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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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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俟空在把她放在干草上时听见她说了这句话。

    “万俟空,我恨你。”

    万俟空考虑着她的干草是不是有些薄,打算从自己床榻扯一些过来的手倏地停在空中,他身形一顿,长睫微垂,瞧着杜长若。

    她仍陷在梦魇里闭着眼,泪流满面,这句话是饱含着恨意从她的齿缝间咬牙切齿挤出来的。

    字字真切。

    他原本怀抱杜长若一路已经显得温和的脸再度逐渐阴沉下来。

    他死死地盯着杜长若,盯着她那张因高烧而略显潮红的脸,冷冷地看着她。她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许久,他突然扯了一下嘴角笑了一瞬,只是一瞬,又倏地变得平直,再无任何笑意。

    万俟空,我恨你。

    这才是她的真实想法,是她真切想要对他说的实话。

    他垂眼,将手覆盖在脸上,然后突地又笑了,从低笑转为大笑,乐不可支,好像没有比这更愉悦的事情了。

    他容颜俊美瑰丽,肆无忌惮笑起来,眉眼间浓浓的讥诮都生出些艳色来。

    他大笑着,许久后停下来。看着杜长若的目光淬着恨意和恶意,还闪着浓重的其他看不懂的东西。

    他嘴里咬碎咀嚼着杜长若说的那六个字,俯下身凑在她耳边,像是回应一般咬牙切齿地对她说:“我知道。”

    他蓦地笑了,将头埋在她的发间,低低笑着,笑得不可遏制,然后他说:“杜长若,我都知道。”

    青丝墨发相互纠缠。

    万俟空抚上了她的脖颈。

    她身上烫得厉害,心里却一直觉得冷,冷得她发哆嗦。

    万俟空的手太凉了,指尖只是稍微触碰上去,她就凉得发抖,下意识想要远离。

    万俟空与她躺在一起,头枕在她的发间,亲昵地贴近了她。他将带着她身上温度的手指收回,缱绻地缠了缠她的发,睫毛微颤,病态地喃喃叹息道:“真烫啊。”

    他手又落在杜长若颈上,轻轻滑过,带起一阵热烫的手感。

    他指尖微用力,她的脖颈便出了血。

    指尖放在上面,他能感受到她脖颈经脉的微弱跳动,这是生命的象征。只要他一用力,她整个人就会轻易逝去。

    这么脆弱。

    他又轻轻摸了摸杜长若的脖颈。

    她在他手下细细地发抖,陷在深重的醒不过来的噩梦里,分不清现实。她体内注入的魔雾又开始无穷无尽地折磨她,她疼得蜷缩,这一次再也没有意识能支撑着她熬过夜晚。

    好像所有感官都集中于一点,感受着灵根被折磨得鲜血淋漓的痛感,并将其放大再放大,如缠着杜长若永无止尽的梦魇一样拽着她下坠,坠到病痛的深渊。

    精神肉/体的双重折磨。

    如果是清醒时的杜长若,她会告诉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咬着牙一声不吭地熬,熬到日出一切都结束,就会好受许多。

    可她现在不清醒,她的意识沦陷在梦境里,她的思维混乱甚至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里,眼前所见的是梦境还是现实?

    她身上的痛是因为在魔宫里被火烧还是因为灵根里的魔雾?

    她不知道,她只觉得好痛啊,痛得她崩溃抓狂却又无法挣脱,她被困在牢笼里,每根骨头里的骨髓都是痛的,可她无力动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笼外的黑暗如虫蚁般侵蚀她,撕咬着她的血肉。她看见了自己的死亡。

    好疼啊。

    万俟空的手仍放在她的脖颈上,他眼神烦躁暴戾,却踟蹰着久久未动手杀了她。

    他忍着心头莫名的烦躁和不适,手下正要用力,她脖颈已然渗出鲜血时,一滴泪突兀地落到他的手背上。

    很轻柔的一滴泪,原还是滚烫的,但顺着脸颊被夜间冷气一拂落到他手上时,已彻底冰冷。

    但他却像是被浓烈岩浆烫着了一般,倏地收回了手,脸上有几秒的茫然。

    等回过神来,他阴晴不定地看了她几瞬,连身形都离她远了些。

    他隔着几步的距离,安静地复杂地仇恨地盯着杜长若,眼里淬着恶意的光,却始终没有再离她近一步。

    然后他听见她说了一声:“好疼啊。”

    是从沙哑的嗓子里挤出来的,包含着浓浓的委屈、绝望,还带着不知自己为何会身处此境地的悲哀。

    是哭腔。

    她开始哭泣。

    万俟空坐起身,一身衣袍融进夜里,却再没有动作,静静地凝视着她。

    她只哭了几声,即使陷在梦魇里也下意识咬住了自己的唇堵住了哭声,但她仍然发抖着,在无声地哭泣。

    她仍旧在说着:“好疼啊。”痛苦的绝望的叹息的,好像重复说着这句话就能让她的疼意消散一些似的。

    “好疼啊。”她闭着眼蜷缩着吸了一口气这么说道。

    其中夹杂在重复的这句话之间,她还模糊地叫了一声:“万俟空。”

    是憎恨的厌烦的。

    但万俟空仍走到她的身前,微风拂过他白皙的脸,他的手指重新落在杜长若身上,瞧了瞧她深可见骨的左手,又看了看同样伤痕累累自己的手指,他有些不解地蹙了眉:“真的,有这么疼吗?”

    他神色疑惑又有些茫然。

    但杜长若大抵是疼的。

    他手指滑过杜长若脖颈上被他刺破的皮肤,鲜红的血液蛇一般蜿蜒流着。

    万俟空为她止了血,又抹过她皮肤上的鲜血,一点一点涂在她嘴唇上。

    他好像是在麻痹自己又好像是在为自己找借口:“没有多少天了,杜长若,你活不了多少天了。”

    “我到时候再杀了你。”

    他这么说着,手指却离开了她的唇,落在她脊椎处,一丝一缕的魔气浸入她的身体安抚着暴动的魔雾。

    魔雾受到魔气控制瞬间安分了不少。杜长若身形显而易见放松了些,呼吸也顺畅了不少。

    止完她体内魔雾带来的痛楚、降下她高烧的体温,他的目光又落在她那只受血契影响又因捉鱼而皮肉绽开泛白的手上。

    他拿起她的手为她治疗。

    许久,等她的神色彻底缓和后,他放下了她的手。

    但杜长若不知是因为什么,或许是因为仍在不安中,她下意识反抓住了万俟空的手,在噩梦中害怕地说道:“别走。”

    万俟空身形顿了一下,习惯性地想要甩开别人的拉扯。但他只动了一下,就又勉强自己停住了。

    他任由杜长若的手拉着他。

    “万俟空。”

    她又唤他的名字。即使陷入梦境,她脱口而出的话也是情绪清晰可明的,她说:“我恨你。”

    只有在梦境里她才会说这种话,只有在梦境里她才会说实话。

    “嗯,”虽然明知她听不见,万俟空却还是回答,“我知道。”

    洞口外冷风拂入,杜长若有些冷地缩了缩身子。

    万俟空任由她拉着自己,用魔气做了屏障堵了洞口。

    等到第二日醒来的时候,已至巳时,杜长若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山洞内躺在了干草上,洞口处的小鬼怯怯地看着她。

    它魂魄瞧着比昨天透明了些。

    看见杜长若醒了,它便飘到她面前蹭了蹭她的手。

    “万俟空呢?”杜长若问。

    小鬼身体一僵,有些害怕,但随即就表示它不知道。

    杜长若看了看自己昨日还皮开肉绽,今天就已经基本复原的手,有些迷惑。

    小鬼是做不到这种程度的。包括她昨日昏迷摔进水里,今天醒来就在山洞的情况,无论怎么想都只能是万俟空做的。

    但他是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要把她带回来还帮她治疗呢?

    让自己伤好是为了能反复地折磨自己?杜长若有些怔怔地想。

    她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迎着阳光看了看伤势渐好的左手,她发了瞬呆,接着开始出门找万俟空。

    不管怎样,不管怎么讨厌他,在拯救世界方面,他都是她必须要完成的任务。

    到了外面,没找多久,她就看见了他。像是知道杜长若醒了可能会找他,他没有待在离她太远的地方。

    瞧见他以后,万俟空若有所感,与她对视。

    杜长若看见他的模样,眼神落在他自己伤痕累累的左手上。他为她治了伤却根本没有管自己?

    她有些疑惑地蹙了眉,但随即也并不愿意再多想。

    她只是看着万俟空,带了点开玩笑般的憎意和嘲讽,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道:“今天还是想吃鱼吗?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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