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第178章
我站在空旷的伦敦街头,被狂躁的夜风吹过,突然想起来莱斯特兰奇失去记忆后,是不可能说出黑魔标记的事情的。该死的,这就是他说的“没有能力威胁到我”和那个古怪的表情,还有——我向撒旦诅咒这些自以为通晓了一切的人类——说我“善良”的意思。所以,他是在说我很感情用事,很好骗。
我抓着魔杖,想要回到魔法部给这个家伙几个钻心剜骨,但那已经毫无意义了。而且他说的没错,比起卡罗或者埃弗里,我宁愿钥匙留在莱斯特兰奇家族。这个念头让我更加不舒服了。承认自己的想法,无异于承认我被莱斯特兰奇算计了。况且我已经给出了承诺。我们魔鬼是不常做出真心的承诺的。一旦应允,之后再反悔,除了体现出能力不足,无法兑现之外,真是没有一点好处。
我站在拂晓之前空荡荡的伦敦街头,很是花了一点时间,才接受了这些屈辱的事实。等到大脑不再被牵动情绪的想法塞满的时候,再一次发现自己无处可去了。
我已经不可能再回到卡丽达斯庄园,面对着艾米莉亚疲惫却坚定的脸。大概也不会有人主动包揽,给我购买一处住所的麻烦事了。
我在伦敦漫无目的地闲逛,想要有一个目的地,或者一件需要完成的事情,让自己感到不是那么无聊和多余。
我想到应该给里德尔写一封信通知他莱斯特兰奇的事情,以免发生阴差阳错的悲剧。但我并没有猫头鹰,最糟糕的是还分无分文。而使用通讯咒时,联通思维和方位的感觉,是我竭力避免的事情。
于是余下的寂静如死的黑夜,我都在伦敦的大街上游荡,从一盏路灯走到下一盏路灯,看着影子规律地拉长、缩短、再拉长。树梢上偶尔有鸟的叫声,在漆黑的天幕里,稀稀拉拉突兀地发出长鸣,再归于宁静。
从一个麻瓜或者巫师那里偷点钱,然后租一只猫头鹰,并不是什么难以完成的事情。但直到泰晤士河上升起红色的朝霞,人们开始三三两两走上街头,咖啡店和售卖热狗的流动商贩出现在河边的砖头路上。我在麻瓜们此起彼伏的寒暄声中,鬼使神差地联通了通讯咒。
手腕上的七芒星久违地发出灼热的触感。我的心脏也跟着飞快地跳动起来,脑海里所有的感觉都被集中在一处,模模糊糊勾勒出另一个人的方位,就像是隔着无边无际的山川大海,也被连接在一起。
我深吸一口气,平复自己的心情,“我给了罗杰一个遗忘咒他已经忘掉了你的存在,放过他。”
就在我以为里德尔会像曾经无数次汇报工作的时候一样,懒得给出一个回复的时候,脑海里传来一个冰冷高亢的声音,“他的命运不在我手里”
那个声音停顿了一会儿,并没有对这句模棱两可的话做出解释,再开口的时候,带上了讽刺的笑意,“他会忘掉我,那么你呢,我亲爱的奥尔菲顿?”
我匆忙切断了通讯咒,捂住飞快跳动的心脏,蹲在地上大口喘着气。
脑海里像是被灌注了雾气,所有的想法都模模糊糊搅作一团。人□□谈的声音也消失了,只有耳耳朵里嗡嗡作响的节奏,穿破云雾,在感官之中缭绕。积压了六百多个日日夜夜的跌宕起伏的心情,终于失去控制,极速坠向散发出腐烂气味、不可挽回的深渊。
我想到莱斯特兰奇有父母孩子,和一个爱她的妻子。但我什么都没有。如果有一天他想要杀掉我,穷尽算计、疲于奔命的姿态,实在是太有违一个魔鬼的骄傲了。我会慷慨地将灵魂给他。这个世界上少了我这样一个没用又不讨人喜欢的人,是不会有人伤心的。
我于是更加不想回到威特罗尔山庄了。
直到夜幕再一次降临我才想起来,莱斯特兰奇来不及回答的那个问题。但我也不想询问里德尔。
我又一次回到了卡姆登市场,回归了酒精和嘈杂得让人没有力气思考的摇滚乐之中。
这里让我感到安全。疯狂又迷乱的黑夜,就像是某种可以将我隐藏的保护色。让我不需要思考太阳升起后炽热的阴霾,永远双脚离地地生活在过去的投影之中。
但偶尔从梦境中醒来,看到周围涂着黑色眼影、瘦骨嶙峋的陌生面孔,想到再也不会有人伸手将我从黑白颠倒的睡眠和看似无尽的长夜里拉出来,给我一个拥抱和一张映照着壁炉橘黄色暖光的床,还是难过地想要落泪。
我想念那些被金发的女孩嘲笑二手长袍的日子,想念和妖精一起喝的又苦又甜的黄油啤酒和会燃烧出花朵形状的小火苗的火焰威士忌,还有穿梭在世界各地见证过的壮丽景色,以及那个带着海风味道的小心翼翼的偷吻。
关心过我的人在一个个离开。很快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我是谁了。而那些将我缠溺其中,本应柔软安全的的梦境,也变得越来越光怪陆离,阴森可怕。
它们从曾经空旷到令人心慌的虚无,在一点点快速收缩,变成了另一种压抑沉闷的东西。就像一只钢铁铸造的棺材,紧紧将我束缚在狭窄的黑暗里,深埋于地下,囚于方寸之地,不能解脱。
我尖叫着,惊恐地想要挣脱沉睡的诅咒,却越来越难清醒过来。
我开始担心自己像瓦沙克或者塞特一样,就这么陷入漆黑的睡眠。暗影之地已经快要没有活着的东西了,所以不会再有人唤醒他们。而人类的世界也不会有牵挂着我处境的人,能带我离开那片不存在于任何地方的虚无了。
我将在无尽的无法向任何人倾诉的恐惧里,荒度永恒的时间。等到终于被倒灌的海水惊醒的那天,也许会发现自己真的被愚蠢的人类埋进了逼仄的坟墓之中。
那片沉闷的黑暗即使在梦中也像是具有生命一般,随着我的惊恐加速收缩着。当它已经贴到我的鼻尖,快要将我挤压成肉泥的时候。一只雪白的翅膀轻轻扇动,黑暗立刻消融在了无边无际的罂粟花海里。我躺着的地方也变成了一片盛满星辉的湖泊。
“我只能帮你这一次。放任情绪不受控制,对于魔鬼而言是致命的,尤其是你的能力是通晓过去与未来,你会让自己迷失在两者之间的”
银发的神祇挥动半边羽翼,漂浮在上方,将我打量了一遍之后,眯着眼睛撇下了嘴角,“你看起来真是糟糕透了。”
“所以这些梦不是你的缘故?”我掬了一捧水,百无聊赖地扔向他空空荡荡的另外半边翅膀,算作对这个毫不礼貌的问候的回应。
修普诺斯下意识地躲开了,意识到自己的翅膀已经被砍了之后,阴郁地绷起嘴角,“你在无意识地预知未来那很危险。你需要学会控制这种力量。”
我撇撇嘴,神祇说话总是喜欢故弄玄虚。修普诺斯相当于什么都没有说。哦,控制自己的力量,孩子,你要学会控制它——该死的,那又不是一瓶奶油,想要挤出来多少就能够挤出来多少。天知道怎么控制它。
“我现在已经不烧房子了。”我敷衍地瞪着他。
“还好不是烧房子,不然我可帮不上忙”修普诺斯银白的眉毛皱了起来,神情有些悲哀,“遵从你的内心,快回去吧”
还没等我问问自己应该回去哪里,或者厚颜无耻地要求他让我住到伊维芙庄园,那片罂粟花海便消失了。疯狂密集的鼓点,以及人群情绪高亢的喊叫,又一次出现在了我的耳边。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我睁开眼睛,揉着发干的嗓子,向离我最近的一个涂着黑眼圈、性别难辨的哥特问道。
“现在是——”那个家伙打了个酒嗝,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众神凋敝,撒旦降临;末日审判,天启之时”
我翻了个白眼,把这个脑子有问题的人类推到了一边,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莱斯特兰奇说“遗愿”,我还没弄清楚那究竟是他的口误,还是真的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事情。
如果说我的梦境带有某种对未来无意识的预言的话,那一定不会是什么令人愉悦的未来。
我就像拒绝承认什么既定的事实。既没有使用幻影移形、也没有用飞行咒,而是慢吞吞朝着威特罗尔山庄的方向步行而去。
期间下过几场雨,我所有带防水咒和保温咒的旅行斗篷都已经被烧掉了。艾米莉亚准备的套裙每一身都精致优雅,但它们都只是普普通通的布料,没有任何魔法作用(“咒语会让布料呈现出土气的光泽,更不要说会改变我精心调配的颜色了”女巫时是这么解释的)。
于是,当我穿过霍格莫德村的时候,全身上下的衣服都已经变得皱巴巴、湿答答的。我倒是不介意寒冷或者潮湿,只不过这幅窘迫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有些像修普诺斯说的“糟糕透了”。不过好在旅途的过程少有得令人感到放松。
这样有着明确目的的的漫步,悠闲又美好。将我完全从焦躁、感性、扰乱智慧的情绪里解脱了出来。绿意盎然的清风雨丝,有着尽头的杂草丛生的小路填满了每一个呼吸。我的思维仿佛已经摆脱了糟糕的现实,在精神构建的绚丽世界,瞥向神圣的彼岸,远瞻星辰了。
我花了一周的时间,才刚刚从伦敦到达了霍格莫德。
现在大概已经是九月或者十月的周末,霍格莫德有着三三两两,穿霍格沃滋长袍的学生打闹着,穿梭在蜂蜜公爵或者三把扫帚门前。
其中一个戴哈奇帕奇级长徽章的女孩看到我后,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会儿,好心地给了我一枚银西可。还没等我开口,就腼腆地垂下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追随同伴的脚步跑开了。
我觉得那就是这场美好的徒步旅行结束,回归悲惨、庸俗地现实的转折点。
啊,我可不是在说自己被激怒了!我向撒旦发誓没有生那个愚蠢的人类的气!
我用那枚银西可在帕笛芙夫人茶馆,点了一杯没有糖没有奶、还贵的要死的淡茶,花了个干净。然后将自己的裙袍和打结的头发打理了一遍,终于放弃挣扎,幻影移形回到了威特罗尔山庄。
那里的一切似乎都还是我一年多前离开时的模样,墨绿色的廊柱和地毯,阴暗肃穆的墙壁,空旷得回荡着脚步声的大理石地板。窗外细雨簌簌而下,冷灰色的光线和隔着窗户闷闷作响的雨声,让整座房子更像是处于哀悼之中的墓穴了。
我推开大门,走过一成不变的门厅和走廊,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就像是已经穿透了某种透明的壁垒,从一个世界到达了另外一个完全一致,但不属于我的平行时空。
一年到头都空荡荡的大厅里似乎正在举行会议。我犹豫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经过草坪时粘在脚上的泥水,在身后一尘不染的地板上留下湿漉漉的脚印。那莫名让我更加拘谨,甚至不敢发出一点点细微的脚步声。
大厅漆黑的雕花大门关闭着。门外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张暗绿色没有任何装饰的长椅。我在长椅上端正地坐了下来,双手有些不知所措地摆放在膝头,看着玻璃窗上流淌的水渍,静静等待着里面的会议结束。
尽管这里有着属于我的房间,但踏上通往二楼的楼梯,总让我有一种打破了梦境,真的回归现实的感觉。那让我感到恐惧。就仿佛输掉了一场至关重要的赌局,作为赌注的一年多的见闻和辛酸的自由,因此都变得全无意义了。厚重紧闭的大门反而给了我一种安全感,似乎只要它不打开,我就还有选择,就不需要面对所有真实发生了的可怕的事实,面对房间里面的人。
大厅里似乎在谈论傲罗的事情,我能听到埃弗里熟悉的声音。
“是的,巫师们是非常愤怒的,毕竟那个死在古灵阁的巫师是被傲罗误杀的。但是魔法部在这方面根本就不会妥协他们还在招人。现在的形势,威森加摩的确不可能通过傲罗削减的法案。而且一年多了,那些巫师们早就快忘了这一茬了。反倒是非法攻击泥巴种的人多了起来。黑袍队现在越来越难以控制了”
“那就用更强硬的手段,如果这点事情都做不好,主人要你还有什么用呢?”那是马尔福油滑的声音,“做慈善的女人们,都比你完成得更好,塞缪尔。”
“这段时间的确不可能消减傲罗尤其是你控制不住攻击事件的话”那个声音有点陌生,我并不知道是谁。他说着放低了音量,我完全听不清楚了。
大概半个多小时后,才又有人愤怒地提高了音量,“那些妖精以为自己是什么!等到魔法部空闲下来,他们一定要倒霉的。竟然敢拒绝主人的邀请!”
“邓普斯,控制你的情绪”是迪特里希带着口音的英语,“那不是拒绝。不向魔法部提供罗杰的账目,已经是非常明显的倾向他们说着保持中立,但是动动你的脑子,学会看到被言语掩盖的真正用意”
大厅里传来一阵低低的笑声。
很多年前里德尔带着他的食死徒们,在世界各地游历的时候,也会有这样的笑声。那些暮色四合的傍晚,男孩们就会撑起帐篷,坐在长桌边讨论巫师世界的事情。
笑声不一会儿就停止了。有人正在高声恭维着,语调谄媚恶心,“当然了!魔法部已经穷成了那个样子,只能试着从长手怪物们身上榨一点油水了。”
似乎是诺特那只鬼魂的声音,于是更加热烈的调笑传了出来。但是始终没有人谈起莱斯特兰奇,仿佛他仍旧举止优雅地坐在里德尔的右手边,带着得体的笑容看着这一切一样。
我也没有听到那个熟悉的高亢的声音。
大厅里的动静完全消失之后,厚重的木门被从里面打开了一条细缝,传来若有若无的嘶嘶声。我全身的肌肉收缩了一下,差点从长椅上跳起来幻影移形离开。巨蟒黑色的身体在门缝里缓缓游过,像是害怕惊扰到猎物,停止了动作。
我的耳朵在短暂的充血后,慢慢恢复了听力。我仔细分辨着里面的声音,确定没有长袍拖拽在地上的动静,又缓缓坐回了长椅上。
大厅摆脱死寂,传来三三两两的讨论声,让威特罗尔有了一些令人安心的生气。
“我闻到味道就知道是你回来了!但是汤姆不让……你怎么变成这么一副样子了,在外面有人欺负你吗?”
我听到纳吉尼带着电流的声音,紧接着一个三角形的脑袋钻了出来,鼓起的肚子却卡在了里面,把虚掩的门缝带着,变成半开的模样。
我扯了扯身上皱巴巴的裙子。但纳吉尼沉重的身体很快压在了我的腿上,将已经满是褶皱的布料变得更加不堪入目了一些。
“没有我是个魔鬼,谁能欺负我”
我垂下了脑袋,不去看她橙黄色的眼睛,那让我想起了另外一个人的目光。
纳吉尼没有再问什么,将粗壮的身体缠在了我的身上,仿佛一个有些滑稽的拥抱,“回来了就好。”
不好。回到这里一点都不好。
我撅着嘴,将眼泪咽了回去,在大蛇滑腻的鳞片上摸了摸。
会议直到傍晚才结束。走廊和大厅里的吊灯,在灰蒙蒙的光线消失后,投下一片璀璨的烛光。雨似乎下得更大了一下,“哗啦啦”的水声中传来桌椅碰撞和恭敬告别的声音。
大门很快被拉开,巫师们走过我身旁的时候,不约而同放轻了脚步,悄悄用眼角打量着我的狼狈模样。但被纳吉尼呲牙威胁后,就没有人这么做了。他们目不斜视地加快脚步离开宅子。
我还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向我问候日安。我含混地咕哝着,并不想回复他们,也一点都不想承认这个颓丧别扭、无处可去、最终却还是不得不回到了她亲手推开的原点的小女孩就是我。事实上,我很希望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但是使用隐形咒会让我看起来像是一个懦夫。既然已经回到了威特罗尔,自欺欺人无异于自取其辱。
食死徒们一个个在门外的草坪上幻影移形离开了,就连诺特的鬼混都将自己藏进了楼梯间里。威特罗尔很快安静了下来。
大厅的门敞开着,还有一个人没有离开。但我双脚发麻,愣愣地盯着高跟鞋上的水晶脱落后留下的丑陋的黑洞,无知无觉地浪费着时间。
我觉得自己应该进去的,那是我来到这里的目的。但是全身像是被施了石化咒一般,僵硬地不能移动分毫。而那片漆黑危险的袍角也始终没有从我的面前经过。
“芬里尔已经回到巴伐利亚了。”纳吉尼焦躁地拍了拍尾巴,试图打破这种尴尬。
我点点头,不知道应该接些什么。于是和她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别开视线看着窗外密集的雨丝,和漆黑浑浊的天幕。
大厅里过了一会儿,传来清脆的敲击声,像是棋子敲击在大理石棋盘上的声音。但没有巫师象棋下达命令的动静,大概是麻瓜们的象棋。
“黑色还是白色?”
我听到那个熟悉至极的声音穿透门扉,轻声问道。冰冷得就像窗外的秋雨。
“……黑色。”我的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下意识回答。跳起来的时候动作过于仓促,将没来急抓紧我肩膀的纳吉尼摔在了地上。
纳吉尼不满地看了我一眼,摆着尾巴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