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鬼渊里少有鱼。
不知是不是受紫河的影响,与紫河不相通的小溪偶尔都会泛着微微的紫光,里面鱼虾甚少,有时候一天都瞧不见几条。
她抓不住它们。
尤其还是现在这副手掌龟裂流血的状态。
万俟空到了这个境界是不会饥饿的,她知道,他只是想折磨她。
她等着灵魂的疼痛渐消,无力地倒在地上静静看着他。
“起来。”万俟空走到她面前,用脚踢了踢她的胳膊,垂眸冷淡地用匕首对准了她的胸膛。
不过片刻,他就又笑了。
“我忘了,你是个不怕死的。”他收回了匕首,将匕首转了个向对准了自己的心口,厌弃又自嘲道:“那这样呢?”
他黑眸注视着杜长若,勾了唇:“你怕疼吗?”
匕首贴近皮肤猛地往里刺了一些,血像蛇一样蜿蜒而出,洇入黑袍,他眨了眨眼,无所谓又厌倦地扯了嘴角。
同样的位置,杜长若的胸膛也淌出了血,来自灵魂的拉扯又让她痛不欲生,她顾不得是在地上,不自觉地蜷成一团,苍白着脸冷汗直流,一句话也说不出。
好疼啊。
万俟空看着她像虫子一样痛苦蜷缩着,瞳色冷冷地,没有一点感情。
他的手滴着血,胸口流着血,但他脸上却没有一点疼痛之色,反而有一种自我摧残的痛快,嘴唇殷红,配上那张不失血色时都会白得略显病态的脸,瑰丽迷离,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起来,”他踢牲畜一样踢了踢她的身子,“杜长若。”
一个念头从杜长若脑海闪过:他是个疯子。
他可能真的会就这样刺进他自己的心脏,他什么都不在乎。
有一瞬,杜长若想过:放弃吧,就这样了,随便他。但随即她又想到了救世的使命,不能让他随意死亡的任务。要救这个与她无关的世界。
可这到底跟她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她就要这么呕心沥血、受尽折磨?
她凭什么要这样?
就这样放弃吧。她脑袋里刚闪过这样的念头,倏地却又想起了原主父母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薛泌也曾活过。这个世界曾经很美丽。
她猛地闭了眼,头抵在潮湿地面上。
一厢情愿也好,她咬牙,她不能,她不能放弃这个世界。
她坐起来,脸上沾了血,瞧起来像是在流着血泪,抹了一把脸,她平静道:“要鱼是吗?我去给你抓。”
微风拂过他的黑衣,他的所有暴戾和躁动都在她的轻声话语里平息了,但取而代之的是缓慢滋生的恨意和快意。
他偏了偏头,日光像是要直刺进他的眼瞳里,他勾了唇嘲讽道:“去吧。”
溪里很冷。
杜长若以前从没有发现溪水里会这么寒冷,或许是她失血过多了吧,才会感到异样的寒,她有些晕晕乎乎地想。
小鬼移到她身边呜呜地用头蹭了蹭她的腿。
它在万俟空发难的时候几次想要上前阻止,但最后还是迫于他的威压,一步不敢动,所以它此刻十分愧疚。
但杜长若向来不喜欢责怪他人,她习惯一个人承担责任。
于是她摸了摸小鬼的头,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本来也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愿意帮我,我就已经很感谢了。”
它愿意带着她四处躲避,在鬼渊中寻找藏身之处,带着她寻找食物,将来还愿意领着她去鬼王居所等门开,好让她离开鬼渊。它已经做的够多了,不需要再自责了。
她摸了摸小鬼的头:“已经很好了,谢谢你。”
“离他远点才是对的,以后也要这样做。这次是我不好,为了一个玩笑把你也拉了进来。”
她笑了笑,有些自嘲:“我以为我和他这段时间的相处,已经算和睦了。”
“是我太天真了,连累了你。”
她一言不怪它,小鬼反而抱着她腿呜呜哭得更厉害,愈发内疚。
它哭着哭着意识到自己这样只会妨碍她的心情,影响她抓鱼。于是它又闪到一边,一边在溪里哭,一边帮着找鱼。
可是溪里哪有鱼啊。这么一段时间,连一条都没有看见。
杜长若的手浸在水里,血色染红了水流,露出深可见骨的伤口。
烈日依然照耀着。
原来只会觉得温暖的日光在她逐渐站了一个时辰后,变得说不出的炎热起来。
杜长若额间泌了汗水,她眨眨眼,汗水便顺着眼睫落了下去。
杜长若觉得自己的感受很奇怪。她下身在溪里冷得要命,上身却在灼日的照耀下开始汗湿。她就像是被一分两半各塞进了冷柜和火炉里,头重脚轻,哪一边都很难受。
她可能是病了,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了。
她又眨眨眼,想让视线更清晰些,一遍一遍俯下身子用伤重的手进水捞。手在水里泡得时间太长了,伤口处已经泛白了。
啊,刚刚好像有一条鱼过去了。
但她反应迟钝慢了一步。
她顺着水流开始找鱼,每走一步都晕头转向的,呼吸都有些艰难,但她仍然是站直了。
在哪呢,鱼?
她重复着,脑海里只有这一个念头。好像如果她不专注只做这一件事,如果她脑海里冒出些别的想法,她会忍不住崩溃,忍不住想到前世的父母,忍不住大哭。
可是,不可以哭的。
于是她眨眨眼专注地盯着溪水,什么都不去想,只是盯着水。
啊,有一条鱼。
又跑掉了。
鱼好像逐渐多了起来,但她始终也抓不住。
好不容易摸住一条鱼,可它身上的鱼鳍狠狠地从杜长若手掌伤口处划了过去,带起水间一阵血雾。
好疼啊。杜长若还没意识到就已经松了手,鱼摆摆尾轻松离开她的桎梏。
可惜了。要是她能坚持一下,要是她能忍住一点痛,鱼就不会跑了。
她突然莫名地有些难受,为自己的无力,为自己的一无是处。她为什么总是什么都做不好呢?
她倏地有些想哭。但是不能哭,她抿了抿唇告诉自己,不许哭。鱼还有很多条,等下一条就好了,还有机会。
可是,下一条,再下一条。她始终没抓住。
天色从正午逐渐变得黯淡,接着彻头彻尾地黑起来。
小鬼捞不住鱼,它力气太小了,好几次都是挂在鱼身上被拖着走,它费力划着水想要阻止也无济于事。
数次以后,它也就自我放弃地落在鱼身上,被鱼当做空气一样载着它游。
一来二去,它想,它这样子肯定是很滑稽的。就算它抓不住鱼,可如果它的可笑模样能让杜长若高兴一下那也是很好的。
它兴致勃勃地呼喊杜长若。
可她却像是没有听见,只是恍惚又沉默地捞着鱼。
许久,她终于明白了小鬼是在叫她,于是她抬头,茫茫然地找了它半晌,终于找到了,她对它露出了一个笑。
小鬼却不作声了,它浮在鱼身上悲寂地看着她。
她的眼神太空了,像是什么都没有,她的笑没有任何含义,只是在安慰它,单纯在掩饰情绪。
它突然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如果它能安慰的了她就好了,如果它能抓得住鱼就好了。
天黑得更沉了,饶是小鬼也觉得在溪水里实在是冷了些,它瑟瑟发抖正要呼唤杜长若时,一声沉闷的落水声砸了过来。
它魂魄微颤,接着猛地飘了过去,看着杜长若生死不知地倒在溪水里,脸色苍白,面朝下,呼吸都浸进了水。
它几次想把杜长若翻过来,至少能让她别埋在水里,能呼吸到空气。可是它力气太小了,怎么努力都只到一半就会失败,杜长若最终又会跌进水里。
它颤抖着哭泣着,它想去找其他鬼帮忙,可又怕距离太远它来不及回来,杜长若就已经死了。
它好害怕啊,它不停地哭泣着,不停地拍打她、不停地呼唤她,可她始终沉沉的,没有一点反应。她身上好烫啊,烫得像火烧一样,烫得它愈发心焦、不知所措。
没过多久,一个黑色的人影突然出现在它面前,在它还没反应过来前就拉起了杜长若。
他将杜长若抱在怀里,黑袍与白衣纠缠,在夜间清晰分明,像本不该接触的截然不同的两种存在错误交集。
他瞧了瞧怀里的杜长若,一言不发,抬脚就要走。
刚走一步,一低头,发觉小鬼咬住了他的衣摆。
“滚。”
它已经害怕到哆哆嗦嗦松了口,全然扯不住他了,却又慌慌张张地再次追过又一次咬住了他的袖摆。
万俟空突地有些烦躁,一缕星火从袖间起,烧在它的身上。
被烧着的地方灼灼燃起来,连它的魂魄也一齐吞噬,小鬼急忙松了口,痛得惨叫一声,在溪间翻来覆去打了好几个滚才勉强息下火焰。
它不敢再追了,只是远远地怯怯地望着他。
它瞧见他心烦意乱皱了眉,无端生出几分戾气,唇红似血像刚从地狱爬出来的艳鬼。他瞧见他轻蔑又厌弃地唤了杜长若一声“废物”,却始终没有将她丢出怀里,猝然接近,却只是与她触了触额头,试了试体温。
一瞬即离。
但他的暴戾却莫名消散了大半。
他抿了唇,将她抱得更紧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