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章 第167章
我在一片无穷无尽的黑暗中永无止尽地漂浮着。
那空旷的感觉就像是躺在沙漠中仰望辽远的星空。但这个世界里并没有星星和沙子,事实上,这片黑暗里什么都没有,甚至连暗影之地里的窃窃私语都没有。我是这个宇宙中唯一的存在。我孤独地游荡着,想要在穿过指缝的黑暗里撕开一条裂口,或者打碎这座无垠的地狱。但虚无是没有实体的。
也许过了一瞬间,又或者已经是千千万万个世纪之后,黑暗里出现了一片漆黑的袍角。它在我想象的夜风中轻轻扬起,穿过古堡映着火光的塔楼。我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追上他。
我已经看见了那个人颀长笔直的背影,加快了脚步。但不论我怎么奔跑喊叫,前面的人都恍若未闻,始终不疾不徐地迈着脚步保持着和我之间一英尺的距离。既不转过身让我看清他的面容,也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
我绝望地停下脚步掩面哭泣,然而眼眶始终干涩得没有一滴泪水——这个世界并没有可以孕育生命的水。就在这个时候,那个裹在黑袍里的人却停了下来,他缓缓转过身,露出下颌优美的线条。我兴奋地站起身,想要冲到他的身前,却突然想起来按照曾经看过的一本名叫《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的麻瓜书籍,这样做的话我会毁灭的。
在绝对虚无的空间里,两个有质量的物体如果不受控制地靠近,就会缓缓倾轧对方,最终破败地融为一体。或者永远围绕彼此旋转,停留在这样孤独的永恒之舞中,再也不会更进一步。
我不能靠近他。
我惊恐地想要后退,但那个人却突然飞快地从远处向我走来。因为没有风,所以漆黑的兜帽仍旧将重重暗影笼罩在苍白的下颌之上,让我看不清他的面容。我本能地闭紧眼睛,惊恐地等待着被撞击成碎片的剧痛。但那始终没有到来。
我仿佛听到了尖锐的喧哗和一阵阵咒语划过空气的呼啸,所有的声音又在雪花融化的细微声响中全部消失了。黑暗被这样的动静融化,渐渐透露出冰冷的白光。我忍不住冷得颤抖起来。有什么东西开始一下下轻舔我的手指,湿润的触感让我想到了一个被鲜血打断的吻。
我渴望地想要靠近,又嫌恶地止住了动作,用力抬起手指,企图驱赶它。温热的触感果然消失了,但刺骨的寒冷很快沿着潮湿的手心传来。比起浸透在雪花中的背脊还要难耐起来,倒有些像是那个挂在我的脖子上,始终不能被体温温暖的水晶瓶了。
我难受地牵动手臂的肌肉,想要将不断吞噬体温的龙血摘下来,或者把快要冻结的手心藏进温暖的衣袖里。但四肢百骸针刺一般疼痛,在体温飞速流逝之后痛苦地颤抖着,像是被绑在了灼热的火架之上。这么说也许有些奇怪,但我的脑海中就是浮现出熊熊大火和被烧得通红的铁板。
眼前的光线也随着这样的想象,变得刺目耀眼。但很快,在冰火之间煎熬的痛苦和快要剥夺我视力的强光便被某种东西遮挡了。有些像是动物皮毛,却没有一点柔软顺滑的感觉。
我不舒服地扭了扭身子,试图让被扎得发痒的皮肤回到冰冷麻木的状态,但却很快陷入了那片黑暗。然而这一次黑暗里又只剩下了我一个人,在无穷的宇宙中漂浮着。
等到官能再一次恢复的时候,我对于四肢的掌控也终于回来了。我活动了下僵硬的手指,毫不客气地推开了那张并不舒适的毛皮被子,艰难地睁开眼睛。
眼前的画面在逐层闪烁的黑白色点阵过后,一点点恢复了对于图像的捕获。但色彩却没有回到我的眼睛里。周围的环境仍旧呈现出黑白两色的冰冷。浓郁漆黑的天幕之中,对比鲜明的雪白一直蔓延到黑暗深处。世界像是被剥离了色彩,又像是回归了它最本源的样子。
犬科动物低低的哼叫在寂静的巷子里回响了几声,又委委屈屈地蜷缩在角落没有半分动静了。我皱着眉头在格雷博克身上揣了一脚,阻止了他的变形。
“我可没有衣服给你穿。”
格雷博克摆着尾巴甩掉身上的雪,像是有些羞怯地转过头面对着巷子尽头的墙壁。
我翻了个白眼,仔细打量了一遍自己所在的地方。在看到逼仄阴暗的巷子,黏着厚厚污垢的砖头,和不远处散发着廉价酒精味道的空瓶之后,简直想要给他一个钻心剜骨。
“你是打算让埃弗里下次过来的时候,把我像个垃圾一样捡回去吗?”
格雷博克转过身刚想要变回人类的模样回答我的问题,但又飞快终止了这个愚蠢的企图,为难地发出低低的哼叫声。天蓝色的眼睛里漆黑的兜帽和苍白的下颌一闪而过。
我的心脏重重地鼓动了一下,飞快收回了视线,一点都不想去深究格雷博克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了。胸口的水晶瓶一瞬间冷得像是穿透胸腔的利刃。我干脆扯掉了它,没有半分犹豫地将那瓶珍贵的龙血扔到了堆满垃圾的墙角。
格雷博克的爪子向那个方向挪了一寸,又飞快地收了回去,将自己的脑袋埋地低低的,在我站起身的时候夹着尾巴期期艾艾地跟了上来。
“滚。”
我检查了一遍口袋里的东西,发现魔杖还在的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慢悠悠地抬起头,对着远处漆黑宁静的夜空出了一会儿神,又将那只绒布袋子拿出来计算了一遍。大约是三百三十多枚金加隆。在我走动的时候会沉甸甸地打在大腿上。
我是不介意待在屋顶上或者躲在肮脏的桥洞下的。但如果被来到翻倒巷的那些讨人厌的食死徒们发现后,比起被奚落一番的结果来说,我可能会忍不住杀人灭口的。至于回到威特罗尔山庄就更不可能了,尤其是在里德尔笃定地污蔑了我的尊严之后。如果一定要回去面对那个家伙高高在上地说“你看吧,奥尔菲顿,你果然会回来的,你是离不开我的”,我大概会忍不住也杀了他灭口的。
呵,那个自负的等着我乖乖回去的混蛋,我可不能如他所愿。
我将袋子放回了口袋里,清理掉身上雪花融化后脏兮兮的水渍,打算去破釜酒吧或者随便随便什么能够关起门来的地方。但是七十多枚金加隆在这个物价飞涨的特殊时期大概是不太够用的。
于是走出几步后,我还是忍不住焦虑地停下盘算了一遍。
狼人的血液皮肉不像龙那样有用。但格雷博克有着浓厚的皮毛和肥美的身体。如果哪一天我的金子花完了,至少可以将他剁掉,大概也能卖给忍饥挨饿的巫师们当作口粮。如果巫师们不愿意吃狼人,我还可以把它变形成安格斯牛或者日本和牛骗一骗麻瓜。啊,里奇上台以后对麻瓜验钞机的保护咒语真是越来越严苛了。想要通过变形咒骗他们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也许只有里德尔能做到。
我皱着眉头将那个念头赶出了大脑,转身冲格雷博克热切地招招手。
“快走。”
我将格雷博克变成了更便于携带的模样,在打着哆嗦迟疑不前的蠢狗身上揣了一脚,赶着他离开了这个脏兮兮的地方。
幻影移形之前,漆黑一片的雪堆里仿佛有冰冷的气息在身边一闪而过。我有些可惜地想到了那瓶不知道被扔在了哪里的价值连城的冰龙血——如果卖掉它我也许能在麻瓜的世界里买一栋不错的房子呢。
破釜酒吧并不是个华丽的地方,事实上,它甚至称不上舒适。那些讲究排场的纯血统巫师们是不会来这里的。换句话说,所有我认识的人。
我就这样在这里住了下来。其实连我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还要留在对角巷。如果不想见到熟人,然后向他们啰嗦地解释自己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当然,最有可能是给他们一个遗忘咒)的话,最好的办法应该是去伦敦。但是即使在那里住了不少时间,那座城市对于我来说还是陌生极了。
我记得的只有长满苔藓的桥洞,和特雷弗斯纳街上的房子。我甚至不知道那条街道上其他的建筑,也不知道它究竟在伦敦的哪个区。暗影之地只有一片空旷的平原,记忆那些曲曲折折狭窄拥挤的人类街道,可不是我们魔鬼擅长的事情。
也许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就是那个我不愿意承认的理由,使得我加了两个金加隆,选择了一个可以直接从窗户里看到古灵阁的房间。但我并不想思考这件事情。我的大脑充斥着太多分不清道不明的思绪,它酸痛肿胀已经快要超出负荷了。只有看着那片现在被傲罗包围着,空旷凄凉的地方,我才能感觉到一点平静的意味。
来这里的第二个晚上,我下楼用餐的时候,听到破釜酒吧的老汤姆压低了声音,和几个巫师们正在谈论前天发生的事情。他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向人说起了,整个回忆的过程连贯流畅,甚至很有些朗诵作品时恰如其分的抑扬顿挫:
“天亮之前那场可怕的暴|乱才停止。梅林的胡子!我立刻把门窗都锁了起来——哦,杰瑞老混球,别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那样的情况下你也会这么做的,都死人啦!梅林啊,梅林总之,发生了那件可怕事情之后,魔法部立刻又派来了十几个傲罗,把不愿意服从命令的巫师们全部抓了起来。啧啧啧,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原本已经打算束手就擒的巫师们当时就被彻底激怒了!”
老汤姆说着掐尖了嗓子,惟妙惟肖地模仿那些巫师们的语调,“‘独|裁|者的雇佣军!’‘魔法部都是麻瓜的走狗!’‘长手怪物们的守护天使!——我就听清了这些,后来骂得越来越难听的时候,已经打起来了哎呀,真是乱作一团,太可怕啦!太可怕啦!”
我看见几个巫师交叉手指,在桌子上面敲了敲。老汤姆(我得说,我讨厌这个名字)也这么做完之后,已经有不少巫师悄悄靠了过来。他的脸上立刻泛出因为得到关注而满足的红晕,连驼背都挺直了不少,“他们就这么喊着难听的话,后来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又唱起了《巫师国际歌》——老实说,我现在都还没记全歌词呢!哈哈哈哎!后来的事情报纸上已经写了,三十一个巫师被抓啦,十二个进了圣芒戈,还有一个——我的天呐,愿梅林宽恕我——”
老汤姆做了个祈祷的动作,眼神惊恐地扫视了一圈。整间酒吧瞬间安静了下来。
“——还有一个死啦!梅林的胡子,就倒在那个妖精边上,等到大家停下打斗的时候才发现,两个都已经被踩成了肉饼哦,天呐,天呐,愿他们安息!”
我的呼吸一滞,胸腔剧烈地绞痛起来,连空气都变的如同酸液一般难以吸入了。
无论是正在喝酒的,还是搅拌咖啡,或者用餐的巫师们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酒吧里很快只剩下了微风一般此起彼伏的祷告声。
“还有一个在圣芒戈救治无效,今天中午也去世了,听说才刚刚从霍格沃滋毕业”有人打破了这种平静,轻声说道。
于是本来还有些生气的房间更加凝固起来,就连豆子汤和小圆面包的香味都像是消失了。沉郁的画面如同黑白凝滞的照片。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酒吧也许需要暂时停业一段时间啦说真的,对角巷不少商店都关门了,就连奥利凡多都有点害怕了谁知道会发生什么呢,明明都是见过的,平常很熟悉的男女巫师,但是突然之间”
老汤姆说着停下来叹了一口气。很快有巫师从房间的另一角小声接上了他的话。
“突然之间就像被施了夺魂咒,变成了野兽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呀”
“葛兰接受采访说希望给他们开追悼会。我也许会去的,我不讨厌他——事实上,他要是竞选部长的话,我会投一票的。”
我忍不住挑起眉毛,看过去。那是一个穿着紫色长袍的金发巫师,年纪不大,眼睛里有着这段时间巫师中少见的光彩。但是立刻有人明显地冷笑了一声,这让金发巫师难堪地皱起了眉头,“嘿,我只是说说,有什么问题吗?”
嘲笑他的男巫摇了摇头,“没问题。但我对政治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就希望他们能快点收拾完这些烂摊子,我想过正常的生活。真的,我对新闻和政治都不感兴趣。”
“那么你也许应该有点兴趣。如果你还算个男人的话,就该为我们的社会想想——想想自己能做点什么,而不是等着别的什么人收拾完烂摊子!”
“我们都是些被有权有钱的人利用的家伙,一群斗争中的牺牲品,别说的好像你能指点江山,真的解决这些糟糕的事一样。”男巫摸了摸胡须上的面包渣,全无所谓地放进了嘴里。
“我为什么不能?魔法部就是因为都是你这样不负责任的人,才会让我们被法国酒桶和德国佬欺负,让赫维西那种人趁虚而入。葛兰先生说我们不能逃避了,这个世界在进步,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年轻人,要我说,你该少看点报纸的,什么都不懂会很容易被骗的那是他们愚民的手段。”
酒吧里有人不赞同地皱起了鼻子,但更多的都和老汤姆一样一脸茫然地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我忍不住悄悄点了点头,简直想要给那个男巫一个拥抱了——如果他看起来不那么邋遢的话。
“愚民?也许里奇那样用心险恶的政客会这么做,但葛兰先生是一位学者,他还是个哑炮,你该了解一些之后再随意开口否定别人的。要知道这样只会暴露你自己的无知!”
金发巫师不满地举起了魔杖,立刻有人拉住了他。
酒吧里吵吵嚷嚷地争辩起来,原本阴暗压抑的氛围又开始热络了起来,就像是之前的那些谈话、古灵阁的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人类总是生命力这么顽强,无论前方等着他们的绞绳还是断头台,也总是能从今天的苦难中找能能够为之欣慰的快乐。
我撇撇嘴,回到了楼上的房间。那晚之后便不怎么想要下楼了。哦,倒也不是对他们奇奇怪怪的想法不感兴趣。尽管房间的租金并不高,但食物的价格实在是太令人咂舌了。不点一些东西,就那么坐在酒吧里的事情我可做不出来。况且我完全不需要进食。我觉得格雷博克也不需要(他也许不这么认为,但他的意见并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