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使臣
冬日的暖阳洒在雪地里,就像铺上了一层明灿灿的金子,陈管家在元夕节过后做了一只打笼送给时灵渔,公主府的丫鬟们没见过这东西,稀奇的样式将眼睛都看直了,她见她们喜欢,便送给她们玩几天。
小丫鬟们围在院里,往雪地里摆好那只打笼,又往笼里洒了好些苞谷小栗,牵着前端的细麻绳躲在玉兰树后,偏着头偷瞧。
时灵渔躺在院里晒太阳,脚边是她近来新得的火炉子,上面被她搭了架子,又扔了好几个橘子上去烤。
不多时,就有鸟雀飞来,在打笼周围徘徊打转。
丫鬟们眼睛也不眨,都兴奋地盯着打笼,牵绳的人控制住激动的心情,手也不敢乱动,生怕一个不稳将鸟雀惊走。
炉子里的火烧得旺,从手到脚都叫人烤得暖烘烘的,时灵渔聚精会神地盯着打笼,和丫鬟们一起屏息等待。
鸟雀几番试探,终于按耐不住走进打笼里,埋头啄起了小栗,丫鬟们一扯细绳,鸟雀还未来得及反应,便被压在打笼下,她们开心地跳脚,哄笑着跑上前查看,时灵渔也跟着一起开心,笑够了才吩咐道:“记得将剩下的小栗苞谷喂给它吃,稀奇劲儿过去了,便把它放了吧。”
丫鬟们齐声应下,抱着打笼退下。时灵渔拢紧狐裘坐起身,挑了一会炉子里的炭让火烧得更旺,又给橘子翻了面身。
茗香踩着松散的雪迈进院子,一股橘子的酸甜气味扑鼻,离近了才看见橘子已被烤得两面焦黄,往外腾腾冒着热气。
“殿下,大齐使臣已入驿站,陛下下旨,三日后在观星楼设宴款待。”
时灵渔正在将烤熟的橘子一个个夹进提盒里,听见这话没有丝毫意外,从元夕那日在逍遥居,她就隐约能猜到大齐会派人来,只是为何宴会会设在三日后,这就有点不得其解了。
“为何会在三日后?”
茗香帮她将提盒的盖子合上,又重新往火炉上烤了橘子:“据说是因为皇后娘娘近来身体不适,而且大齐使臣们想先去左武将军的墓地祭拜,就推到三日后了。”
亲自去祭拜裴仲羽?
大齐除了逝去的裴相玉,谁还会记得去祭拜裴仲羽呢?
她思忖着问道:“大齐此次派的使臣是谁?”
茗香回道:“是大齐的素秋娘娘。”
素秋?
裴相玉的丫鬟,在裴相玉死后被封为妃却不要封号,无儿无女与贵妃沈婄平分秋色十年,因沈家倒卖官职之罪成为大齐后宫第一人,无皇后之位掌皇后之权,后因寻回新帝有功被尊为西宫太后,也是一传奇人物。
她居然亲自来了?
茗香将打听来的消息全告诉她:“除了素秋娘娘,还有宗子崔施逸和大齐的赫旦将军,但是赫旦将军曾与左武将军有约在前,双方五十年内不入
对方都城,所以将素秋娘娘送入上京后,就在城外驿站驻兵等候。”
大齐与西夏一直暗地里不对付,他们又是双方将领,这约定也是为了避免两国明面上发生纷争,但是崔施逸不是被沈婄从宗室里选出来养在身边吗?素秋有这么好心,帮仇人养儿子?
这事儿得等裴尚卿回来问问他,毕竟是从他裴府出去的人,还是不要妄下断论,可是左等右等,眼见着橘子都又熟了一轮,时灵渔伸长了脖子翘首以盼,始终不见人回来。
茗香见她犹如望夫石的模样,捂嘴偷笑:“公主,驸马与太子殿下奉旨去接大齐使臣,而且皇后娘娘身体不适,想来他是要接了人再要入宫看望皇后娘娘,之后才会回府,公主现在就开始等,岂不是眼睛都看酸了也见不着人。”
时灵渔想一定是她是占用原身身体太久的原因,搞得现在大家都不怕她,一点公主威严都没有,原身那个不是拖出去掌嘴就是拉下去杖毙的性子,伺候她的丫鬟是换了一批又一批,记得刚来时,茗香不说笑了,连话都不敢多说两句,常年把头埋着不敢抬起来。
“茗香,我以前是不是对你们很坏?”
但是说原身坏,但是她怎么会愿意去救落水的江素映呢?时灵渔发现她好像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原身对她来说,好像蒙上一层面纱,对她的认知都是从外人对她的偏见中得到。
茗香知道她落水后对以前的事便不大记得清了,见她问起从前,她仔细回想一番答道:“公主也不能说是坏,就是不好接近,从前处置的丫鬟都是别人安插进来的眼线,因为公主得陛下宠爱,他们便想些法子送人进来,妄想从公主府里探着些朝堂机密。”
“公主其实很喜欢读书,什么都看,坊间杂谈,史书诗词,民间话本也看,现在书房里还垒了很多,但是自从有细作将裴府和亲是因为你母亲敏文大长公主博学多才,蕙质兰心惹得大齐求娶的事告诉你,你这才弃了那些书,每日里与上京纨绔子弟厮混,惹得百姓生嫌。“
“你从前,最是听陛下话的。”
是了,是因为陛下曾说为西夏出生入死的将士,他们的家眷也应该以礼相待,她这才去救江素映的,这位公主,她的名声本来不应该这么臭。
时灵渔将手中的提盒递给茗香,吩咐道:“这几个橘子你去带给江素映,她咳嗽还没好,剩下的帮我收起来,驸马回来了给他。”
她说完一拢身上的狐裘,就往公主府书房走去。
西夏驿站
素秋刚换好一身素衣,卸下发髻上的珠钗,整个人显得素净淡雅,年过四十,但是面部丰盈,属中上之姿,眉不描而黑,配上细长的眼睛显得整个人极其干练。
她换好衣服是准备去祭拜裴仲羽的,一出来就见桌上摆了一份马蹄糕,她看也不看,绕过它去找自己的大氅。
“你不是最喜欢吃这个吗?怎么不尝尝?”话还未落下,一位身着束腰长衫的小公子从门外进来,她的瞳仁像是黑曜石,脸如冠玉身量纤长,就是额头不知怎的,有一处微微泛红,此刻没有刻意伪装,声音清脆明亮,分明是个女子。
“别想讨好我,等回大齐再收拾你。”素秋打理着大氅,也没有理她,将她干晾在一旁。
崔犹泠知道她偷偷跟在仪队后面来到西夏将她惹生气了,特意买了马蹄糕来给她吃。
“你尝尝吧,之前暗卫跑错了地方,买的都被我扔了,这城南的马蹄糕是最好吃的,你不是想了好些年了吗?”她拿过素秋手里的大氅,将她哄到桌边,“你别生气了,我保证在未出西夏之前,一直穿这身长衫,不透露我女子身份。”
素秋见她如此说,也只好这样,毕竟已经到了西夏,也不能将她再赶回去,她没好气说道:“我是来将殿下带回去的,不知道你来做什么。”
崔犹泠不说话,只冲她笑笑为她倒了杯水,也拿了块马蹄糕尝起来,甜而不腻,这么多年了,味道依然这么好。
“对了,殿下去看皇后了?”素秋品着糕点问道,她一连吃了好几个,看来也是承认味道好。
崔犹泠没所谓的说着:“去了,接了我们就走,话都没说几句就离开了,还不如…还不如西夏太子客气。”
素秋闻言放下了手中的糕点,一脸凝重的叹了口气:“我们这次来,就是为了逼他回去,他也知道这个,难怪心情不好。”
沈家虽然倒台了,但是皇帝一直缠绵病榻,看样子是时日无多,朝中大臣一直进谏要早日立储,可又不见得人回来,又有一个崔施逸背靠闵石旧部虎视眈眈,她可不能再允许他再呆在西夏了。
“他可不是气你不打招呼从大齐过来,是气你居然把崔施逸带上,他害怕那孬种背后的闵石旧部使坏,对你不利。而他又远在西夏,无法保护你。“崔犹泠叹了口气,“姑姑,你说你干嘛为了逼他,将崔施逸也带来,到时候崔施逸与赵稷全见了面,不是更不好。”
这是素秋想到,唯一能让他回去的法子,她一生都在博弈,这步险棋,不得不出。
“好了,我得出去一趟,你在驿站守着人,别让他做些丢脸的事,要不然别怪我让他突发疾病暴毙西夏。”
等素秋走后,崔犹泠才不紧不慢吃完了手里的糕点,踱着步子走出房间。
崔施逸的房间四周布满了暗卫,只要他一出门,就会被人“请”回去。
崔犹泠入内的时候,只见满地的瓷器碎片,崔施逸手里正拿着宝瓶,准备往地下摔去,看见她进来,气急败坏的冲上前。
“你是谁的妹妹,怎么尽帮着外人坑我,我当了皇帝,你就是公主,你有点脑子好不好!”
“我没脑子?”崔犹泠冷笑一声,“我早劝你不要和沈婄走得太紧,你非不要,当你听她的话将我与兽园里的狼匹毒蛇锁在一起,我就没你这个哥哥了。”
崔施逸脸色惨白,嗫嚅着唇:“你…你…你知道了…”
崔犹泠鄙夷的看向他手里的瓶子:“这里是西夏,你可不要太过火,本来就不招人待见,倒时候可没人保你。”
崔犹泠出来时再次对着暗卫嘱咐,切记不要让崔施逸出来,本来她之前去追黄一等人就是为了挽回大齐面子,不然大齐宗子勾结闵石旧部的人在西夏强抢民女,不止那个孬种,连素秋都会被拖累。
不过幸好在她之前那几个流氓已经被人处置了,她的暗卫也早就将毒药喂进了他们嘴里。
她摸着额头的痛处,轻哼了一声:“看不出来啊崔方觉,喜欢成那样了,连她多看我几眼都受不了,至于嘛。”
时灵渔从来没有进过公主府书房,为了保持人设,再加上西夏的古汉字确实难写难认,她是连书都不愿意多看一眼的。
她在书房内挑挑拣拣,确实发现了很多孤本,还有一本书和一封笔记。
时灵渔先开始以为只是一本寻常的书本笔记,在翻开的那一瞬间大受震惊。
这本书赫然便是她穿的那本书,熟悉的开头,连原身怎么死的都写得清清楚楚,国破身亡。
可惜它终止到时灵渔死亡,后面就被人撕了,她疯狂地翻找,想在上面找到裴尚卿的结局,却发现根本没有写。
她急得差点将纸卷撕毁,哑着声音道:“不知后路,只因我们在书里小如尘埃……”
身旁的笔记,上面只写了四个小字,透露着着墨者的凄凉。
【我待如何?】
这是原身写的,她知道了她未来的结局,她当时应该还不满十二岁。
时灵渔颤抖着手抚摸过褪色的墨迹,它像是年代久远,又像是还未到来。
“你相信我吗?”
她拿过一旁的笔,蘸墨落下一字,随后抱着书离开。
“请你一定要相信我。”
她走后,书房陈设并未有所改变,孤本还是放在原来的位置,纪念着从前这里有一个爱读书的孩子,书桌上磨了新墨,笔记【我待如何】的字迹下,新增了一个小字。
【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