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第113章
我们离开十二号之后,托纳提又撑开了那把黑漆漆的大伞。
“黄油啤酒?”妖精犹豫了一下有些小心地问我。他湿漉漉的伞缘一直戳在我的下巴上,我嫌弃地抢过黑伞来撑在我们两个头顶。
“嘿!”妖精对我鄙视他身高的行为不满极了。
“我饿了,我们去吃饭!”
“破釜酒吧的豆子汤很不错,在这么寒冷的天气,温暖的”
“不去!”我在听到那个词后张口打断他。托纳提悄悄觑着我的神色,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大阿尔克纳巷去不去?我的妻子应该准备了炖菜,也许还有薯条。”
“你在邀请我到你们家做客?”我眨眨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托纳提——这个妖精难道是被施了变形咒的金鱼?他究竟记不记得当初是谁砍了他的手!梅林啊!我还一度打算杀了他呢!
托纳提又开始扭捏起来,苍白的皱巴巴的皮肤难得得红了起来,他掩饰地咳嗽了一声,“嗯。”
我简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于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你在同情我?”
妖精呲着嘴,拿眼角像是瞄傻子一样瞅着我,“我今天出门只带了一块金加隆!除了豆子汤以外冰淇淋糖果还是馅饼烤肉统统是不可能的!炖菜薯条——你看着办吧!”
“你可是从我们这里赚了六万金加隆!”我嫌弃地瞥一眼托纳提,“竟然吃顿饭都没钱,啧啧!”
妖精理直气壮地理了理自己发皱的衬衫袖口,“我的钱都交给奈洛了,她是个善于经营的女妖精。放在我这里只会被你都顺走。”
“哈!”我愤怒地诺走了雨伞,细细密密地雨丝立刻落在托纳提整洁考究的西服上,“我说了会还你的!”
说完后我又有些气虚起来——梅林啊!与其对着里德尔那张冷冰冰的脸要求他发工资还不如赖账呢!事实上,如果不是托纳提提起我几乎都没有注意到那个家伙一直在压榨劳动力!除了几条令人厌恶的红裙子和我很久之前自己拿走的买羽毛裙的钱他连一个铜纳特都没有给过我!
“那么,希望奈洛夫人准备了足够分量的晚餐。”我搭在托纳提的肩膀上,由着他带我们幻影移形离开了阴暗潮湿的格里莫广场。
大阿尔克纳巷(真是个愚蠢的名字)毗邻对角巷,和古灵阁地上的建筑相距数百米,恰好建立在整个地下主体之上。我以为这里会是个想托纳提一样整洁华丽甚至有些刻板的地方,但事实上大阿尔克纳巷破败又肮脏。
当我们摆脱挤压的感觉重新回到地面上时,我差一点忍不住要跳起来——脚下的地面并非巫师常见的石板或是麻瓜的水泥和沥青,而是一块块镶嵌在泥泞之中的青砖。连月的雨水使得砖石变得松散起来,每踩一步被泡软的地面就会溅出一小股臭哄哄的泥水。
小巷两边是低矮阴暗的房子,那些建筑普遍缺少窗户,苍白剥落的墙面上爬满了青色的苔藓,偶尔有一两个妖精贴着我的胳膊面色不善地经过。他们并不像古灵阁里西装革履的妖精,苍白发皱的皮肤上包裹着浆洗得有些发白的袍子,经过我身边时散发出浓浓的霉味。
但这都不是令我惊讶的原因。令人震惊的是大阿尔克纳巷里流转着的浓郁又强大的魔法痕迹。那些艰涩的古代如尼文漂浮在散发着土腥味的空气里,粘附在浸泡得脱落的墙壁上,甚至笼罩在阴暗灰白的天空中。这里魔法的使用被压制到了极限,即使是幻影移形或是一个简单的防水咒都不能施展。仅仅是一墙之隔,我从没有想过热闹神奇的对角巷后面竟然是这样一番景象。这里的压抑沉闷比之多洛霍夫乱糟糟的狼人村还不如。
格雷博克刚一落脚头顶的屏障就失去了作用立刻被淋成了落汤鸡。我撑着黑伞的手稍稍握紧了一些,一言不发地跟在托纳提身边。
“很惊讶不是吗?”妖精平静地开口,“在这里只能用魔法煮饭刷碗——范围过大的清洁咒,比如打扫房间都是不可以的那是妖精狼人叛乱之后赫淮斯托斯·戈尔——就是现在那个傲罗办公室主任的祖先留下来的。我想霍格沃滋不会教给年轻巫师这些的,他们只知道妖精没有使用魔杖的权利,但任何一场战争中的战败方都不会有好果子吃我们就是二等公民——说得直白一点,奴隶。”
托纳提熟练地避开一块块空心的石砖,伸手指了一下巷子的尽头,“大阿尔克纳前面是小阿尔克纳巷,那里住着年龄过大或者被辞退回来的家养小精灵妖精好歹可以努力工作,如果足够优秀的话还能进入古灵阁,我们手中掌握着巫师的财富——那群蠢货这辈子都背不下乘法表的——但家养小精灵没有任何巫师的把柄,他们就是作为奴隶出生的”
托纳提说着停在了一间有着小小窗台的房子前,用那双硕大的眼睛严肃地看着我,“那里才是真正的地狱,隔上一段时间就有饿死的家养小精灵被扔出来。所以,你不需要同情我,如果奈洛看到的话也许会拿铲子追着你打”
我眨眨眼,当着他的面露出一个里德尔式的迷人笑容。托纳提满意地点点头,推开了房门。
“今天倒是回来的挺早啊!没出去鬼混?我们这几个月都超出日常支出两百金加隆了!两百!”还没等我打量一下这间房子,一个女性就粗着嗓子愤怒地大喊起来。我讪讪地摸了摸鼻子,站在门口有些后知后觉地尴尬起来。
“我会还你的。”我小声在托纳提耳边说道。
妖精拿眼角轻蔑地瞅着我,一脸信你就是傻子的表情,他用力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朝着房子里面喊道,“我的雇主来了,奈洛。你今天准备了炖菜不是吗?”
房间里一阵噼里啪啦的动静之后穿着印花长裙的妖精快跑几步出现在门口,看到我和格雷博克又匆忙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灯泡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们,“巫师?”
我摇摇头,“魔鬼和狼人。”
女妖精(倒不是歧视妖精的长相,但事实上如果不是她开口我根本分辨不出男女)听到后似乎更加害怕了起来,她战战兢兢地移开了目光竟然不敢看我了。
托纳提只得尴尬地又清了清嗓子,“奥尔菲顿小姐和格雷博克先生。”他瞥了我一眼,又补充道,“是个心地不坏的丫头。”
我撇撇嘴,忍了一会儿才没有反驳他——撒旦啊!对魔鬼品行的肯定是对我们最大的侮辱!但奈洛听到后似乎放松了一些,她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向我腼腆地笑了一下根本看不出来是刚刚那个大吼大叫的女人,“我叫奈洛。进来吧哦,愚蠢的托纳提你该早一点告诉我的,我今晚只准备了鹰嘴豆和香肠也许做炖菜还来得及”
“我很喜欢香肠。”我想奈洛礼貌地笑了一下,“您不用这么麻烦的。”
女妖精似乎又开始尴尬起来,她想要说点什么但并不知道如何开口。
“去吧去吧,她完全不会巫师虚伪的那一套,她说喜欢就是喜欢”托纳提拍了一下妻子的肩膀笑了起来,但配合上妖精尖利的牙齿怎么看怎么觉得阴险狡诈。我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事实上那两样我都不喜欢。我来这里只是因为不想回到空旷的威特罗尔山庄。
“哦,我珍藏的那瓶红酒,我去拿出来省一省。”妖精放下手里的雨伞,拍拍自己的脑袋代着妻子回到了厨房。
我在壁炉前做了下来,格雷博克则迫不及待地开始烘烤自己湿淋淋的长袍,但又小心地控制着温度就仿佛那是什么珍贵的布料一般。我翻了个白眼不去看那条蠢狗。
托纳提的房子不大,但是温暖干燥,壁炉边挂着银光闪闪的水壶,里片飘出一点玫瑰花的味道。扶手椅上摆着柔软舒适的靠垫,地上没有地毯但是却被擦得没有一丝灰尘,客厅角落的木架上摆放着几张照片,大都是夫妇二人的合影还有一个古灵阁最佳员工的奖章。
我将魔杖收了起来用魔鬼的力量拿来一支杯子给自己到了一杯甜甜的玫瑰茶。
“还算不错是吗?”托纳提一遍吹掉酒瓶上的灰尘一遍问道。
“很不错。”我看着妖精艰难的模样打了个响指帮他拔掉瓶塞。
“美好的婚姻是价值观和性格的完美契合。奈洛也许不是最漂亮的妖精,但没有谁比她更理解我了。”
哦,我可想给他一个静音咒什么的——梅林啊,谁要听这些了。
“闭嘴吧!你就是害怕我追究那些金加隆!恭维是没有用的。”女妖精的声音从厨房里传了出来,我尴尬地喝了一口玫瑰茶。不一会儿整间房子都充斥着烤香肠诱人的味道。
我在托纳提的邀请下坐在了并不宽敞的客厅里。餐桌有些过矮了,蜷曲着双腿并不是非常舒服的用餐姿势。但奈洛煮的豆子和香肠的确好吃极了。托纳提也开始聊起来后面的工作。纯血家族的资产和权利已经差不多收割完毕,我们的工作慢慢少了下来。这个话题莫名让人觉得轻松愉悦。
“我以为你们会有个孩子什么的你知道的,生命有限的物种都喜欢有个人生寄托。”我等到他全部交代完之后随意地说道,餐桌上原本温馨的氛围诡异地沉静了下来。
托纳提皱起了眉头斟酌了一会儿回答道,“我不想自己的后代延续我的命运……”
我已经意识到自己挑起了一个错误的话题试图挽回,但一直沉默着的格雷博克也突然开口了,“巫师没有几个好东西……但是主人可以帮我们改变被压迫的现状,狼人会按照天性、生活的。”
他说的没头没尾但我们都明白了他的意思。托纳提毫不掩饰地讥笑起来,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格雷博克,“魔法界原本是由妖精、家养小精灵、巫师和狼人组成,如果不压迫我们他们就需要承担我们在做的这些工作,而且还需要把收益拿出来一部分分给我们。呵,不管最后通知魔法界的是谁,那都是巫师,和我们没关系我帮助那位大人只是出于私心,但那场战争不是妖精的战争。”
“跟着主人狼人的生活的确变好了”格雷博克不悦地反驳着。
真是条蠢狗。
我沉默地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那的确不是他们的战争,事实上狼人也不应该加入,他们就像没有报酬的雇佣军,输赢都和他们无关,里德尔会提供更多的牺牲品满足他们嗜血的欲望,但也仅此而已了。就像是被圈养的狗他们的地位并不会改变。而妖精可没有那种需求,他们想要钱,但巫师也想要钱。
“即使有战争,那也该是我们为自由平等向巫师宣战。”奈洛小声说道,眼神出奇地坚定,“那些魔法部的官员还有霍格沃滋的校长,他们天天说着平等,说着爱——真该让那群人来阿尔克纳巷来看看,亲眼看看他们的爱在哪里我宁愿掐死自己的孩子,也不愿意它看到这么一个虚伪做作的世界——让我们当奴隶还要我们感恩戴德,真是不要脸!”
“他就有一个孩子,一个四岁的男孩米娅被杀的时候也是四岁”格雷博克情绪激动起来,“主人说过可以让我复仇,但不能随便动巫师你那天早上起就不太开心,所以我一直没有问——我”
格雷博克压抑地喘、息起来,“我找到卢平了!”
我思考了一会儿,勉强回忆起卢平是三天前《预言家日报》采访过的对象。难怪我会觉得熟悉,原来是那个向魔法部举发格雷博克妹妹的巫师。
“主人答应过的,你去复仇就好了。”
格雷博克脸上的伤疤跳动着,他低下头碎发滑落下来挡住脸上残忍又狰狞的神情。
我皱了下眉头,“不要闹出太大动静。被发现的话就不要回来了。”
“要我说,真的要复仇的话就该让那群自以为是的家伙试试我们的生活”奈洛冷哼一声,“你不是个狼人吗?把那群巫师的孩子都变成狼人,让他们看看你们过的是怎么备受歧视的生活。那才是复仇!才是有意义的复仇呢!”
格雷博克的双手紧握成拳手臂上青筋一根根显现出来,沉默着不再开口了。
“巫师!自以为是!自我感动!粉饰太平的巫师!”托纳提咬着牙说道。
我喝干了全部的红酒——这可真是一个错误至极的话题,而且越来越奇怪起来了。仇恨是种神奇的东西,一旦开始发酵就会吞噬你的理智蚕食你的道德而且不会再停下来。
妖精好像喝多了一般骄傲地看着自己的妻子脸上带着亮亮的红光,“找伴侣就该是这样的!”他突然神神秘秘地凑了过来,“我说,那个布莱克家的小子看起来不错啊!”
我的心揪了起来,沉默地拿过酒瓶又倒了一大杯喝掉,“很多人都不错。”
托纳提打着酒嗝摇了摇头,“我见过很多人,那种藏污纳垢的心是掩饰不了的——那个小子的眼睛很干净但他不是送你那瓶血的那个人,你不喜欢他”
妖精得意地看着我习惯性地炫耀着自己的智慧,在被奈洛拿胳膊肘捅了几下之后又莫名起来开心起来,似乎觉得自己聪明得旷古烁今,“你的眼睛里没有他,只有渴望却不是对他的渴望——那是很伤人的感情啊”
我眯起了眼睛,又喝掉了一整杯酒才将愤怒完全压制了下去,但空荡荡的胸腔很快就被酸涩淹没了,“的确是伤人的感情,伤人的错误的不该存在的感情我只知道他很喜欢自己的家人——事实上,我也不知道那是喜欢还是责任……我知道他会画画,但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喜欢……我知道他不像表面那么端庄,但不知道他顽皮的时候喜欢做什么……”
酒精让我的大脑昏昏沉沉,这些从来没有向任何人提起过的东西一件件窜上我的记忆。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妖精,但他丑陋的脸却模模糊糊的只有一团泛着红光的颜色。那些事情那些话已经压在我心头很久了,沉闷压抑得开始让我喘不过气来。但我总是不愿意面对,那是我人生中最明亮的记忆,无论是怎样的回味都让我痛心。但事实上我有过机会的,他曾经给我写了那么多信,将自己从十一岁开始的事情全部分享给我看,但我只是觉得愚蠢。那个唯一知道我过往的人,唯一愿意听我讲故事的人,我却从没有在意过他的生活。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我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我不知道该看哪里,这个房间的光线过于明亮,于是只能抬起头麻木地看着前面。温热的液体沿着脸颊一股股流下,奈落从桌子前站了起来,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在吃饭不是吗?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呢?
奈落瞪了一眼趴倒在餐坐上的托纳提,小心地扶着我去到一个房间让我躺了下来。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我想起很久很久之前还没有疯掉的亚蒙和还活着的梅拉贝儿,但那是个荒谬的想法,他们从没有这么对待过我。我又想起里德尔冰冷的怀抱,但他冰冷又坚硬,一点都不像这个温暖带着薰衣草味道的被窝。这种温暖像是记忆里泡沫一般白花花松散的胡须,像是黑暗中向我伸出来牵着我离开暗影之地的手,像是很多很多年前白纸一般的温柔的目光。
我想这是我最后一次回忆他了,在这个柔软平凡有着生活气息带着体温的地方。然后我会回到冰冷空旷的威特罗尔山庄,我不会再谈论他,不会再想起他,不会在思考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情感。我们已经全然没有关系了,那是一片记忆,一片湮灭在时间里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