿渔,她一定会帮她找六殿下算账的,她不想与他再有联系了。
马车外响起了淅淅沥沥的雨声,她窝在马车一角委屈呜咽:“下雨了,我想回家。”
时灵渔走着走着就下雨了,四周还没有什么可以躲雨的地方,山路一被雨淋就成了泥坑,甩得她的衣裙上尽是黄泥点子,她想一定是她的名字没取好,与水犯冲!
茗香也不知道驾着马车去哪里了,说好的来接她也没出现,冬天的雨点又绵又密,冻得她牙齿打颤,现在她的衣裙全湿了,头发也散成一绺一绺的,活脱脱一个疯子,气得她在原地跺脚:“扣工钱!扣工钱!”
“吁—”
正说着一辆马车停在了她的脚边,车夫为她撑起一把伞,说道:“公主,请上马车。”
时灵渔立马改了措辞,感动道:“茗香啊,没了你本公主该怎么办啊。”
她站在原地将身上多余的水拧掉,一边咬牙使力,一边说:“要是能早些来,本公主就更开心了。”
车夫看着她欲言又止,眼神不停地在她身上与窗棂上打转,看得时灵渔莫名其妙:“你干嘛?”
“认错人了。”车夫小声说着,可惜雨水打在伞上,时灵渔不是很能听得清。
“你嘟囔嘴说什么?”时灵渔撇嘴,准备不再理他。
“他说你认错人了。”
一只毛笔从窗内探出,将布帘轻轻一挑,一张清隽俊逸的脸显露出来。手指纤长轻握笔端,桃花眼带笑:“茗香没有,驸马一位。”
裴尚卿见她的模样,调笑道:“公主滚泥巴了?”
滚你个大头鬼!
时灵渔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一把拿过车夫的伞:“你们回去吧,本公主等茗香来。”
除了茗香,还有江素映下山的马车,有的是人来接她,她才不会坐他的马车。
她牙齿打着颤,对他们挥手:“回去吧,回去吧。”
裴尚卿像是知道她的想法,不紧不慢地说道:“江姑娘从后山下山了。”
时灵渔握伞的手一僵。
她自我安慰,不要急,不要急,还有茗香。
“你的当铺有些事,茗香去当铺了,而且,”裴尚卿笑笑,时灵渔看在眼里只觉得准没好事。
“公主府最后一辆马车……”
他话也不用说全,用毛笔在窗棂上轻敲了两下。
好吧,识时务者为俊杰,时灵渔将伞递给马夫,义正严辞地说道:“怎么能让驸马在雨里等那么久!本公主人糙肉厚倒是没事,驸马给我冻生病了怎么办!”
车夫无言,黑的黄的红的白的蓝的紫的都被你说完了,他能说什么……
时灵渔手一搭便想往马车上纵:“快…快扶我上去。”
再不进去,她要被冻死了!
好不容易人上去了,正要掀帘子,又被里面的人阻止。
“脱了衣裳才准进来。”
他的语气悠闲惬意,就像是在说“喝一口茶吧”。时灵渔怀疑自己听错了,冲着马夫问:“他在说什么?”
马夫摆手,表示自己什么也没听见…
…太羞耻了…太羞耻了…
…这话说的…这不流氓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