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第138章
我咬住颤抖的嘴唇，放心地闭上了眼睛。四周的迷雾和成千上万的红光瞬间消失，只剩最后一束光芒飘动着朝我的方向靠近,而后一只冰冷的手稳稳抓住我的手腕将我拉了起来，带着我朝前走去。
我跟在那个看不见的人身后，皮肤上是熟悉的大理石般冰冷的触感，耳边是从容优雅的烂熟于心的脚步声，周围漂浮着安心又眷恋的的味道。
我吸吸鼻子，反手攥紧了他，“其实我在不在现实之中对你而言根本就没有区别不是吗？”
脑海里传来轻轻的笑声，高亢冰冷带着熟悉的讽刺，“你想问什么，奥尔菲顿？”
我撇撇嘴，不得不咬着牙耻辱无比地继续说道，“你并不缺我一个食死徒”
里德尔并没有回答，我于是厚颜无耻地接着发问，“为什么要带我出去？”
脑海里的声音就像是终于欣赏够了我愚蠢的自作多情，懒洋洋地嘲讽起来，“恰恰相反，我亲爱的奥尔菲顿——唯一理解我的食死徒。”
他说完后周围又安静了下来，虚空之中甚至没有一丝脚步声，我仿佛能听到自己之外的另一个心跳，轻轻悦动着逐渐和我的呼吸融为一体。我晃了晃里德尔的胳膊，轻轻叹了一口气，骤然升起又意料之中被重重砸下的心麻木地嘲笑着刚刚徒劳又羞耻的期待。
人类是不会和工具交流的，所有的生物尤其是自觉超人一等的人生活在一群工具之中是极其寂寞的事情。那种感情与期待陪伴的孤独不同，那是迫切地想要炫耀，想要别人了解自己的超凡和天才的渴望。
“你可真是个自恋的家伙。”我小声说道。
耳边传来一声冰冷的嗤笑，“而你，真是愚蠢。被神术种下梦境都毫无察觉。”
我一点都没有承认这个丢人事实的打算——那可不能怪我，我是说，这个世界上可没有几个人向他那样缺乏感情和欲望的。
“是第一次见到夏凡徳雷的时候那个吻不是吗？”
“还算有些用处。”
“所以”我想问他和夏凡徳雷那个梦神伪装的女人在月光下谈论诗句的，还有该死的罂粟花里的场景以及给我端来魔药的人是不是都是梦境，但第一个音节刚刚出口那些形容词描绘出的情绪就羞耻地令我紧紧闭上了嘴巴。
“如果你记得的话，我们是乘坐马车来到法国的，只在伊维芙庄园住了一周”
我当然不记得。还没等我对他话里的讽刺提出抗议，一只冰冷的手掌便覆盖在了我的眼皮上，挡住了我翻了一半的白眼和骤然升起的令人畏惧的强光。等到那只手离开后，额角传来的刀割般的疼痛让我难受地睁开眼睛，五脏六腑像是吞了无数只巧克力蛙一样抽搐着。眼前刚刚清楚一些的景象在胃里剧烈搅动的刺痛之下，再一次被溢出眼角的泪水浸染得模糊不清。
“呕”
我本能地撑着身体趴在床边呕吐起来。精致典雅的钩花帐幔立刻被紫色的呕吐物泅湿了一大片。与此同时，一道红光裹挟着强大的魔力从帐顶闪过，准确击中了刚刚挥动开来的一双白色羽翼。因为我的清醒被迫从梦境里离开的修普诺斯闷哼一声被重重一击，固定在了描金墙壁上。
我揉了揉额头，几个月来的浑浑沉沉顿时一扫而空，大脑久违地清楚明晰，所有事情的经过瞬间在脑海里爆炸开来。
我想起来我们受到邀请后是坐着八匹飞马拉着的马车来到法国的。那辆天蓝色马车里精美华丽的包厢以及我嘲讽夏凡徳雷城堡一般夸张地悬浮在天上的帐篷和与之相配的浮夸的交通工具时，嫌恶鄙夷的心情都还历历在目。而后我们也确实去到了伊维芙庄园，那里同梦境里伊维芙的房子别无二致——当然，除了窗外如梦如幻仿佛没有边界的罂粟花海和银亮轻柔的遗忘之河。我们在伊维芙庄园待了一周后，修普诺斯那个家伙便带着费里伯特趁里德尔不注意偷偷逃走了。之后我们便来到了莱斯特兰奇位于法国的宅邸。
原本模糊不清的梦境与现实的界限一瞬间都变得清晰明了泾渭分明。刚刚经历的真实无比的梦境则开始朦朦胧胧荒诞不经。哦，那种感觉你一定经历过，只有在清醒之后重新审视梦境才会发现它的不合常理，但在睡梦中的人却是察觉不到的。
“遗忘之河的水熬制的魔药。”里德尔在那些紫色的呕吐物上飞快地扫视了一眼，轻轻皱起眉头挥了挥魔杖，那些带着罂粟味道的液体立刻被清理干净了。
我愤怒地瞪了一眼挂在墙壁上动弹不得的修普诺斯。所以，该死的，这就是我来到法国后便越来越回忆不起现实的原因？那杯在“船上”装模作样的、结果只会令人昏昏欲睡的晕船魔药？还有那些紫色的盛放在我餐盘里的奇怪水果？所以里德尔这个家伙果然是不可能给我送来魔药的！我控制住又开始涌现出奇怪想法的大脑，悄悄瞥了一眼眼前黑色的袍角有些难以言说地遗憾起来。
“梦神修普诺斯，”里德尔看向被束缚后始终一言不发的神祇轻柔地开口，似乎并没有打算得到回复般继续自言自语地喃喃，“和挥动起来能让主神都陷入沉睡的翅膀重新抓住你可真是花了我不少时间”
“我并不是想要让你们陷入沉睡。”修普诺斯喘着气，声音仍旧包容温柔令人沉溺，但此刻被挂在墙上动弹不得的样子可真是狼狈极了，“也并不想攻击或者伤害你们。”
我打量了一遍原本洁白高贵的梦神毫无尊严的屈辱模样，啧啧感叹着摇了摇头——神祇就是这样一种自认为团结就能战胜一切，所以只专长一种魔法的家伙们——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一种远比还算立足于现实、认为强大的力量能战胜一切的魔鬼更加傲慢自负的生物。所以当修普诺斯离开藏身的伊维芙又被束缚了翅膀后实在是弱小得可怜。梅林的胡子，只要一想到我们魔鬼竟然和这么一群幼稚又天真的生物作过战（还两败俱伤，但显然，我是不会承认的）就让人忍不住感到羞愧。
“我也并不是防备你的攻击，”里德尔轻声说道，不掩轻蔑地勾起了唇角，“你不该碰我的东西”
修普诺斯抬起天真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神情目光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撇撇嘴转过头不去看他。撒旦啊，我有罪！我折辱了魔鬼的名誉！
承认自己确实打不过那个家伙纵然丢人但至少有着客观而诚实的高尚，但承认自己是某种纳吉尼一样的所有物就实在是和我们魔鬼毁灭一切的骄傲南辕北辙大相径庭了。事实上，和魔鬼签订契约把灵魂承诺给我的人类才应该是我的附属品呢！
修普诺斯垂下头银白的发丝挡住神色莫辨的眼睛，良久才再次抬头神色坚定又悲戚地盯着里德尔，“不要杀她他什么都不知道，不要杀她”
“如果你遵照我们之前的约定的话，我当然不在乎夏凡徳雷先生会怎么样，”里德尔似乎被修普诺斯的话逗笑了，猩红的眼睛闪烁着，逐渐明亮地令人发寒，“但是，显然‘夏凡徳雷夫人’有着自己的打算”
“是我低估了你梦境困不住你，人类的牵绊也困不住你，”修普诺斯没有理会里德尔话里显而易见的讽刺，颓然地摇了摇头。发丝在那双浅色的眼睛上扫过，最终半掩住它哀伤的神色，“既然你并不爱她，又为什么不能放她自由呢”
我眨眨眼，完全没有想到话题竟然会莫名其妙转移到自己的身上。梅林的臭脚丫子！那双眼睛里的神情从在迷宫的时候就令人恶心极了。
“和你有关？”我挑起眉毛嘲讽地说道，简直不敢相信神祇们的自作多情多管闲事，更是对这个家伙在梦境里用我的回忆一遍遍折磨我之后，还能装模作样表示关心的厚颜无耻感到震惊，“你忘了自己是个神而我是个恶魔了吗？”
里德尔轻轻笑了起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修普诺斯。但男人就像是没有意识到这种尴尬又耻辱的氛围一般，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管是神还是魔鬼在人类眼中都是恶魔，他们只信奉自己愿意相信的，然后铲除那些违背自己愿望的”
我愣了一下，完全没有想到平常高高在上的神祇竟然会将自己和被他们鄙视的魔鬼混为一谈。但转念想起伊维芙庄园里近乎每一件家具甚至是楼梯扶手上都雕刻着的蠢笨的“魔脚”，我突然就明白了他在说些什么，忍不住伪善地对这个自私的家伙同情起来，“那些五角星是费里伯特·夏凡徳雷刻上去的？”
修普诺斯听到那个名字将头别向了一边，只露出月光里紧紧抿起的嘴唇线条，“与你无关。”
我肯定地点了点头，翻身下床站在了里德尔身后，因为修普诺斯的话产生的不快立刻被这个发现冲淡了不少，啧啧感叹着揄揶，“强迫别人待在梦境里或是企图通过梦境操控人，这还真是你们神祇表达爱意的方式啊”
修普诺斯抬起头瞪了我一眼，又难以争辩地转了回去，“杀了他会更换新的魔法部部长，那对你没有好处不要杀她，你想要什么，”修普诺斯顿了顿，像是付出了极大的力量一般咬着牙强迫自己再次开口，“我我都可以给你”
里德尔轻轻抚摸着魔杖，“你觉得呢？梦神不是查看过我的梦境吗”
我惊奇地看向修普诺斯，突然就对这个狼狈的家伙产生了一种近乎对待英勇又愚蠢的赫拉克勒斯般，看待无知英雄的崇敬——梅林的胡子！当修普诺斯说梦境困不住里德尔的时候，我还以为他什么都没有看到呢！
修普诺斯这次沉默了很久，在平静的夜色里呼吸渐渐和窗外呼啸的夜风一样清晰又压抑地狂乱起来。
“我不能帮你控制他，那是他的人生”
“所以你企图愚弄我然后逃走不是吗——不错的打算……”里德尔意味深长地看着被魔法囚禁的神祇，讽刺勾起了唇角，“现在你又要怎么办呢，再狼狈地逃走一次，躲在梦境里像是一只等着被猫捉住的老鼠？或者也许你会愿意帕西提雅因为费里伯特的人生失去最后一片灵魂？”
里德尔说着转身轻柔地看了我一眼，“我亲爱的奥尔菲顿已经很久没有品尝过甜点之外的食物了不是吗？”
我翻了个白眼，一点都不想理会这个从各种意义上充满羞辱的说法。
修普诺斯的喉咙里发出一声挣扎痛苦的低吼，因为羞辱和愤恨抿紧了嘴唇目眦欲裂，紧紧瞪着里德尔，“你！你才是个魔鬼！！”
“所以？”里德尔神色平静地问道。
“所以……所以，你会得到法国！在你需要的时候……一个完完整整的繁荣昌盛的毫不知情的法国！你会得到他！人类！”修普诺斯说着抬起头像是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般怜悯又疯狂地低笑起来。诡异的笑声在漆黑的房间里幽幽回荡着，像是压抑着无穷的愤怒，又像是解脱后面对沉浸在烦扰俗世的人寂静无声的嘲讽。良久，男人才仿佛耗尽了全部力气，沉默地垂下了头，雕塑一般一动不动了。
里德尔始终轻蔑地看着暴怒的修普诺斯，在他终于安静下来之后伸手在左半边洁白的翅尖触碰了一下，“那么我凭什么要相信你这一次不会玩弄愚蠢的手段呢”
“我已经知道了你是不能被梦境困住的，也完全不受契约魔鬼的束缚，我还能玩弄什么手段？”修普诺斯发出一声自嘲的气音，“强大无情、毫无道德，你有什么能被利用的弱点吗？”
里德尔嗤笑一声，猩红的眼睛满意地眯了起来，摩挲着魔杖危险地审视着修普诺斯，“那么我会保证你记住今天的教训的”
他轻柔地说着，抚摸着紫杉木魔杖的手毫无预兆地挥了挥。修普诺斯立刻痛苦地闷哼一声，额头渗出大滴大滴的汗水，身后洁白的墙面上顿时溅落鲜红温热的血液，左半边华丽的羽翼沾染着鲜血应声落在了地上。
男人看着地上的翅膀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神祇千万年来高高在上的骄傲被这样狂妄欺辱的举动逐渐酝酿成不顾一切的怒火。他疯狂地挣扎扭动着，压抑住紊乱的呼吸尽量让自己语调平稳，但仍旧愤怒地低吼了起来，“人类！狂妄的人类！你不怀好意地接近夏凡徳雷，竟然还不允许我们有所防备吗？！我从没有想过伤害你们，你却带着锋芒毕露的恶意找上我们，怎么，竟然还不许我们反抗吗？！”
“我尊重未雨绸缪的智慧，”里德尔刻意放轻了声音，原本睥睨的神情瞬间变得野兽一半狰狞可怕，又飞快地被优雅的微笑掩盖了起来。他伸出修长的手指在修普诺斯被割下的翅膀上轻轻抚摸着，“既然你承认是反抗，那么”
里德尔微微抬起下颌，抚摸翅膀的手上突然窜出一小朵漂亮明亮的火苗。我一眼就认出了那是魔鬼的业火，有些同情地看着修普诺斯。美丽的羽翼一接触到火舌便燃起灼热的火光。修普诺斯琥珀色的眼睛里也倒映出熊熊烈焰，愤怒地嘶吼起来，始终温和包容的脸上露出恶魔一般扭曲怨毒的神情。他看着自己的翅膀在火苗中逐渐变成一缕缕青烟愤怒又徒劳地低吼着，最终忍不住哀求地看向我。
我小幅度地摇了摇头避开了他的视线，表示自己也爱莫能助——业火燃烧起来可是不能中断的。更何况，我并没有帮助这个家伙的理由。
修普诺斯突然自嘲地低笑一声，紧紧盯着房间里的火焰一点点缩小最终连同里面的东西一起化作青烟消失不见，疯魔一般意味不明地喃喃自语，“我的确模仿不了他”
“你还有另一半并不妨碍你的魔法不是吗”我看着原本高高在上华丽圣洁的神祇如今沾满鲜血少掉一边翅膀的凄惨模样，想到梦境里那个温柔地帮我擦掉眼泪的家伙，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开口。
里德尔撇了我一眼，并没有说什么。修普诺斯讽刺地看着我冷笑一声低下了头。但这是个事实，而且是目前状况下也许唯一能安慰人的事实。然而不管是人类还是神祇似乎都不喜欢事实，我只得尴尬地转移话题，“费里伯特并不是帕西提雅，你做的这些他甚至都不会领情”
“费里伯特是帕西提雅的最后一片灵魂”修普诺斯声音干涩像是生锈的机器，短暂地停顿了一会儿仿佛被脑海里的画面刺痛一般紧紧闭上了眼睛，“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样和我有关的东西”
我讪讪地后退一步，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提起了一个更加错误的话题。
修普诺斯却突然睁开眼睛，盯着我神秘地压低了声音，“你明白的不是吗，伊施塔？”
我猛地抬起头惊讶地看向他，正对上那双晶莹明亮似乎仍旧燃烧着熊熊业火的疯狂眼眸。可是阿卜杜勒做过的预言，他怎么会知道？
“亚蒙曾经来找过我……”修普诺斯就像是看出了我的疑惑一般同情又讽刺地昂起了头颅，“即使我将费里伯特当作帕西提雅，即使我违背神性操控他的人生，但我仍然是个神可你呢？没有人能走出弥诺陶斯的迷宫，所以走出迷宫的你还是你吗？”
“七重地狱之门，你已经在哪里了呢……伊施塔。”修普诺斯洁白的长袍被鲜血染红，神色狰狞宛如恶魔般悠悠开口。他紧盯着我刻意加重了那个令人厌恶的称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