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第133章
我撇撇嘴,看着幻影移形出现在草地上的女巫慢慢走过来,很是为她话里不知道无意还是刻意少掉的我的名字而不屑——那可真是人类在公开的言语里构建私密的意趣以此来蛊惑人心的老手段——老掉牙的俗气手段。
夏凡徳雷的目光在里德尔身上停留了一会儿,若有似无地放在了我身上,眼角漆黑的泪痣像是活过来一般在阳光下微微浮动着,魅惑又天真,“我的丈夫因为有工作要处理所以先先行离开了。希望不会让两位感觉到怠慢——我很喜欢麻瓜的旅行方式——如果你们不介意的话。”
我介意,很介意。只要不和这个女人同路,里德尔的飞行咒可是三分钟就能赶到法国的。相比之下,麻瓜的交通工具可真是既不舒适还浪费时间,而我们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当然不,”里德尔轻轻勾起唇角,看着夏凡徳雷的眼睛在阳光下有些意味不明的深沉,“夏凡徳雷夫人的安排一定都是值得尝试的不是吗?”
我垂下眼睛在心里鄙视着这个家伙装模作样的虚伪,目光不自觉地停留在夏凡徳雷的鞋尖上——那可真是一双精巧的高跟鞋,深红色的缎面在阳光下流动着雍容华贵的光泽,窄窄的鞋带将落未落地缠绕在女人纤细美丽的脚踝上。随着夏凡徳雷轻盈的脚步,裸露在外的一截雪白的小腿上层层叠叠的裙摆微微晃动惹人遐思。
我见过很多穿着华丽长裙连端起茶杯的动作都优雅得无可指摘的夫人和少女们,但其中没有任何一个像夏凡徳雷一般温柔睿智,仿佛知晓你的一切罪恶又能包容你全部的颓败焦躁和自卑不安。她就像是一汪春日的泉水,或者更准确得来说一个令人沉溺的飘渺梦境。
而我就既不高贵又不温柔——事实上,我讨厌温柔那个词,一切包容柔顺都是对魔鬼最大的侮辱,批判否定诡辩嘲讽才配得上我们的骄傲。所以对于人类的审美而言,我一点都不可爱。
我咬着舌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盯着女人裸露在外的皮肤。忍不住思考她穿了什么样的丝袜才让皮肤这么光洁细腻的时候,那股罂粟的香味又一次侵占了我的嗅觉,而且比以往都浓烈清新起来。我第一次发现原来夏凡徳雷身上的香味和里德尔的气味竟然有着这么无可比拟的相似——并不是最肤浅的由相似的物质带来的感官的相像,而是在气味飘散后留下的感觉——冰冷危险、难以靠近、令人沉溺。但比起里德尔凌厉傲慢侵占一切的强盛来说,那股罂粟味则像是从他身上剥离的纯粹又美好的记忆一般,轻易就能勾起掩埋在悠远时光里将散未散若即若离的暧昧,在被我吸入胸腔的一瞬又变得悲伤难过起来。
我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避开一点点攀升的阳光,躲在了树丛投落的阴影里,将视线悄悄转移到里德尔轻轻飘动的袍角上,一点都不想去分辨那种难过究竟来自哪里。
夏凡徳雷又和里德尔简单寒暄几句后,我就这么毫无发言权地跟着他们坐上了从科克前往伦敦的火车,准备转乘渡轮经过英吉利海峡前往法国。虽然里德尔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我发誓那个家伙在登上火车的时候一定想起了某些令人怀念的回忆——梅林的臭袜子,他一直眯着眼睛看着窗外一闪而过的田野,甚至没有靠书本来打发时间——那明明就是心情很好的模样!
夏凡徳雷显然也只注意到了,但女人聪明地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撑着脑袋也一起看着窗外烟波浩渺的原野,安安静静地发着呆。琥珀色的眸子不同于里德尔深沉得裹挟一切的漆黑,反而倒映着窗外的沼泽和灌木,天真烂漫得就像是麻瓜的诗人和艺术家们穷极一切溢美之词描述的纯洁少女一般。
这个念头让我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愚蠢的男性主导下价值观畸形的人类社会。但一想到自己刚刚拿一个不忠的少妇类比成诗人口中“女性美德的典范”就又忍不出升起一丝诡异的滑稽和恶寒。
我悄悄打量着夏凡徳雷,又百无聊赖地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的里德尔,然后眨眨眼在看向夏凡徳雷,突然就觉得眼前的一幕静谧得宛如风景画一般。而我则莫名其妙多余了起来——无论是对窗外辽阔深沉却完全激发不了我任何追思共鸣的景色,还是对身边这个总是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从不会回头注意到身后阴影里的我的人来说。
能够理解和能够体会从来都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当这个句子突然山现在我的脑海里,叫嚣着攻占每一寸意识的时候,我开始如芒在背如坐针毡。几天以来被自己刻意忽略的面对夏凡徳雷时的不快,一时间也似乎全都有了解释——那是嫉妒,是源于自卑的嫉妒。和这个自信优雅的女人比起来我始终是一个惶惶不安的外来者,我从没有真正属于过这个世界。
“需要我”是句无本万利的谎言,精巧完美的手段。我的故作骄傲的妥协只是为了掩饰从始至终都在逃避的事实——其实需要他,想要跟随他领略这个世界的只是我而已。里德尔也许从来都不需要我。他只是犯了一个无伤大雅的小错误,于是不得不被血誓和我这个毫无用处的魔鬼捆绑在一起。
我踢了一脚包裹着丝绒的座椅,但这个细小的动静很快被掩藏火车轰隆声里,并没有任何人注意到。我于是恼怒地将手伸进衣兜里攥紧了黑檀木魔杖,悄悄将它对准夏凡徳雷。
里德尔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一般,转过头来瞥了我一眼,黑色的眼睛幽深平静,没有一丝情感,但微微勾起的唇角却带着讽刺的笑容。我猛地放开魔杖,干脆起身离开了包厢。
待在那里既不能询问咒语,又不能听到任何或许能引起我兴趣的谈话,那可真是无聊透顶、浪费生命。只有蠢货才会想要坐在火车包厢里看外面不断重复的俗气景象呢!就像我说过的,我得对得起我自己!这种沉默无声的折磨可算不上对得起自己的生命。事实上,浪费时间的行为是令人痛恨最应该得到惩罚的罪恶,即使魔鬼有着无限的生命也不该以静坐这样一种什么都不会产生什么都不会消耗的方式挥霍。里德尔可真是应该意识到这一点——撒旦啊!我真想揪着他的脖子告诫他——对于我们已经走上的那条深不见底荆棘丛生的道路来说,当他开始悠闲地躺在椅子上的时候,那可真的就该完蛋了。
我在走廊上烦躁地来回踱着步,恶狠狠地揪出脖子上挂着的水晶瓶,愤怒地想要将它扔出去,但最终只是摩挲着略微发凉的瓶身又塞回了衣领里——迁怒是最愚不可及的行为!
在我诅咒着自己这一段时间因为无所事事带来的愚蠢,第无数次经过包厢门前脚跟开始发麻的时候,只得又无可奈何地回到了原本的座位上。但幸好,夏凡徳雷那个女人订的邮轮是一人一个房间的,那可真是算得上对我糟糕旅途最大的慰藉了。
我几乎刚一到船上就找到了自己的房间当着他们的面重重合上了房门,然后把自己扔进了柔软的被子里企图通过睡眠愚弄过于发达的官能。直到天色渐暗,浓郁刺鼻的罂粟味道将我从晕沉恶心却无法摆脱的睡意里唤醒,晕船带来的不适和眼前模模糊糊的人影触发的隐忍了一整天的愤怒全都有了出发点。
“随便进入别人的房间是会自讨苦吃的,夏凡徳雷夫人!”我一边说着,飞快摸到魔杖恶狠狠甩出一道咒语。但红光刚刚闪动就被另一道强大的魔法打散了。
“我很开心你会有这样的觉悟。”
我听到里德尔高亢的声音冷冰冰地说道,皱着眉头想要转过身,但刚动了动就吸进一大口清新的气味,立刻像是吃了鼻涕虫一般瘪着嘴重新将脑袋埋进了被子里——真是太像了!该死的,我以前怎么没有发现,里德尔恢复人类应有的体温后散发出来的令我熟悉至极的气味,那些伴随了我整个迷茫无措的成年之前的时光的气味,竟然和夏凡徳雷那个我们认识不过一个月的愚蠢的女人如此相似。
房间里的人说完后就没有再开口。被子外传来倒水的声音,紧接着似乎是拔开安培瓶的气流声。
我疑惑地从被子里探出头来,正看见盛装紫色魔药的玻璃杯被一只修长苍白的手端着放大在我眼前。我顺着那只熟悉的手望向它面色如常的主人,拧着眉头更加疑惑地眨了眨眼。
“喝掉。”眼前那歌五官和我记忆中的里德尔一摸一样的人有些不耐烦地皱着眉头说道,甚至连声音都是分毫不差的高亢和拿捏着感情的冰冷空洞。
“哈?”奇怪的违和感更加浓烈地盘亘在我的脑海里,简直尖锐得快要让人尖叫出声了——这么多年了,这个家伙终于想起来我是不死的,要在我身上尝试他稀奇古怪的发明了吗?
“治疗晕船的魔药。”
我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用里德尔的声音解释道,仔细打量着他裹在黑色麻瓜西服里的身体,甚至伸手戳了戳面前温热的手指,确定自己是从梦中醒来了。但,撒旦啊,里德尔来我的房间给我送“治疗晕船的魔药”?我是说,那可是里德尔啊!
“你被施了夺魂咒吗?”我控制不住地问道,终于看见眼前的人露出令我熟悉的嘲讽的笑容,才稍稍安心地从他手中接过杯子。
魔药并不苦涩,甚至透出淡淡的甘草甜味,进入口腔的瞬间就像是冬日的雪水一般顿时令我翻搅成一团的五脏六腑神清气爽起来。等到我喝掉最后一滴紫色的液体放下杯子之后,里德尔已经随着弥漫在房间里的罂粟香味一起消失不见了。带着湿润海风味道的空间里又只剩下了规律地涤荡着,仿佛永无尽头的海浪冲击声。偶尔有一两只海鸟清脆地鸣叫着飞过被厚重的天花板遮挡的天空。刚刚升起的狐疑在这个安宁舒适的环境里又变成了一周以来伴随着我的昏昏欲睡。
脑海里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大概是几天前我听到他说要前往法国愤愤离开的时候,追在我身后的一句话。但那是什么来着,是关于法国魔法部部长和夫人的吗?我觉得自己就快要想起来了,那个稍纵即逝的灵感像是刺破混沌的利剑,黑暗之外的答案带给我难以言说的愉悦。但眼前装饰精美的房间逐渐像是被水流泅染的画卷一般,飞快模糊成一团。
我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沉重地往枕头边倒去,就连刚刚给我送来魔药的里德尔的身影都变的如梦似幻,最终和向我席卷而来的温软无尽的黑暗融为一体。
失去意识之前我开始忍不住怀疑起刚刚发生的一切,真的有人曾经来给我送过魔药吗?但那又怎么可能呢?他怎么会在乎我是不是适应大海的颠簸?如果没有目的的话怎么会表示出多余的关心呢?
那果然只是我没有尽头的睡眠里一个一触即破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