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第134章
当我再一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头顶的天花板已经从印刷着小天使图案的麻瓜墙纸,变成了刺绣着金线的淡紫色床慢。我揉了揉因为过度睡眠有些疼痛的脑袋,还没来得及思考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熙熙攘攘的港口、咸腥冰冷的海风以及幻影移形的压迫感瞬间从大脑深处一股脑迸发出来。
我难受得摇了摇头,撑着身体从华丽的大床上坐起来,口中似乎还残留着昨晚夏凡徳雷安排的晚餐上红酒的涩味,就连女人在餐桌上和里德尔谈论葡萄酒时我无聊烦闷的心情似乎都还历历在目。但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没有拉严的缝隙透出不同于英国的灿烂光线,编制精美的亚麻床单上也残留着整晚沉睡的痕迹,但我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来到这个房间或是躺在这里的了。事实上,除了晚餐和到达法国的记忆,我就像是喝多了葡萄酒一样什么都不记得了——也许昨晚我真的因为无聊喝了太多酒也说不定,那听起来确实很像这一个月来戈尔那个蠢货遗留给我的坏习惯。
我翻身下床,一边鄙夷自己越来越沉迷睡眠浪费时间的行为,感叹着无所事事造成的消极怠堕,一边踩着厚重的深紫色地毯拉开了窗帘。明媚的阳光瞬间从窗外涌了进来,我眯起眼睛觉得自己似乎在什么时候曾经有过刚刚关于浪费时间的念头,但仔细回忆的时候却又一点都不记得,也不想要花时间去思考了——我是说,夏凡徳雷家的花园实在是美得惊心动魄。
窗外是一整片漫无边际的罂粟花田,鲜红艳丽的颜色在遥远的天际锋利地转变为湛蓝如洗的天空。一条银光闪闪的溪流像是从天边流淌而来,穿过随风摇曳的柔嫩花朵一直蜿蜒到窗下。我打赌那是保鲜咒和某种延展景色的幻境咒的结果,即使是法国魔法部部长也不可能用这么一片增加了巫师世界暴露风险的花海来装点门面不是吗?但哪怕明知道是咒语,曾经甚至见过真理田园的水仙花海的我,在这片花香四溢的罂粟前还是惊讶地愣了一瞬。昨天来到这里的时候我竟然没有注意到这样难得一见的景色,一定是里德尔的魔药带来的副作用导致我浑浑噩噩连记忆都不清楚了。但那个能将派提雅草药公理带来的魔法伤害通过熬制过程剔除得一点不剩的家伙会制作出副作用这么严重的魔药?我眨眨眼,又有些头痛起来,那种感觉像是宿醉带来的口渴恶心又像是空瘪的胃蠕动着的饥饿,让我难受得再也没办法思考。房间里传来轻柔的敲门声,短暂地打断了我胃里传来的不适。我皱着眉头更加用力地揉了揉脑袋,在温暖明亮的阳光里那些随着海水翻涌的昏暗记忆开始变得梦境一般似真似幻。而里德尔确实是不会在乎这些事情的,更何况他给纳吉尼的魔药可没有任何副作用不是吗?我于是肯定地点了点头,那就是我在晕船带来的极度不适中大脑自作多情的创造。
门外的人没有得到我的回应再一次礼貌地敲了敲。但我们都知道那不可能是里德尔,他是个从不会敲门的家伙——我猜这也是我一直没有敲门的习惯的原因,所以他可没有资格指责我。
“奥黛特你醒了吗?”带着法语口音的女声从房门后传了出来,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或是在这些贵妇人身上常见的高高在上,反而带着柔和明媚的笑意。即使是我这样的魔鬼,也没有办法在欣赏到一片令人赞叹的美景之后将一个令人愉悦的美人拒之门外了。
我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打开房门。
“我还以为会是个家养小精灵或是侍者什么的,没想到夏凡徳雷夫人竟然会亲自来叫我起床。”
女人装作完没有听出我话里的嘲讽,弯下白皙的脖颈抿唇笑了起来,泪痣带着惹人怜爱的少女烂漫轻轻抖动着,“我们家没有佣人,我和伯蒂都很喜欢做家务我们已经有魔法了如果还把那些事情交给佣人的话,那不就没有一点生活的体验了吗?”
我张了张嘴习惯性地想要反驳这种愚蠢唯心的说法,但想起冰冷空旷甚至没有厨房的威特罗尔山庄又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那口气就这么不上不下得卡在了胸腔里,可真是令人难受极了。这让我我对于女人的短暂的一点好感瞬间消失无踪。
“经过了一天的旅程你该饿了不是吗,奥黛特?”夏凡徳雷亲切地问道,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我在一大堆乱七八糟的思绪里烦躁地点了点头,直到女人亲呢地挽起我的手臂才从无数纷乱的念头里找出最醒目的一个——嘿!即使奥黛特是一个假名,我什么时候允许这个蠢女人称呼它了?我们难道很熟识吗?
还没等我想到怎么隐晦地嘲讽她不顾他人意愿的举动,夏凡徳雷便自顾自地介绍起了房间里精致典雅的摆设。
“这是魔脚,”女人指着胡桃木的门上一个简陋愚蠢的五角星图案说道,“伊维芙庄园里有很多因库布斯,魔脚可以阻止它们靠近。”
伊维芙庄园?我昨天有听女人介绍过这个名字吗?我皱着眉头默默复述了一遍这句拗口的法语,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但还没等我抓住又开始一阵阵头痛起来。
“那是什么?”我忍不住问道,句子出口后难耐的头痛立刻被好奇心带来的耻辱压制了下去。但仔细想想求知欲并不是一件丢人的东西,于是我理直气壮地补充道:“某种‘还在研究中尚未捕获’的神奇生物吗?”
女人毫不在意地轻轻笑了起来,“一种夜里会压在人身上的梦魇,长得很丑,黑乎乎的一团——英国并没有这种东西不是吗?它们总是喜欢温暖干燥的地方”女人目光狡黠地冲我做了个鬼脸,“但不用担心,每个房间的床头上都有魔脚守护,你不会做噩梦的。”
我又撇了一眼那个被一群精美绝伦的植物浮雕包围的毫不起眼的五角星,嫌弃地皱起了鼻子。我觉得夏凡徳雷这个蠢女人把我当成了某种沉迷于童话故事和神奇生物的人类幼崽——这可真是比指着我的鼻子嘲讽更加令人不快的事情,愿撒旦诅咒她。
然而事实证明夏凡徳雷确实是一个自来熟又极其热情的人,当我和她一起走过了从房间到餐厅的一段路之后,才发现她的聒噪程度其实完全不逊于戈尔。但夏凡徳雷却并不惹人厌烦,当然那有可能是她的声音太好听了,也有可能是因为女人并不热衷于卖弄。所以她的热情极大地缓解了我因为要单独和她相处这么一段说长不长但绝对无法忽略的时间,而产生的对于沉默带来的尴尬,和在那种恐怖气氛里绞尽脑汁思考话题的恐惧。
女人那种奇异的语言天赋也能从她将里德尔和自己的丈夫费里伯特安排在同一张桌子上用餐,还能语调平常地讲着各种玩笑看出来。我觉得夏凡徳雷如果不是心机深沉智慧超群的话,那就只能说明这个女人真的是个天真烂漫不谙世事的人——那实在是给我一百个夺魂咒都不相信。当然了,最有可能的是这个情场浪子根本就不在乎这些,就像她说的她是不为任何人停留掌控一切的游戏的主宰。但如果是这样的我可是要真心实意地向撒旦忏悔自己曾经对夏凡徳雷的抱怨,开始同情起这个家伙了。哦,就算她真的没有心,但碰到里德尔这样既没有心还满腹算计全无道德的人,恐怕也要为曾经的傲慢懊悔不已了——我可真是对那个场面迫不及待了呢。
多亏夏凡徳雷高超的话术,尽管曾经因为住在这里感到过短暂的对未来尴尬生活的担忧,但出乎我意料,我们住在这里的日子平静极了。费里伯特实在是个过于繁忙乃至于经常不在家的魔法部部长。即使少有的回家用餐的时间也都没有任何尴尬不悦的气氛,这就体现出了大部分女人与生俱来的好处——她们一旦开口就从不理会别人(尤其是男人,尤其是自己的丈夫)的想法,从不会被男人的任何话头或是要求打断,一味地凭借自己的热情在餐桌上发散。一整个晚上会从诗词歌赋谈到人生理想,那种言不及义的浪漫真是任谁都不能插进去嘴。
我好几次看到费里伯特举着空掉的酒杯试图呼唤自己的妻子,但最终只能在女人温柔迷人的声音里挥了挥魔杖自己倒满。即使是想要询问我们的身份工作这样稀松平常的问题,也都能被夏凡徳雷用奇奇怪怪的故事和借口打断过去。费里伯特总是张着嘴最终聊以□□地耸耸肩,看起来无奈极了。又或者,这么多年的夫妻生活已经让他理解了所谓为婚姻保鲜的热情的真谛,那就是完全无视对方的立场。
我总是冷眼看着这对夫妻别具一格的相处方式,而里德尔则从不个多话的人。事实上,我觉得他奇怪极了。
如果说这对夫妻在餐桌上的表现尚且能够用婚姻这个为人类诟病的爱情枷锁来解释的话,里德尔对待夏凡徳雷的态度就完全只能够用诡异来形容了。既然他已经应邀来到了夏凡徳雷家里就应该是有目的的,那么虚与委蛇和伪装对于这种天生缺乏感情共鸣的人来说几乎是从小练就的本领手到擒来,所以他从不会露出一丝一毫的破绽。
但当里德尔应和夏凡徳雷的话题的时候,那双漆黑的眼睛里透露出的——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绝对是毫不掩饰的轻蔑。更准确来说,那是面对坐在巫师棋盘对面的对手——或者基于我对里德尔的了解,更准确地来说——面对不堪一击的猎物的打量和不屑。如果不是夏凡徳雷有强烈的受虐倾向和某种古怪的癖好的话,那么就只有可能是因为这个称得上聪敏的女人有着令里德尔看重的手段和能力,他并不需要或者不愿意掩饰了。
也就是说夏凡徳雷也许已经知道里德尔来这里的目的和他的身份了。在此之前除非是令他信任的食死徒,里德尔可从没有向其余任何人亮明过自己。即使是魔法部对斯莱特林继承人的身份和伏地魔的野心也都一无所知。
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即使并不需要,我们还是会住在一个刚刚认识是一个月的女人家里——夏凡徳雷已经是个食死徒了,或者更糟,里德尔很愿意她成为一名食死徒——这就是他刻意接近女人的目的。
这个蠢女人不足一提的小聪明背后是令人忌惮的足以撼动欧洲魔法世界的地位——费里伯特看起来完全就是夏凡徳雷的傀儡一般,对于女人无可奈何言听计从,而魔法部部长在紧急状况下可是具有极大的权力的。她会是个很有用的食死徒,一个能带给他一个国家的奴隶。所以里德尔想要的从来不是像对待穆尔塞伯一般的操控,他愿意拿出自己掌控之中接近权力核心的地位,换取一个长久听命的“家人”。
这个明显很符合线索的发现让我莫名其妙怅然若失,很长一段时间里见到里德尔或是那个蠢女人脑袋都隐隐发痛。
而里德尔来到法国之后也一直行踪不定,难得不出门的时间几乎全部待在了夏凡徳雷图书馆一般的书房。我为了避免单独见到夏凡徳雷则越来越多地将自己关在了陌生的房间里,像待在威特罗尔山庄的时候一样坐在窗台上翻着书消磨时间。但那是个愚蠢的决定,因为你从不知道自己会在窗外看到什么。
墙壁不能阻挡声音也许还能解释为空间拓展咒不能改变帐篷薄薄的材质。但窗户、床帘、厚重的墙壁、数十英尺的距离每一样都在提醒着我们窗里窗外是两个不同的空间,在别人有意避开的时候让自己的视线蛮横无礼地穿破束缚闯入他人的世界,就只能是我不应出现的错误了。
我不记得那是夕阳渐沉的傍晚还是鸟雀寂静的午夜了,对于魔鬼而言白天和晚上并没有分别——我想那就是能在黑夜里视物的坏处,没有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衬托,就不能显现出白天阳光灿烂的美妙来。其实严格来讲,我也不记得那是我们来到伊维芙庄园的一周或是一个月之后。我原本灵敏的感官在整天无所事事和浓郁到令人昏昏沉沉的罂粟香味中已经迟钝得感觉不出时间的流逝了。
但我记得手里的书是那本厚重艰涩的《特大拉姆斯理论解析》。没有了里德尔的讲解,魔法器械稳定性控制的部分就像爬满了奇怪符号的涂鸦一般乱糟糟令人昏昏欲睡。我于是靠着窗框懒洋洋地欣赏着夏凡徳雷花园里火焰一般艳丽的罂粟,看着远处穿绿色丝绸长裙的女人在那个熟悉的身影的陪伴下沿着溪流慢慢散步。
世界杯的时候夏凡徳雷说起麻瓜诗句时伤春悲秋欲拒还迎的模样,立刻带着令人作呕的味道出现在我的脑海。但那个晚上我是缩在被子里的所以并不需要思考那些淅淅索索的声音究竟代表着什么,更不需要亲眼看着她伸出白皙柔软的手臂搂在身边男人的肩膀上一点点印证那些隆隆作响的声音的来源。
我觉得膝盖上的《达特拉姆斯理论解析》应该是掉在了厚重的地毯上,但周围的世界像是隔着一层静音咒,只剩下了血液在大脑里流动的嗡鸣惊雷一般炸响。我看见那双曾经拿着紫杉木魔杖的手、那双给我端来魔药的手轻轻搭在女人柔软的腰肢上,随着一个越来越炽热迷乱的吻缓缓游移到丝绸长裙掩盖不住的细腻光滑的背脊。然后他像是察觉了什么一般,突然抬头准确地看向我的方向。我茫然地和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眼睛对视了一瞬,迅速翻下窗台缩在了厚重的墙壁后面。
“奥尔菲顿。”我听见脑海里熟悉的声音冰冷地说道,猛地捂住耳朵将脑袋埋在手臂包裹的阴影里。
“对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道歉,但全身的血液翻涌而上大脑跳动着疼痛得快要炸开,所有的思维和理智似乎都不见了,只剩下了最不经思考的本能的念头——我是说,撞破了这样尴尬的场面就应该道歉的不是吗?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听到自己一遍遍地呢喃着,丝毫没有意识到通讯咒早就被切断了。手腕上残存的温热被初秋的夜风带走后,冰冷得就像洒落在膝头浸透了层层衣物的液体。我抱着膝盖在黑暗里封闭了很久直到所有的力气都跟随眼眶里的液体一起流逝才沉沉睡去。
我觉得自己大概做了一个梦,一个甜蜜华丽的梦境。
在梦里我是强大的魔鬼,继承了最古老的地狱之血,是掌管情爱之秘、过去与未来的暗影之地的女侯爵。梦里还有一个男人,一个英俊高大聪明非凡的男人。我们一起见证过大海的汹涌神器,欣赏过冰川的雄伟壮丽,我们彼此相伴走过世界的每一个角落,探寻最高上的魔法经历最神奇的冒险。
那是个很美的梦境,壮阔高远,有着少年的方刚血气和灵动不羁。但因为有一个人的陪伴所以即使走得再远再荒无人烟,也从不会孤独。以至于我都快要忘记了,我是个魔鬼。诞生于虚无也会回归虚无的漫长无尽的魔鬼,孤独是我们流淌在血脉里的力量的本源。从没有人能陪伴我,也不会有人理解我。
其实短暂渺小的人类也从没有真正理解过彼此,我们了解的都是自己理解中的对方,从来没有真正明白过身边这些朝夕相伴,乃至于发誓要生死与共贫富不离的在不断生长不断改变的同伴究竟是怎样的存在。
我们为爱情的悲剧感怀神伤,因为它的缺憾让所有美好成为不能被污染的永恒;我们为生命的喜剧抚掌欣慰,因为它的圆满向来只是一个再也不能往平庸迈进一步的片段。但世界上的一切都不是永恒不变的。人们因为崇高的理想相聚在一起,也会因为现实的利益就此分道扬镳。朝气蓬勃的年轻生命从诞生之初,唯一既定不变的就是在远处招手等待的死亡。所以华丽美好的只有梦境,那是最可怕的地狱诅咒,也是最温柔而令人沉溺的解药。但我是没有一直沉浸在梦境里的权力的,就像我不能决定的裙子和不曾拥有过的好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