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冷，好冷。
杜长若冷得想瑟缩起来，身体却半点不听使唤，她的灵魂和躯体就好像已经暂离了关系，她浮在这具身体里下沉、下沉、一直在下沉，昏昏噩噩，直至恍若沉到海底。
周围都是海水，摇曳的、黑蓝的，她困顿地几次睁开眼，却怎么也瞧不清。
只是觉得冷，好冷啊。冷和孤寂如海啸一般包围了她，她想呼喊，却一个字也说不出。
我是不是已经死亡了？她正这么想着，却突然感觉有人把自己抱了起来。
那个人身上带着夜间的寒凉、满袖的冷风，称不上是一个温暖的怀抱，饶是如此，也依旧比杜长若好太多了，她实在太冷了。
乍一从水里出来，黏湿的衣衫被冷风一吹，更深重的寒冷瞬间席卷了她，与之而来的是剧烈的疼痛。
手掌疼，胸口疼，膝盖疼，前些日子的伤痛还未痊愈就着了水和新伤混着一起来折磨她，像是有人拿着刀在一片一片凌迟她的身体，在用尖刃剜去她的肉，她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
可这还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她体内注入的魔雾在夜深后又开始发作了，她的灵根疼得像是在渗血，如是要把她撕裂。
她疼得想要痉挛想要哭喊，可她半点声音都发不出，她只能沉沉地又安静地待着，努力挣扎半天却连一点眼皮都抬不起来，没法确定她到底在哪，身边又到底是谁？她到底是在幻想中还是在现实中？
她不知道。她看不见。
她只是觉得好冷啊好痛啊，她想缩起来，想离那个不太温暖的怀抱再近一点，可她怎么都做不到。疼痛和寒冷席卷了她，拉着她下深渊。
思绪开始错杂混乱。
她隐约知道自己换了个世界，疼是因为受了伤。可只是一瞬，她就又不确定了。
疼是因为她得了心脏病。
她看见自己穿着蓝白色病服跪在地上，左手使劲掐紧心口，大口大口喘着气，却还是感觉呼吸不到任何空气。地面上散落了一堆药，她勉力伸手去够，却怎么也够不到，她指尖青白，转而伸手去抓呼叫器，可她离得太远了，她触碰不到。
胸口疼得让她逐渐缩起，她手臂慢慢下落，跌在地上。
一晃神，她又发觉自己原来是站在十字路口，路对面的柳钰朝她招了招手，她也回招了手对他笑了笑。
他看起来心情很好，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
绿灯亮了。
他微低头，暖黄的日光洒在他细碎的发丝上。他迎着阳光微眯着浅色眼瞳朝她笑了笑，一贯的温柔神色，一身白衣干净清爽地朝她走来。
杜长若等他走来。
一步两步，近了。
杜长若也放松了许多，心头升起些见到好友时难耐的雀跃。
她也往前走了一两步。
一道刺耳的鸣笛声突然传来，从路斜对面拐角处横冲直撞出一辆黑色汽车，疯了一样飞驰着冲向人行横道线，正对着缓缓走过来的柳钰。
但他依然冲她笑着，像是没听见，他甚至朝她扬了扬手。
杜长若心跳失序、瞳孔放大，一切在这时仿佛都成了慢动作。朝着他开过去的汽车、毫无所知微笑着的柳钰、甚至路边树木的摇晃，都变得很慢很慢，像是从水里映照出来的另外一个世界，隔着非常荒诞又遥远的距离。
却真真切切发生在她的面前。
她的心一阵剧烈抽痛，像被什么尖锐物什猛地穿透又拧了几圈，她痛得鼻子一酸，眼泪都要落下来了，脑袋里一片空白，只是在尖锐又绝望地嘶喊：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不可以。
她张嘴像是在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又像是喉咙被堵住了，她哑着声音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只是飞奔着不要命地朝柳钰冲过去。
怎样都好，至少要把他推开。
快一点！再快一点！快一点啊！！
她拼命跑过去。终于到了，她松了口气，冲柳钰伸出了手。
突然，缓慢的世界加速了，就像是突然复原，一辆车从她手前碾了过去，她与车只隔着咫尺的距离，一道鲜血溅在她脸上。
热的，烫的。
柳钰血色红衣怀里一条暖黄色秋季围巾落出来，盖在她脚上。
啊。
她喉头哽着，什么想法都想不出来，却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师妹，师妹。”
她抬着头向声音处看去，才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喻行舟顶着和柳钰一模一样的脸看着她，他笑了笑：“师妹，对不起了，师兄不能再保护你了。”
位于步辇上的人一道魔力击在他腰间，他避无可避地坠向鬼渊。
不！不！不！！！！
她泪水控制不住往下流，拼命叫喊着，俯在悬崖上用力去抓喻行舟的手。
但他落得太快了，她抓不到。
她站起来，疯了一样往悬崖下跳。
但她跳不下去，她还是站在原地。
又有人唤她：“若姐姐。”
不，不，不。
她被禁锢着身子无法动弹，流着泪摇着头。不要了，求你了，不管是什么她都不想再看见了。
可她的身体不听她的乞求，不受控制地还是转过了身，她在泪眼朦胧里看见了薛泌，喉咙里发出轻微的气声：“嗯。”
她一身粉裳，背后有一团火。她的笑容在火焰的辉照下格外耀眼，脸上梅花样的胎记灼灼生艳，如真正的花一样绽放。
“若姐姐，”她说，“我要先走一步了，你多照顾好自己。”
然后义无反顾地扑进了火里。
她奋力去捞只捞到了半截粉袖。
“嗯，嗯，嗯……”她颤抖着手抓着这半截粉袖，喉头里堵得慌，快要发疯了，却也只能断断续续发出这种无意义的音节。
她站在魔宫的大殿上，地面燃着一团团的火焰，空气中满是烧焦和呛鼻的气息，地板燃成灰黑色。
有的火焰在一点一点地缩小，就像是个气泡倏地一戳就灭，被困在气泡里的人形只来得及尖叫一声就彻底湮灭。
杜长若恍惚能看见原本站在魔宫里的数百号人，他们惊恐尖叫着逃离，拼命要朝宫殿门口赶。可还来不及迈出门外一步，就被身后的灼烈火焰追上，尽数没于火中，无一幸免。
杜长若看见他们在火里尖叫、痛得大哭，寸寸肌肤骨骼剥落，火意烧得如连灵魂都能覆灭掉。
她似乎感受到了他们的痛苦，感受到了他们没于火里，围着她尖叫。
她也开始跟着尖叫，绝望地痛苦地，再也承受不住地大哭着跪在地上，跪在火里，跪在冤魂中。
她大喊，大声哭叫。明明用尽了所有力气，却觉得越来越绝望，越来越崩溃，越来越无力，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她蜷缩着颤抖着。
身旁的一切却突然消逝，只剩无尽的黑暗。
在黑暗里倏地燃起一簇火，接着一簇、两簇，一簇比一簇高，一团比一团艳，肆意又让人窒息地燃烧着。
她又回到了大殿，大殿上的火如群蛇一般的摇曳爬行，到最后整个殿内都焚着灼烈的焰，连一丝一毫落脚之处都没有。
猩红的火里站着一个黑色人影，他像是燃在火焰里，衣襟袖摆都沾染上了爆裂的星火。
他在火里低笑，低低的愉悦的，然后抑制不住般扬了嘴角，微仰起头，那张瑰丽的脸上满是歇斯底里的疯狂和满足沉溺的陶醉，他的笑声开始放高放大，肆意的痛快的，带着无比得意的嚣张。
他愈来愈愉快，笑声越来越高亢浓郁，在整个宫殿内回荡。
他的眼底有火，猩红的跳动的，和这殿内的火焰相得益彰。
杜长若倒在地上，她的身上燃着焰，眼前烧着火，她眼睛好像已经烧烂了腐败了，隔着火焰看万俟空总是看不清楚。
但她仍旧死死地盯着他，盯着这个朦胧的她瞧不清的黑影。
万俟空，万俟空，万俟空。
她在心里重复呢喃，重复咀嚼，反反复复。
柳钰、喻行舟、薛泌、万俟空。
万俟空，万俟空，万俟空，万俟空。
到最后她脑海里只剩下了万俟空，用力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反复呢喃着他的名字，仿佛嚼碎了活吞了，逐渐洇出一层恨来。
万俟空，万俟空。
她眼珠子一动不动盯着他，从喉间碾出一句话：“万俟空，我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