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第177章
我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等到午夜过后，卡丽达斯只剩下了平稳的呼吸声，幻影移形离开了这里。
这是我第二次来到魔法部。上一次并不美好的经历，随着我走进进入负十层，一点点浮现出来。清晰得像是昨天刚刚发生过的事情。
阴暗肃穆的走廊里，一扇扇漆黑的门扉紧闭着。我在尽头唯一一间被几个傲罗看守的门前停了下来，屏住呼吸幻影移形了进去。
房间里并没有捆过穆尔塞伯的那种带着绳索的椅子。最引人注目的是半空中一只莹白色孔雀，扇动着翅膀漂浮在天花板上，隔绝了上面摄魂怪阴冷的窥视。
我将这个漆黑空旷的环境打量了一遍。房间里摆放着一张简陋的小床和一张空荡荡的木头桌子，除此之外空无一物。莱斯特兰奇正躺在床上合眼休息，脸色在黑暗里显得有些过分苍白，但没有一点被摄魂怪监视的人类应有的萎靡。
“我知道你会来的。”他的睫毛抖动了一下，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眼前空荡荡的黑暗。但其实并不能看到隐形后的我。
“除了你还会有谁带着他身上的味道。”莱斯特兰奇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我忍不住扯起袖子闻了一下。我已经在卡丽达斯庄园待了一年，以前的衣服都被烧掉了，沐浴露和香水都是艾米莉亚准备的，怎么可能还有里德尔身上的味道。莱斯特兰奇可没有猫头鹰超凡的嗅觉。
我立刻明白了这个家伙是在调侃我，有些不满地撇着嘴角，用清洁咒清理了那些馥郁的玫瑰味，“你竟然还有心思开玩笑？”
“不要破坏我的幽默，我已经很多年没有开过玩笑了。”
“哦。你的上一个玩笑还是邀请他去洗澡，顺便在浴室里一起讨论黑魔法。”
莱斯特兰奇饶有兴致地笑了起来。但不是我熟悉的面具一般得体的微笑，蓝眼睛在黑暗里熠熠生辉，连眼角生出的细褶都带着年少气盛的顽劣，“你果然是那条蛇不过那件事情我是认真的。一边洗澡一边讨论魔法既能增进感情，又能节省时间——我一直想试试的。”
“但你从没有得到过他的感情。”我忍不住破坏了他的温馨回忆，说完后又为自己的唐突懊恼起来。打破一个人类的信仰是件残忍的事情。
莱斯特兰奇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当着我的面屈起了左腿，另一条腿垂在床下，粗鄙地摇晃着。修长的四肢做起这样极没有修养的动作，倒是有些潇洒，一点都不讨人厌。看起来他被拘禁在这里，不需要工作、不需要承担沉重的责任的生活，竟然过得还不错。
“所以我生了两个孩子。这样他们就有兄弟，可以一起洗澡一起讨论魔法，偶尔打个架不用像我一样羡慕别人的了。”
这和我想象中的情况实在是有些不太一样。
来之前我设想过阿姆雷特得治自己的叔叔杀了父亲、娶了母亲的场景，还想像过苏格拉底饮下毒酒时决绝的心情。但我可没有想过，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孤独的有钱人家的少爷的童年创伤。
我将魔杖收起来，站在原地不知道做什么了。房间里没有椅子，我只得在他潮呼呼的床上坐了下来，也屈起了一边膝盖。我得承认，那的确是一个非常舒服的坐姿。
好在莱斯特兰奇没有再继续向我讲述，孤独缺爱的他是如何错误地遇到了里德尔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人，最终导致了今天的悲剧的。
他从下陷的床板，大概猜出我做了什么，“你不觉得，这样不太礼貌吗？”
“你是说在一位女士面前放荡箕踞吗？我在你们的寝室住过三年，相信我，我见过更糟的。所以我原谅你。”
莱斯特兰奇笑着没有反驳我的诡辩，“我以为，对于一个生死未卜的人来说，是应该有一些享受生活的自由的。”
我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起了一个明知不太合适的话题，“艾米莉亚很担心你”
莱斯特兰奇收起脸上的笑容，放空了双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还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不带着表情的样子。法国血统带来的格外深邃的五官和漂亮的蓝色的瞳孔，没有了矜持优雅作为装点，终于不再像是一本拉丁文的小说，或者一瓶金色的精酿葡萄酒，有了一些人类的温度。
“我很对不起她我总是让她担心。”
“而且你从没有信任过她的能力她给你找来了最好的律师，联系了所有能联络的人。你该看看的，她做得很好。”
“我知道。”那张有着细纹的脸上，露出少年一样柔软羞涩的笑意，“从霍格沃滋开始她就一直是同龄人里最优秀的”
“哦。”我敷衍地应承了一句。
莱斯特兰奇像是没有听到我的声音（梅林的胡子，这是很罕见的），自顾自沉浸在脑海中的世界，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硬起来，“但是最坚固的感情也禁不起争端和逆境的消磨，如果她能一直生活在平静无辜之中，就一定不会离开我的”
“你害怕她知道你一直在做的究竟是什么？你觉得她知道了会离开你？”我忍不住打断他。
“她现在要一个人承担很多事情了”莱斯特兰奇结束了刚刚的话题，看向我坐着的方向，摆出平常那种得体的微笑，“我能请求你一件事情吗，奥尔菲顿？”
“我把你当作朋友，所以才来这里的艾米莉亚知道以后会恨我的。”我谨慎地没有回复。
直到那个讨厌的单词出口的瞬间，有些什么不愿意承认的事情才终于也不再能逃避了。我有些泄气地垂下了头。卡丽达斯庄园华丽的水晶大门，大概再也不会对我敞开了。
“你们请求的太多了。”
莱斯特兰奇没有再开口。
广场上的钟声敲响三下的时候，门外传来傲罗换班时的寒暄声。过了一会儿，房门被打开了，漆黑的房间立刻被走廊里的烛火照亮了一半。
一个穿傲罗袍子的男巫走了进来，挥动魔杖检查。莱斯特兰奇笑着向他问好。男巫没有理会。自顾自巡视了一圈房间里布置的魔法。突然鼻孔开合，粗鲁地凑近莱斯特兰奇闻了闻，又拿起他放在床头折叠整齐地衣服，几乎将整张脸都凑了上去。
“玫瑰？真是穷讲究。”男巫喃喃着，随手将衣服扔在床上，又出去了。
房门再一次被合上，隔着门版传来一道道门锁关闭的“嘎哒”声。房间再一次陷入了黑暗。
我呆呆地坐在原地，很长时间都不知道说什么。对于这些养尊处优的纯血巫师们来说，受到羞辱恐怕是比杀了他们还要难受的事情，更何况是当着女士的面。
然而莱斯特兰奇就像是已经习以为常，亲自动手将乱糟糟的袍子重新折叠整齐，放了回去。确定门外的交接已经完成后，才缓缓开口。语调优雅缓慢，就像是在晚宴上和客人们谈论新来的主厨的手艺，“今天早上阿尔法德来提审的时候，我和他说到艾米莉亚从伦敦捡回来了两只流浪狗。一只在圣诞舞会上跑掉了，还剩下了一只黑色的，很喜欢凑热闹，比如观看别人的婚礼他果然找到了你”
“你想说什么？”我打断了莱斯特兰奇，一点都不想听下去，“如果你想要逃跑的话”
“然后任由魔法部给我一个畏罪潜逃的罪名，将所有事情推到我的头上。让主人功亏一篑，顺着黑魔标记找到我，惩罚我的错误吗？”莱斯特兰奇神秘地笑了笑，“我们这些人能逃到哪里呢？”
他说话的声音很轻松，但那些句子听起来可一点都不有趣。
“被捕之前，我只来得及清理掉黑魔标记”他说着掀开左边地袖子，露出手腕。原本应该印着黑魔标记的位置，是一块溃烂的伤口。而那个伤口就像是失去了痊愈的能力一样，在愈合和腐烂之间达成了某种可怕的平衡。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腕也像是被魔药腐蚀了一般，全身打了个哆嗦。
莱斯特兰奇看了我一眼，在自己的伤疤上按了一下。收回手的时候，指腹以经被灼伤了。但他就像是不知道疼痛，仍然带着优雅的微笑，“我在打斗的时候故意泼上的魔药切掉这块皮肤，新长出来的上面也会有标记。即使是能持续产生伤害的药剂，也只能让图案不能完全浮现。但是咒语始终还在，他还能找到我一旦成为食死徒，就再也不能停止了你说——”
那个声音陡然一转，变得幽深飘渺，“——阿尔法德的还在吗？如果魔法部发现他们的副司长和我有着一样的标记的话”
我用力攥紧魔杖，阴沉地盯着这个笑着的人类，“你在威胁我吗？”
“我已经没有能力许诺你什么或者威胁到你什么了。只是作为朋友的一个请求。”
我冷笑了一声，“我可以杀了你。”
莱斯特兰奇摇头了摇头，神情看起来有些无奈，“你不会你太善良了，所以才会来到这里但是我们都不值得你的善良，我、艾米莉亚包括阿尔法德，我们都不值得。我们是有私心的，但是你没有奥尔菲顿，你有想过自己到底想得到什么吗？”
黑檀木魔杖已经被我攥出了温度，我习惯性地忽略了后半句。不得不承认，他说的并没有错，我不会杀了他。否则我会将他留给里德尔。
“什么事？”我咬紧牙齿问道。
“一件小事。”莱斯特兰奇收回屈起的腿，严肃地摆正了坐姿，“古灵阁的钥匙必须要留在莱斯特兰奇家族。罗道夫斯明年就成年了，在他能继承遗产之前，我的父亲会帮助打理的。我希望主人能继续相信我们。”
我冷笑了一声，觉得这可真是滑稽极了，“你落到魔法步手里以后，才勉强享受了一点自由，竟然还是想要自己的孩子们继续你的命运吗？”
“我的罪名会让莱斯特兰奇家族被魔法部针对，如果还被主人摈弃的话，他们会举步维艰。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你也不会想钥匙落到卡罗、埃弗里或者马尔福的手里的。”
“你们的财产是主人授意转移的？”我转移着话题，不想回应他。莱斯特兰奇请求的的确是一件小事，里德尔根本就不在乎这些的。但我痛恨胁迫。
“葛兰或者特拉弗斯大概早就告诉主人戈尔的动向了特拉弗斯进入报社后，戈尔悄悄调查过——一间会给罗德里克·葛兰提供专栏的报社，他并不放心。大概就是从那里发现了纯血家族们产业整合的迹象”
“所以查到了你”我接着他的话说了下去，那个不愿面对的事实终于浮出水面了，“只要牵扯到戈尔家族前程的东西他都不会轻易放心的”
而特拉弗斯进入巫师观察报社，是因为我的疏忽导致他偷窃，丢掉了工作我屏住呼吸，转头看着守护神的光芒映射之下，摄魂怪在地板上鬼气森森的投影，小声说道：“我答应你。”
莱斯特兰奇终于松了一口气，挺直的腰背放松下来，“谢谢即使罗道夫斯不能经营主人全部的产业，只要金库钥匙还在我们的手里，就是信任的标志那些家族”
莱斯特兰奇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但我明白他的意思。那些追逐利益，穷凶极恶的家伙。格林德沃败落，魔法部借机打压纯血家族的时候，没有受到波及的家族们想的全都是，怎么把魔法部剩下的肥肉吃进自己嘴里。没有里德尔作为庇护，罗道夫斯会被生吞活剥的。
“现在，”莱斯特兰奇突然转过头，冲我所在的方向幽默地眨了下左眼，“我已经把能做的都做完了。”
“嗯，”我点点头，举起魔杖对准那双莹莹闪烁的蓝眼睛，“你能为他们解决的都已经解决了”
莱斯特兰奇笑着看向我的方向。
那个笑容和我记忆中的面容交错重叠，在芬兰的冰雪之中的、在埃及的金色沙漠里的、宴会的灯火下的，但都无一例外带着精准得体的笑容，像是一张刻在脸上的面具。从清俊少年到长出细纹，都没有改变过。
突然有什么念头飞快从那些挤挤挨挨的画面里一闪而过。
我飞快收回魔杖，“遗产？为什么是遗产？”
但已经不会有人回答我了。莱斯特兰奇明亮的蓝色眼睛变得茫然而静止，最终像是一对美丽的玻璃制品，再也没有了往日聪慧优雅的光芒。
“谢”他轻声说道，单词的音节还没有完全出口，便消失了。玻璃一样的眼睛开始变得清澈坦然，漆黑的世界纤毫毕现地倒映在里面，如同漂浮在浅浅水面上。
“你又关了我的灯，卡米勒你是个坏精灵”莱斯特兰奇打量了一遍黑漆漆的房间，委屈地眨巴眨巴眼睛，像是躲避什么隐藏在黑暗里的怪物，飞快拉过被子，将自己捂在了里面。低沉成熟的音色古怪地浮现出孩童一般天真烂漫的语调，“但是我还是会和你说晚安的晚安。”
大约是想要快一点进入梦境，躲避令人恐惧的黑暗，他说完后就紧紧闭上了眼睛。
我转过头不再看这个陌生人，声音有些颤抖地梗在喉咙里，发出几个混沌不清的音节，“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