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第79章
离婚礼开始三天前,正是夕阳时分,喻行舟拿着一盆昙花细细观看。负责放置这盆花的粉衣侍女近来这些日子已经跟他很熟了。
谁不知道宫里来了一位清正宗的白衣仙君,是长若殿下的师兄,是把殿下当做亲妹妹一般宠的。不仅平日对她嘘寒问暖,得知殿下要成婚,还特地提前过来帮忙布置婚礼现场,忙前忙后,十足有心。
侍女偷偷看了他一眼,脸颊泛红。而且这位仙君长相清隽,温文尔雅,说话也温柔,做事也和气,当他笑眯眯对着自己言语时,侍女就觉得自己的心在砰砰跳,好像小鹿乱撞。
就比如此刻,喻行舟单是朝她看了一眼,她就赶忙转开了视线,立刻弯腰假装是在做别的事情。
在她起身再次悄悄看向仙君,隐约看见他好像往未盛开的花苞里快速塞了什么东西。
她一惊讶就忘记自己是在偷看了,出声道:“那是什么?”
喻行舟弯唇看向她,粉衣侍女与他视线相对,又有些不行了,飞快地就红了脸,转移目光,声音细微且害羞道:“抱,抱歉。”
喻行舟弯了弯眉眼,好脾气道:“这是你负责的花,你好奇是应该的。”
他将装着昙花的盆拿得离侍女近了些,身形自然也离侍女靠近了些,粉衣侍女想后退,又忍住了,悄悄攥了攥自己的袖子,想让自己稍微镇定些,脸红得却愈发厉害了。
喻行舟给她看了看,花苞深处放了一颗不起眼的药丸,未开的昙花已经有了些淡淡的清香,在她鼻尖萦绕着,配合着喻行舟身上本身的一点香味,侍女嗅着有些晕,居然闻出了一点幸福的味道。只觉得这香气配仙君真的是极好的。
她稍微退了一步,还没从幸福的昏头转向中缓过神来,仙君就已经温柔地向她解释道:“这是与草木有关的营养丸,能让花草长得更茂盛。”
“我本来是想悄悄放进去的,没想到被你瞧见了。”喻行舟微笑看了她一眼。
侍女慌忙结结巴巴地解释着:“不不不,我不是,我没有,没有怀疑仙君,我只是…”
“只是好奇,”喻行舟笑起来,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接过了她的话,安抚道,“我知道。”
他弯了弯唇角:“我只是开个玩笑。”
侍女突然就觉得自己脸应该是红得更厉害了,她赶忙低了低头,怕被仙君瞧出了异样。又或者仙君已经看出来了,只是为了我没有说。那这样,仙君会不会,会不会喜欢…
但喻行舟又在说这盆花的事。
“这盆昙花原本应该是在一周以后才会开的,但我放进这个药丸,”他眼底尽是如水般的温柔,徐徐流淌,伸出手摸了摸花苞,继续道,“等到明天酉时花就会开了。”
“我记得你说这花是要放在东南方的偏厅对不对?”喻行舟突然侧身问她。
他们依旧离得很近,侍女慌忙回答:“对,是。”同时内心又有些喜悦,她只对他说过一次,他怎么就记住了。明明是个仙君,却怎么对这些小事如此上心,而且,宫里这么多侍女,他怎么就对自己…
侍女咬了咬唇,却抑制不住地从唇边溢出了些羞涩憧憬的笑。
喻行舟话风一转,嘱咐道:“你要记得定时给它浇水。”
侍女忙郑重起来,点点头。一副谨遵仙尊言,认真记下的样子。
喻行舟瞧她有些紧张了,又摸了摸她的头,怜惜地安慰道:“不用这么慎重,正常地浇浇水就好了。”
他垂头看向昙花,伸手触了触花萼。眼底永远温柔和煦的他,在看向其他东西,在其他人没有注意到他的时候,眼里永远是冷的,好像那淙煦暖流水突地就凝结成了无尽深潭。
“等到药效出来了,花就开了。”他朝侍女笑了笑。
侍女又被他搞得有些神魂颠倒,方才那一瞬被摸头的触感仍在,她也跟着展露笑颜,甜蜜道:“嗯!”
喻行舟盯着这花,无所谓般地提道:“长若倒也说过喜欢看昙花。”
他看向侍女,微笑:“到时候,到了明日酉时两刻,等花开得盛了,你去叫她来看看。”
侍女听到这话难免有些酸涩,酸溜溜地道:“仙君,对殿下可真好。”
喻行舟皱了皱眉,看了她一瞬,看得她都有些慌张了,依稀觉得仙君的脸色莫名的和以往不同,竟然透露出些彻头彻尾的冷淡来,她心底隐约有些害怕,被压制的理智即将就要浮现出来审视现在的情况到底有哪些不对时,喻行舟又对她温柔地笑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她是我师妹嘛,如今还要大婚了,我对她多关心一点也是应该的。”
他一笑起来,方才那股突如其来的森冷阴沉的气调就陡然消失的无影无踪了,好像都是侍女自己的多心和自我惊吓。
仙君的手是暖的,仙君的话也是暖的,包括他这个人都是正直且高尚的,是她自己实在太多疑且胆怯了。
而且,她告诉自己,殿下都要大婚了,喻行舟能跟殿下有什么感情上的牵扯?他确实是把殿下当做亲妹妹的。就算不是,那也跟她这个小小的婢女有什么关系?她有什么好醋意的?
可喻仙君不知道到底看没看出来,他居然没怪罪她,还温柔抚摸自己的发顶安慰自己,侍女不免又抿了抿唇,感觉心里都在淌着蜜。她倒是也不指望能成为仙君的发妻,但若是能做一个小小的妾,又或者单单只是一个婢女,她也是满足的了。
她小心翼翼掩藏着自己的憧憬,听着他说:“我也是为你考虑,一来长若本来也想看看昙花,她在魔宫待久了,那地方荒凉偏僻,很难有什么花草。二来,这是为你好,这是你领赏上升的机会,她若是看得高兴了,无论是打赏还是提升你的婢女职位都是有可能的。”
他微笑道:“而且就算是搞砸也没关系,长若心善,也不会因此责怪惩罚别人。对你而言是百利而无害的。”
婢女信服地点点头。且不说喻行舟确实说得很对,就算他说得不对,她现在也难有什么怀疑思忖的念头。
她单只是道:“好。”
喻行舟又对她笑了笑:“那你记得,待花开得差不多了,酉时二刻去叫她。”
“切记,不要告诉她是我说的,”他开玩笑道,“这样你的奖赏可能就落在我头上了。”
她倏地有些被逗乐了,点头道:“好。”
她半点没想过喻仙君可能会欺骗她,一来他一个仙君,想要什么没有?想做什么什么会没有人抢着帮他去做?需要费尽心思来诓骗她一个小小的侍女?
二来,他也确实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凡间世人寿命短暂,追求不了长生,辛苦一生所为乎也不过是钱财。她确实想要得到殿下的奖赏,也想要升一级或者几级侍女的品级,这样她将来拿到的月俸就会更多了,年纪大了被遣出宫也能有立足的能力。
人一旦有了足够巨大的利益,理智就会暂时下线,甚至会在明知前方有陷阱的情况下赌命前行。更何况,这侍女没什么理智,更没瞧见什么陷阱。她只以为自己通过信息差了解到了殿下的嗜好,并要以此作为基点获取更大的利益。
喻行舟瞧着她那双希图金钱的眼,摸了摸她的发,温柔道:“为了你自己。”
“不要告诉她是我说的。”
侍女直愣愣的,最后那句话柔和得像是从海洋里缓缓飘出来的,带了点眩晕和迷幻感,她险些有点站不稳。
喻行舟温柔扶了她一把。
其他准备鲜花的侍女因着她这边的差错多看了一眼,就瞧见她没站稳靠在人家仙君身上,险些跌进人家怀里。
侍女们撇了撇嘴没做瞎想,只当她是看上人家仙君了,在这里装虚弱。往日搬多少东西都没喊疲惫,今天搬朵花就搬不动了?
侍女们对于攀附仙君没有什么期待,却也不想就此打扰她的美梦,齐刷刷地当做没看见,移过眼继续做自己的事。
只有几个看不下去的,想要过来把她拉起来,却还没走近就被喻行舟一个手势制止了,于是只能驻足几瞬,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些旁人心里因此琢磨着:这仙君莫非还真的对她有点意思,不会能真能攀到高枝吧?
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侍女眼神茫然无光,几息工夫后才恢复了神智,她才陡然发现自己居然是靠在喻仙君身上的,她一下子慌乱起来,脸红的不得了,话都说不清楚了,忙站直身子拉远距离道:“仙仙仙,仙君。”说话声音一声比一声小,一声比一声低,头低着像是要埋进地里去。
喻行舟只是微眯着眼,打量着她现在的情况,突然问道:“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啊?”侍女疑惑了一下,但随即应道:“我很好。啊,抱歉仙君,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突然…”
“你只是突然没站稳。”喻行舟笑起来,温和道:“没关系。”
他这么说着,眼神却一直落在侍女身上,等着她的反应。
侍女挠了挠头,有些困惑,“我怎么会突然…”突然就失去了一点记忆,我是没站稳吗?
但随即她没想多少,只当自己着了魔,太想离仙君近一点,居然鬼迷心窍要跌进人家怀里。
这么一思考,她就更尴尬了,觉得自己的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羞窘道:“…抱歉。”
“没关系。”他一边柔和应着,一边冷静地观察她,确定她是可以正常交流和行动的,瞧不出半点异样后,他又温柔地笑了笑,再次嘱咐道:“明日酉时二刻,别忘了带你家殿下看花。”
侍女点点头,感激道:“是。”
喻行舟颔了颔首,扭头离开时神色却莫名阴沉下来。
凡人就是麻烦,只是下了一点暗示都差点出岔子。
要不是咒术操控人会把人变得跟提线木偶一样,说话做事都僵硬,明眼一瞧就不自然,他就直接咒术操控了,哪还有引导下暗示这么繁琐,还得先取得对方信任,一层层进行引导,最后在对方欲望最大时,下入暗示。
区区一个凡人,还能值得他这么费心费力,真是麻烦!
他脸色郁沉了几息才恢复了正常,走出几步,瞧见另外一个侍女在搬一盆剑兰,他隐约记得这是自己送给杜长若的。
他停下来,去和气询问那个侍女:“这也是要放在东南方偏厅的吗?”
那侍女大抵也认识他,知道这是一位仙君,忙不迭道:“对,是的。”
东南方偏厅。
喻行舟蹙了眉。
“换一盆别的不行吗?”
侍女瞬地有些懵,没想到他会说这个,眨了眨眼,说换也不行,说不换也不是,倏地就有些慌乱起来,主要这也不是她能决定的事情。
她忙地去找比她更高一级的女侍,指手画脚地将事情叙述了一遍。品级更高一级的女侍带着小侍女再度走到喻行舟面前,先是行了礼道,“仙君。”接着询问,“这盆花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喻行舟没想到一盆花都能整出这么多事情来,很是有些不耐烦了,他面上半点不显,手指却在叶片上敲了敲,平静道:“也没什么不对,只是这盆剑兰是我送给长若的,剑兰似剑,我送她的时候是希望她能心中秉承正义,勤加习剑,解苍生之疾苦。”
“我觉得这并不是适合用在昏礼上的花。”他淡淡道。
末了语气又柔和了不少,看向两人微笑道:“还有其他更适合的花不是吗?”
因着他这一番话和他尊贵的仙君身份,小侍女已经被说服了,但她做不了主,只能眼巴巴地看向比她高一品级的女侍的抉择。
女侍也有些动摇,首先这盆花是人家送的,寓意也说得很清楚,确实不太适合摆在昏礼上,人家也不希望摆上去,转而要求换一盆花。其次,也是最主要的一点,也是他的仙君身份,天然的就比凡人更尊贵,更具有收服力。
若是换了其他人,仙君这么说了,不过是一盆无关紧要的花的摆放,侍从肯定也就听了,直接就会换一盆花。
但这个女侍有点不一样,她是从小被养在宫里的,自然就比那些到了年纪才被召进宫的姑娘们对主子更有感情,也更听话更依赖,更明白陛下对于殿下事无巨细的谨慎,大到婚礼进程,小到一砖一瓦,陛下都是要亲自过目的,包括这花的摆放,摆放的位置都是陛下亲自定的。
她就有点犹豫。
一边是陛下一边是仙君,这个一根筋的女侍思索了一会儿,居然还是没能思索出答案,踌躇地说:“那我再去问问上面的意思。”
这么半天工夫竟然还没解决,还要再去问上面的意思,而周围的其他人已经开始好奇这边发生了什么,逐渐探头探脑起来。
太引人注目了。
喻行舟眉头微皱了一下,接着再迅速松开,他微笑道:“既然这么麻烦,那就算了,我也只是提了一个建议。”
女侍松了口气,感激地点了点头。
喻行舟转身离开,由衷地感觉到厌烦。
算了,他想,只是可惜了那盆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