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第112章
听到那个声音我本能地低下了头让兜帽将原本就所剩不多的光线全部遮挡住,心脏慢慢沉了下去,就连呼吸都酸涩起来。我知道自己的反应有多么可笑,但十多年的光阴将记忆里那些不够美好的部分都剔除了,让他变成了最纯净温暖的回忆——让我自惭形秽的回忆。我们就像世界的两个终点,他璀璨耀眼地活在光明里,而我属于冰冷绝望的黑暗。
我的大脑里各种纷乱的情绪嘈杂地融在一起,最后变成了一片空白。
“倒是你们也许可以解释一下现在是什么状况,为什么要背着我出售妖精工坊?”阿尔法德穿着整齐的正装长袍,迈着迅疾的步子在沃尔布加身边坐了下来,“我说过已经在处理这件事情了不是吗?”
“处理?”女巫抬高了声音满脸不悦地瞪着他,“难道你有别的办法?是申请破产还是把布莱克家高贵又古老的产业卖给那群贷款的肮脏的泥巴种?”
沃尔布加提高了音量,讽刺地看着自己的弟弟。阿尔法德皱起了眉头,神色严肃地回望她,“所以你想把家族交给伏地魔?”
女巫高傲地扬起下颌,“你有意见?”她说完后歉意又优雅地向我笑了起来,仿佛为了家里惹人厌烦的孩子和别人发生了矛盾一般带着混不在意的落落大方,“布莱克家族本来就是属于斯莱特林的继承人的让您见笑了。”
我仍旧一言不发。阿尔法德顺着她的目光神色戒备地看向我,那双漂亮的棕色眼睛失焦了一瞬,缓缓流露出复杂至极的神情。他抬了抬手指,嘴唇蠕动了一下,唇角像是想要扬起但又苦涩地垂落下来,最终还是露出得体的微笑移开目光不再看我了。
“今天也许要让几位白来一趟了,我很抱歉浪费了你们的时间如果愿意的话不妨在这里用完晚餐再离开。”他停顿了一会儿,双手摆在膝头仍旧是放松的动作,但关节慢慢变得苍白。等到再次抬起了头,眼睛里已经平静得只剩下了我丑陋面具的倒影。但即使不再皱着眉头,眉毛之间的皮肤仍然留有浅浅的沟壑,像是带着若有似无的愁绪,“布莱克家族的糖浆水果馅饼很好吃,就当作我们的致歉”
我愣了一下,将头垂得更低一些,仿佛隐藏在黑暗里就不会有人注意到我就不会有人认出我。
阿尔法德扫视了一圈客厅里的人,目光落在我身上,“我记得你喜欢的不是吗?”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摘掉了面具,“好久不见。”
奥赖恩淡淡地瞥了我一眼,沃尔布加原本敬畏的神色立刻变得像是吃了一只苍蝇一般青黑难看起来,她不清不重地哼了一声,接着像是想到什么看向我的目光变得怨毒得仿佛是在下恶咒一般。
阿尔法德不自觉地勾起了唇角,棕色的眼睛温暖又明亮,但始终带着一些我看不懂的苦涩。那张熟悉的脸和刺目的光线让我不安起来,我轻轻挪了一些发麻的双脚,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
“你们已经没有别的选择了。”我听到自己平静又毫无波澜的声音。我是作为食死徒而来的,我有自己的任务,“布莱克家族早就已经是所有人眼中的食死徒了,被主人购入是对你们最有利益的。低价贱卖给别人,除了让他不悦之外什么都不会改变”
“主人?”阿尔法德轻轻重复了一遍。
我没有回答,因为那是不争的事实。
客厅里一时间安静得只剩下了细微的衣料摸索声和对面的呼吸声,那个呼吸停顿了一下然后沉重起来,渐渐变得苦涩变得讽刺,最后变成浅浅的笑声,笑声逐渐放大,有着超脱世俗的爽朗和小心掩藏的无奈。
阿尔法德一直是个聪明又率真的人,但这个笑声还是太突兀了。客厅里的人都奇怪地看着他,但他全然不在意地看着我摇了摇头,神色一瞬间悲哀至极。我的胃里像是被针刺穿一般难受起来。我试图解释但他开口阻止了我,“是啊,我们已经没有选择了卖给伏地魔是最好的结果四成的收入和罗杰超凡的能力”阿尔法德轻轻说道,毫无意识地又重复了一遍,“的确实最好的选择”
我吸吸鼻子低下了头,耳边有若有似无的嗡鸣声逐渐叫嚣着覆盖了他的声音。
沃尔布加不屑地冷哼一声,重新傲慢地扬起了自己的头颅,声音自豪极了,“当然不会有人比主人给出更好的条件。”
我盯着女巫看了一会儿突然有了一些古怪的幽默——她明明有那么好的愿意保护她的弟弟还有无数的选择却偏偏要自以为是地走上这条最黑暗的道路,那都是我想要却从不曾拥有过的,而她却蠢得毫不自知将别人的深谋远虑关心爱护践踏得那么理所当然。
“不”我露出一个奇异的笑容,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巫,“不会有主人之外的人给出任何条件的——那些有钱的纯血巫师,他们现在手里的金子都是主人给的,他们的身家性命权利地位都是主人的恩赐,即使觉得有利可图,他们也不敢”
我笑了一声,着看向皱起眉头的沃尔布加。完成在即的任务突然变得讽刺起来,明明我才是应该诱之以利晓之以理然后威胁恐吓色厉内荏的那个人。但我还什么都没有做,这个女人反而站在我的立场上说起话来。她根本不知道等着她和她的家族的会是什么,她只知道自己拿来买裙子开宴会的钱又有了,她会和高贵的斯莱特林继承人站在统一战线上——那是多么美好的甚至不用我描绘的未来啊。
我用魔杖将合同推到她眼前,“所以你知道这张羊皮纸意味着什么吗?”
女巫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像是看一个疯子。我讽刺地看着她,却不知道这些绝对不能出口近乎挑衅里德尔权威的话究竟是说给谁听的,“意味着你们这些爱慕财富的贪婪的人类会永永远远成为主人的奴仆!”
“恶魔的果实,诱人犯罪的毒蛇,永远的沉沦和别无选择的选择既然你觉得是无上的荣耀,那么”
我挥了挥魔杖将桌子上的一把甜品勺变成羽毛笔递到女巫手中,沃尔布加的脸色瞬间变得通红她愤怒地看着我狠狠咬着牙根,直到羽毛笔碰到她的手指女巫尖叫着大喊起来:“我要告诉主人!我会告诉主人的!你这个,你这个背信弃义忘恩负义的家伙!你这个不忠的小人!你竟然敢诋毁他!”
哦,可真是不能自拔的愚蠢和忠诚呢,我简直都要为食死徒的智力水平担忧了。
我嗤笑一声,又凑近了一些,女巫却尖叫着往后缩去。我恶狠狠地拉住她,“你签啊,为什么犹豫呢?你是怕签了之后高贵的布莱克家大小姐成为伏地魔的奴仆?还是”我贴在她的耳边悄悄说道,“怕签了之后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你‘高贵伟大’的主人,不能靠近半分”
我满意地看着沃尔布加恼羞成怒的尖叫起来,那让我钝痛的胸腔里有了一种近乎病态的满足感。然而我握着羽毛笔的手上突然传来温暖的触觉,像是一片从记忆深处轻轻飘落的羽毛,一路飘荡着传进心里让我被刻意忽略的难过又变得真实起来。我用了闭上了眼睛,而后艰难地转头看向阿尔法德。他向我得体地微笑着,微微用力拨开我攥着沃尔布加的手,“我来签。”
我愣了一下,一晃神的功夫他已经不由分说地从我手中拿走了羽毛笔。我惊讶地看那双平静的眼睛,不由自主地伸手拦住他。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布莱克家族早就是瓮中之鳖了,谁签这份合同都无所谓。但我就是固执地不愿意任何和里德尔有关的东西上出现他的名字。他的生活该是单纯又美好的,就像我在这里度过的那个初夏,轻柔悠闲有着大把的时间去追寻最美丽的景致,去品评最平淡的光阴——他该去过每一个普通人类的生活,去享受人世间一切平凡的快乐。那是我不能得到的,是我不会承认自己到底有多么渴望的东西。
阿尔法德温和地看着我,那张英俊的脸已经不再年轻了,眼角唇畔都有了岁月的痕迹,但熟悉的温和得仿佛知晓一切又包容一切的笑容却像是我十五岁第一次遇见他时一样。
我尴尬地笑了一下,却没有松开手反而将魔力集中在手掌更紧地掐住他的手腕,“你不是在想办法的吗?你会有办法的不是吗?”
倒映在他眼睛里的那个笑容逐渐不伦不类起来,但他的眼神那么平静,像是阳光下广博的深海,深沉而一眼看不到头。我突然就意识到我们之间已经隔着二十年的时光了,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会耳尖发红会听我无聊冗长的故事大脑像是一片白纸一般男孩了。
我的鬓角突然一抽一抽地疼痛起来,血液灼热地燃烧在身体里,就仿佛自己要失去什么重要的求而不得的东西了一般,我听到自己全无逻辑的话语,“你和西格纳斯都可以养活自己不是吗?他们也可以找工作啊!你们没有工坊也能活得很好不是吗?”
我的灵魂仿佛已经不在身体里了,它轻飘飘地悬浮在半空中嘲笑着那具躯体的言论,人类是多么贪婪的多么患得患失的物种,我竟然愚蠢到让他们放下一切。剩余的理智全部被我拿来死死压制着流窜魔力——我不能在这里露出哪怕最小的一朵火花,那会是我此刻狼狈的见证,我不需要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些什么,也不想面对这种没有结果的难看——我的任务是让他们在合同上签字,而后布莱克会完全被里德尔掌握在手心里。我该放手的,那没有区别,谁签字都没有区别。
但我仍然死死盯着阿尔法德的眼睛,我固执地觉得他会明白的他能理解——他想要的一直都是自由不是吗?那么为什么还要管这些人的死活。
沃尔布加拿眼角轻蔑地扫视了一眼我抓住阿尔法德的手,看向我的眼神像是看到一条不自量力地朝自己狂吠的野狗,“我们家族的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会写信告诉主人的——告诉他你这个食死徒是多么的不尊重他的意愿!”
当然和我有关!这是我牺牲尊严和自由保护的人!他们凭什么用血缘作为要挟!他们有什么资格践踏,拿着这些肮脏的充满私欲的东西侵染他的世界——我亲手保护着的不受权利干预自由纯净的世界!我的人生中从没有太多的选择,最向往的已经全部都错过了,剩下的只有冰冷的预言和求而不得一个人。但我希望他幸福,那就像是另外一个我另外一种人生。
我冷冷地看了一眼沃尔布加,女巫畏缩了一下讪讪地闭上了嘴,抚摸着自己光滑的鬓发傲慢地转过了头。而后继续盯着他的眼睛,看着他的瞳孔里里自己执拗到偏执的样子。
“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为什么伏地魔不再召唤我的谢谢你”阿尔法德仍然笑着,眼角的皱纹盘亘在散落的黑发间,温和得令人心痛。但不是这句,不应该是这句。
“但我有对家族的责任,就像你有着自己的责任那的确,的确和你无关。”
我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却只能看到自己的倒影,他的大脑构筑着厚厚的围墙眼睛里没有一丝情感流露出来——我已经完全看不透他了。他在轻轻笑着,就像是面对一个认识的乱发脾气的朋友那样拍拍我掐在他腕上的手,温和但是疏离,就像是第一次在霍格沃滋特快上见到的模样——高贵,优雅,拒人于千里之外。但那不是我认识的那个阿尔法德,或者说我认识的从来都不是真正的他。
我一点一点收回手,慢慢坐在沙发上。和我无关确实和我无关。我总是将自己的意愿强加在他身上,我让他喜欢上我,又因为害怕失去这个朋友强迫他后退一步,我因为对里德尔的怨恨就自作主张不想让他成为食死徒。我从没有问过他的意见,从没有考虑过他的责任和他的意愿,甚至从来没有试图了解过他。我就这么按照自己的想法和理解为我甚至不知道喜欢吃什么的人做出了人生规划。他现在游离在魔法部和食死徒之间,像是难以扎根的野草,不能融入自己的同事也不能背弃自己的亲人。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话,那么他对人类最大的仁慈就是他们的健忘和善于妥协,他们的生命并不漫长痛苦从来都是一瞬即逝的,但我却让这种原本可以短暂的痛苦变得永恒变得众叛亲离。
和他最亲近的人从来都是分享着他血脉的亲人,他们生生相惜荣辱与共。而我只是个不该出现的过客。
阿尔法德低下头在合约上流畅地写下自己的名字,而后像是才反应过来应该阅读那些条款一样仔细地注视着羊皮纸上密密麻麻的条目,羽毛笔在他的手中逐渐失却魔法变回银色的甜品勺,但他却仍旧全神贯注在合约上丝毫没有注意到。那个样子看起来有几分滑稽,但他的神情严肃又认真,倒是没有人提醒他。
等到阿尔法德将合约全部看完,托纳提立刻上前拿走了。
“从今天起,你们仍会过着蛋糕和美酒堆砌而成的生活,布莱克家族仍旧是全英国最古老高贵的家族,你们是主人的‘朋友’,你们的一切困难都会由主人解决”我扫视了一眼兴奋的沃尔布加,掠过对面的那个人,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奥赖恩,讥讽地笑了笑,“只要你们能献出自己全部的忠心。”
我说完后就站起了身,托纳提和格雷博克立刻跟了上来。
“晚餐有糖浆水果馅饼!”等到我已经站在客厅门口阿尔法德突然说道。
“魔鬼不需要吃人类的食物。”我并没有停下脚步,但身后突然跟上来的人挡住了门口透进来的不多的光线,原本阴沉的楼梯间变得昏暗难以辨别。我停下来轻轻眨眼才辨认出脚下的台阶。
“我送你出去。”阿尔法德仍旧带着那个温暖得体的笑容,他并没有征询我的意见就走过来,像是面对刚刚举行完酒会的朋友一般随意又礼貌地关心着对方的生活,“去年冬天的那封信,你收到了不是吗?”
我想起那封一直放在抽屉里完全没有打开的信件,它让我难过让我觉得自己肮脏罪恶,所以一直抗拒着打开它。而现在已经完全没有必要了,我不会想要打开它了。
我点点头。阿尔法德安静地走在我身边,似乎垂下了头紧紧盯着脚尖没有再说什么。
这才是正确的,我曾经无意中闯入了他的生活,但我什么都给不了他——就应该这样的,他有属于自己的责任和愿望,从一开始我就不应该自作主张地干预,毕竟现在我们连朋友其实都算不上。
“我没有家人,所以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对不起。”
阿尔法德轻轻笑了起来,但那个笑容又莫名有些落寞。他似乎放慢了脚步短短的楼梯显得漫长而没有尽头。
“我该谢谢你的,我确实不愿意成为食死徒。我曾经抗拒一切束缚,我觉得他们愚蠢疯狂但是从没有人能真正自由不管沃尔布加变成什么样她都是我的姐姐,是小天狼星和雷古拉斯的母亲。我不能真的看着他们失去收入来源那的确是唯一的解决办法,除了纯血家族已经现在没有人再敢接手产业或者创业了。”
我不知道那是不是一句安慰,于是继续点点头。周围安静得只剩下了脚步声,它们一步一步像是踩在我的心上,开始显现出沉重的模样。我不得不没话找话起来,“纳吉尼常说我不像个人类。人类有太多羁绊了,很多时候我都不能理解,所以常做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
我装作无所谓地耸耸肩,走下最后一级阶梯,门厅里的地板在我踩上去的时候发出“嘎吱”的声音,一只微微汗湿的手突然紧紧抓住了我的胳膊巨大的力道让我不自觉地倒吸一口凉气。
阿尔法德放松了一些但没有松开,“这里的地板不太稳当。”
我不置可否地眨眨眼。
他垂下了眼睛,黑色的头发打着漂亮的卷落下来让半张脸都笼罩在阴影里,“如果我能够抛下这些的话”
我笑着打断他,“‘一朵被炼制成香精的玫瑰比那在带刺的枝头孤芳自赏,自开自榭、自生自灭的蔷薇,究竟享受着更多的人世的幸福’——我最近在看麻瓜的书籍,很有趣我希望你幸福的,阿尔法德,你值得这个世界最好的。更何况一个不愿意照顾家人的男人怎么能算是合格的男人呢?”
那张脸上没有被阴影遮挡的唇角上扬了起来,像是一个理解的微笑,又像是自嘲。他缓缓松开了手,“那么,希望下次见面的时候你不再躲着我了。”
“嗯。”我笑着向他摆摆手。
是不需要躲着了——我曾经躲着他因为害怕干预他的生活,但现在我已经知道他是个成熟又独立的灵魂,他不会被我干预的。我们也许曾经是朋友但时间是过于强大的东西,它会让一切舍得舍不得的东西都封存在记忆里,然而生活还要继续。
但我们也许不会再见面了——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今后都不要再见面。里德尔的意图已经如此明显,既然他选择了加入魔法部即使保持中立,我们也很难再和平地相遇了。那个时候的我会是沾满罪恶和鲜血站在正义的对立面注定要被打倒的坏人,就像他圣诞节看到的那样。即使只是活在记忆里,我也不希望他看见那样的我。
“奥尔菲顿!”阿尔法德突然放大了声音,看到我转过头又礼貌地笑了起来,“我希望你能自由。”
我点点头,重新带上兜帽挡住视线,带着格雷博克和托纳提离开了阴暗的十二号。
自由,那是我永远也无法拥有的东西,哪怕只有一次。
后来的无数个日日夜夜里,从噩梦中惊醒的时候我都会想到那截短短的楼梯,然后闭上眼幻想自己睁开眼后能回到那个时刻。如果那时的我知道信里写了什么的话,如果他当时问得再清楚一些的话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
然而彼时的我已经不剩下任何选择了。我的选择都镌刻在了手腕血红的七芒星上,除了在日复一日的睡梦之中重温过去的记忆等待既定的结果,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生命于我是那样深刻的诅咒,我宁愿自己从没有来到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