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4章 第166章
我回到一楼大厅拿到魔杖之后,便从傲罗们看守的那扇小门离开了古灵阁。
刚一出门,对角巷里喧嚣的声音立刻传入了我的耳朵。等看到那些举着横|幅义愤填膺的巫师的时候,连我都忍不住吃了一惊。我是说,这几个月以来我已经见识过了太多游|行抗议,但像在古灵阁门前这样摩肩接踵,一直蔓延到对角巷尽头的破釜酒吧的,仍然令人感到震惊极了。
整个英国的巫师都像是聚集在了这里。他们举着的横|幅上写着赫维西的名字,用在夜色中也闪闪发亮的颜料在那个名字上打着鲜明的红叉。
还有的用难看的字体写着让妖精们偿还债券的字样,不过最多的还是简单明了的“长手怪物,滚出去!”。
从大理石台阶上看下去,这些巫师就像被方糖味道吸引的蚂蚁,前仆后继地踩踏着同伴的身体想要分得一口蜜汁。
我在傲罗们包围中的一点空隙里愣愣地站了一会儿,企图从人潮之中发现一条可以离开的道路。但那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没有握着魔杖的左手很快被什么人捉住了,我本能地想要挣脱。感觉到那股不属于人类的冰冷之后,又放松下来,任由他将我拉了出去。
“如果他们都穿着黑袍,会是非常壮观的景象”里德尔的声音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对这个毫无时尚感的品味不置可否,“就像你真的在乎他们穿什么一样。”
里德尔用魔杖隔开一条通道,带着我一直去到被丽痕书店青灰色的砖墙遮挡住的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兜帽遮挡不住的唇角勾起,竟然饶有兴致地轻笑起来,“哦?那么你觉得我在乎什么?”
“你在乎自己对他们的掌控力。”我挣开他的左手,仔细检查了一遍魔杖。确定它没有受到任何损伤之后,嫌恶地擦掉了上面沾染的不知道是谁碰过后留下的指纹,将魔杖小心地别回了长袍里,“如果你能让这群来自不同地方,拥有不同身份的巫师都穿上统一的黑袍。那么你也可以让他们拥有统一的名字,统一的组织,统一的政|治|目标,然后变成一支——”
我凑近里德尔的耳朵,神秘地放低了声音,“——为你是从的军队。”
里德尔在我离开的时候,伸手不轻不重地捏在了我的下巴上,沿着下颌线轻柔地抚摸着,“你也许会向我讲讲去古灵阁的经历。”
我不屑地撇撇嘴,刚想要开口告诉他魂器已经被妥善藏起来了。但里德尔托着我的下巴,冰冷的大拇指突然用力按在了嘴唇上,让我的牙齿一瞬间都麻木了。
“但是,我更愿意自己来看”
我想要扯开他钳制的手挣脱出来。但一股强大的力量立刻沿着我的视线,肆意侵占了全部的意识。
我只能看见一双冰冷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熠熠闪烁。进入古灵阁后的经历一点点被细细翻搅着,连几丝沿着钟乳石落下的水滴声都没有放过。我索性放弃了挣扎,任由他将我的大脑像是摊开的书本一样一|丝|不|挂地查看。
“我竟然不知道你们是这么亲密的朋友”
里德尔缓缓收回那股在我的脑海里肆意游走的力量,在夜幕的掩盖下揽住我的腰,带着我坐在了书店的房顶上。像是安抚一只争斗领地失利后炸毛的猫,舒缓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但是我也许要给你们的约会扫兴了你看,酒精对身体并没有好处”
我的大脑空洞了几秒钟,意识到他的用意之后,全身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我用力闭上眼睛,将快要冲破大脑的酸痛封闭在了眼睑之中,嘴唇却不受控制地上下开合着,用尽全身的力气才从喉咙里挤出了能够发出的最平稳的声音,“嗯。”
里德尔满意地在我的发顶上轻吻了一下。
我本能地转过头,嫌恶地想要避开。恶心的感觉冲破神经,在每一个官能上岩浆一般剧烈地蔓延开来,不知道是为自己的伪善做作,还是为里德尔假惺惺的体谅安慰,亦或是我们之间这种腐朽发臭令人作呕的羁绊。
原本柔和地放在我发顶上的手,立刻掐住了我的下巴,控制着我的视线,让我别无选择地注视着那双猩红的眼睛。
“你答应过可以让我信任的不是吗?‘不算生物的才是永恒’——多么令人动容的忠诚啊”
我讽刺地笑了笑,想要否定他自负的理解,但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我的生命中的确只有不知道是诅咒,还是过分漫长到难以达成的祝福的他是永恒不朽的。
“你还是没能解决给魔鬼施加遗忘咒的问题是吗?”
被兜帽的阴影遮挡住的面容立刻扭曲了一下,精致光滑的下颌显露出野兽一般寒气森森的杀意,但那双锋利阴郁的唇瓣却慢慢勾勒出近乎柔和的笑意,“不,恰恰相反。我的遗忘咒会让你完全失忆一个丧失了全部记忆,宛如新生的奥尔菲顿”
他说着发出优雅的笑声,就仿佛风度翩翩地在修养极好的男男女女中间,举着酒杯侃侃而谈,说出话却令人不寒而栗,“你知道没有用的人会怎样被处理的不是吗?”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战,握紧了双手让自己跳得过于慌张的心跳稍稍平缓一些,下意识地想要别开视线。
里德尔这次没有阻止我的动作,反而收回了手掌,在紫杉木魔杖上轻柔地抚摸着。他很快如同发现了新奇玩具后想要吸引孩子注意的大人,亲昵地搂住了我的肩膀,指着古灵阁那处被傲罗们守卫着的小门。
“也许会很疼,但是如果我亲爱的奥尔菲顿开口的话,我总是会有办法的”
里德尔轻轻笑着举起手。我顺着他手中紫杉木魔杖的方向看去,托纳提像我刚刚离开的时候一样,茫然地站在大理石台阶上,艰难地在渐渐深沉的夜色中,企图从一大堆巫师中辨认出一个熟悉的身影。
我看着他注意到那些横|幅之后骤然流露的厌恶,滑稽地张大了嘴巴,想要尖声告诉他快逃。或者拉住里德尔的手臂,严谨理智地分析当着这么多傲罗的面杀人,他一定会被捉住的。也许下一次,下一次……今天并不合适。但我静止一般坐在数十英尺高的屋顶上,看着脚下即将要发生的一切,什么都没有做。
我像是一尊冻结成冰块的雕像,挂在和朦胧的月亮一样,高高俯视着蝇营狗苟的人类的地方,用冰冷的光线铺洒在他们短暂痛苦的一生之上,将他们的不幸照耀得更加明亮冰冷。
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可以控制着手臂,夺走那支魔杖的。但那些停留在脑海深处的或是鄙夷不屑、或是温和关心、或是温暖明亮的面容,模糊成一团飞快地在眼前闪过,就像他们注定短暂的一生一般,沉没在无尽的黑暗之中,最终变成一双猩红冰冷的眼睛冷冷地注视着我,强大危险,却温柔地在暗影之地最深沉的黑暗里,向我伸出了瘦弱苍白的手掌。
我呆滞地看着紫杉木魔杖微微抖动,无声的咒语却没有击打在托纳提身上。
蝼蚁一般蠕动着的人群中,一个不起眼的巫师出神了一两秒,突然指着大理石台阶上托纳提的方向愤怒地嘶吼起来:“那就是给赫维西贷款的妖精!叛徒!麻瓜的走狗!”
在寒冷的年末中,已经快被冰雪冻结的怒火重新炽热地燃烧着,渐渐沸腾起来。
没能享受到圣诞节的温馨美好,反而为了无数难以平息的怨气,在大雪纷飞的天气麻木地耗过了一天又一天的巫师,他们妻离子散的悲哀,勤勉劳作了半生却忽而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的心酸,他们生存无望、前途难期的绝望,突然便有了冲破夜色的出口。
我看着无数咒语的光芒滑过漆黑的长空,像是庆祝一九六六年到来的烟火,又像是照耀苍穹的长虹,璀璨绚丽的颜色绽开在青白的雪花之中,一瞬间连浩浩无尽的黑夜都被照耀地宛如白昼。
剧烈的痛苦顿时伴随着震撼美丽的景色,沿着牢不可破的诅咒,变成残忍嗜血的火舌舔舐着我的每一寸皮肤。
我难以忍受地蜷缩成一团,躺倒在堆积着雪花的房顶上。但想象之中冰冷的触感并没有到来,里德尔拉着我倒在了一个更加凄冷刺骨的怀抱里。
我伸出颤抖的手臂,无力地悬于半空之中,连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想要推开他,还是抱紧那具身体。疼痛的体验随着远处落在妖精身上的咒语,并不均匀地传递在我的身体里,两个空隙之间难以克制地生出的躲避的希望,让我难受地忍不住翻滚着,理智变得混乱不清起来。
“疼”
我听到自己含混的呓语,抓紧了手里的长袍,想要咬紧牙齿收回那些丢人的词语。但新的一轮痛楚随即在脑海里炸开,又打乱了全部清明的思绪。
我仿佛听到了似有若无的笑声,紧接着一个柔软冰冷的吻,随着闪烁在夜空中的一九六五年末的烟花一般的光芒落在我的嘴唇上,带着温软的触感轻柔地舔舐触碰,将那些投入在全身各处,皮肉被生生切开的注意力吸引着,放在了相抵的唇齿之间。
周身落下的大雪仿佛穿透了皮肤,降落在被烈火烧灼的五脏六腑中。
我像是雪花融化的冰冷、寒冷、黑暗的雨滴,受到大地的感召产生,缓缓滑过自由的天空,周游又周游,向着永远不会触及的宽厚海洋坠落而去。
我忍不住松开手,搂紧了那朵触手可及的波浪。和它在温柔的水面上滚转而过,相互濡湿,又互相浸透着,蒸腾成汩汩而上的大气:透明的,能容受的,可穿透的,不可透过的。
所有的一切都远去了,除了无尽的自由和无垠的被愚弄的愉悦。
脑海之中无端渲染出不久前的仲夏之夜,坐在潮湿的树枝上,我依靠着这具身体看到的烟火。花火刚刚在天幕中散开,便被唇角料峭的春风吹散了。轻柔的啃噬之下,又变了穿过密林自以为奔向了自由时,那停留在记忆中仓促一瞥的麻瓜天空。
它那么辽阔,被灯光浸染成无边无际的深紫嫣红,却没有一颗清透的星星——那里看不到星空和月光,迷乱的光芒密密交织在穹顶之上,层层禁锢,令人绝望。
我的眼角也痛苦地流淌下哀伤的叹息。清凉的触感像极了很久很久以前,躺在那个名叫哈维克的麻瓜小镇上时,落在面颊上的飞雪。纷纷扬扬,天地之间遥远的距离都仿佛被沟通了。
等到雪花散去,混沌的思绪也跟着那些景色渐渐远去,被这个吻和一个我渴望着的人诅咒着,变成了深埋在脑海深处再也不会有人分享的记忆。
我用力咬了一口那双覆盖着,让我轻柔地沦陷在柔软之中的嘴唇。浓重的血腥味顿时冲散了一切旖旎摇曳的幻觉。寒冷的大地裹挟着厚重的风雪瞬间将我吞没了。
里德尔的兜帽落了下来,露出那张阴晴不定的英俊面容。他舔掉嘴角的血迹,不断浸出血珠的嘴唇肉眼可见地恢复了原状,勾起的唇角让那张冰冷危险的脸,越发面目嘲弄起来。
那些被封闭在梦境之后的疼痛立刻将我再一次包裹。我还没来得及躲开,或是为那个仍然活着的生命力顽强的家伙轻舒一口气,便被捏着肩膀提了起来。
里德尔从身后缓缓靠近,将紫杉木魔杖塞进了我的手里。苍白的手掌覆盖在我的手背上控制着我捏紧了它。
“你知道那个咒语的不是吗?”身后的人撩开我的头发,轻笑着说道。
我愣了一下,僵硬的手臂放松了一瞬,又不受控制地在被咒语点亮的天空中,划出完美的轨迹。
一道绿色的光芒从我的指尖飞射而出,迅速融入了射向光团之中的无数道咒语的洪流之中。
那些仿佛要劈开我的身体,将灵魂抽离而出的剧痛,顿时在烈火的炙烤之中从四面八方迸发开来。我难受地低吼出声,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力气咬在里德尔伸过来揽住我脑袋的手腕上,伸手推开了他。
我眨着眼睛努力驱散着眼前不知是黑夜,还是他起身落下的长袍袍角漆黑的颜色。隔着飘落的雪花,看见里德尔熟悉的面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我,猩红的眼睛里倒映出我佝偻成一团的狼狈模样。
我想要站起身来骄傲地扬起下巴,像个真正的魔鬼一样拍着手,为这个和我签订了契约的人类,狡诈残酷的杀人手段感叹称赞。我想要装作自己根本不在乎那个蝼蚁一样的家伙的生命,根本不在乎这个脆弱乏味、玩物一般的世界里,平凡到庸俗的生离死别。但是灼烧着我的痛苦将所有的力气都带走了。
我只能看着他猩红的瞳孔中,那个魔鬼脸色苍白得像个人类女孩,懦弱地流下无用的眼泪,不知道是为什么值得悲哀的东西而叹息。
“愚蠢”里德尔蹲下|身抹掉了一滴快要冻结在我睫毛上的眼泪,轻蔑地重新站了起来,“你总是会回到我的身边的,奥尔菲顿。”
黑色的袍角在一声轻响之后彻底消失了,露出后面潮水一般慌乱的人群和他们令人烦躁的尖叫。
我扯着唇角,嘲笑这些生物的伪善——啊,简直快要赶上我这个十恶不赦的魔鬼啦。杀掉这个妖精,这难道不是他们想做的事情吗?
既然痛苦无法诉之于真正有用的渠道,既然真正给他们带来苦难的人高贵强大到难以撼动,那就把自己遭受的委屈发泄在无力反抗的弱小个体上。我可得为这样聪明卓绝的精神胜利法,言辞激昂地赞美啊!
难道他们竟还不知足地指望这个出气的对象,能够一直被怨怼刺杀,却不死掉——不给他们带来自我安慰的后悔和痛苦的道德谴责吗?
我从人群中别开视线,转而看着头顶半边漆黑如墨、半边璀璨如昼的天空,彻底放空了思绪。
人类傲慢地称呼自己为文明的种族,但细细观察,对,再观察地仔细一些。那些流淌在他们血液中的、构成他们生命的最微小的物质,无规律地运动着,冲破桎梏,侵占智慧,将他们引以为傲的教化层层击碎,回归最本源的混乱和无序。
他们只是一群自以为是、转瞬即逝的尘埃的汇聚啊。
他们的悲伤痛苦、愤怒不甘,荣耀高贵、大权在握是多么短暂渺小的存在,那总是会被浩瀚的时间不屑地冲刷着,掩盖在无数更加波澜壮阔的故事之后的。
我眨着眼睛抖掉覆盖在脸上的雪花,突然想起来还没有祝贺里德尔生日快乐。也没有像每一个人类热衷的那样,庆贺新年的到来,给一个全新的开始赋予与众不同的热切期待。
但那都已经不重要了。
我的视野越来越模糊不清,于是扯着嘴角放任意识沉浸在了逐层弥漫的黑暗之中。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但嘴唇就是不受控制地想要飞扬而上。我像是随着那个不知所谓的笑容一起变成寒风,融化在了天空之中——那么温柔、那么祥和的夜空,这样洒脱的流浪,这样自由的放逐。只有托纳提还给我的钥匙在手心之中冰冷地烫伤皮肤,牵连着一根迟迟不肯断去的灼热丝线。
我总是不能像修普诺斯说的一样近乎鲁莽地坚定。我有着太多的顾虑和考量。但一切深思熟虑的智慧,注定只会通往一无所有的平庸。世界是被偏执到愚蠢的傻子们开拓的,我这样狡黠的魔鬼是什么都抓不住的。
我那个时候还不知道,这枚钥匙意味着什么——那是一个传递在每一个本不应经历这些的,美好的个体之上的诅咒。我也并不知道一件普普通通的礼服长袍带来的看似已经圆满解决的问题,究竟会产生怎样令人嗟叹扼腕的故事。
我就在这样带着冷灰色调的寒冷的四年里,错过了属于名叫汤姆·里德尔的陪伴着我长大的男孩,他最后的一缕灵魂。而那片灵魂曾经孕育的,是那么接近于被无数麻瓜艺术家歌颂不已的温柔感情。
也许就是从那以后,陪伴不再是雨丝轻灵透彻的模样,也不再带有花朵和泥土飘渺柔和的气息。我看着它无可避免地坠入深渊,刺入锋利的十字架,被鲜血浸透的锁链缠绕。但始终够不着那团烟雾一般流逝的过往,更遑论追回。
它一点点变成了冰冷坚硬的金属制成的囚笼,变成了沉浸在黑暗里绝不允许对方解脱的痛苦,变成了歇斯底里无微不至的占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