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第75章
我们晚上又去了一次地牢。阿卜杜勒正安祥地坐在地板上看着从狭小窗缝里漏出来的一点月光。
“真美,不是吗?”
里德尔完全没有理会,他冰冷的开口:“我想你该改变想法了不是吗?”
阿卜杜勒笑着看向他:“没有,也不会改变。”
“crusio!”
阿卜杜勒在钻心剜骨咒的折磨之下痛苦地尖叫起来,我转过头不去看这个老人扭曲抽搐的模样。等到他的叫声逐渐微弱下来我出声阻止了里德尔。
他又询问了一次,但阿卜杜勒看转向了我:“年轻的姑娘不要总是穿着一身黑袍。”那双亮晶晶的深色眼睛带着笑意。
里德尔的脸有一瞬间的狰狞,他很快用一个优雅的笑掩饰了过去。
“过来,奥尔菲顿”,他轻柔地说着,向我伸出手。我麻木地走过去将手放在他的掌心。里德尔拉过我讥讽地看着阿卜杜勒,“你想拯救我?”
他满意地看着阿卜杜勒的眼中出现了一丝慌乱,“你认为她是我的救赎因为‘爱’吗?”
我听到那个词近乎本能地颤抖了一下,胸腔仿佛被什么重物击打开始疼痛起来。阿卜杜勒的脸色逐渐苍白难看宛如死人。
里德尔揽过我的肩膀在我左颊上轻轻吻了一下,“他并不了解你不是吗?我亲爱的奥尔菲顿”
“还记得焚心蚀骨咒吗?”他对我说道,嘲讽地看着阿卜杜勒。
我将所有情绪放空麻木地望向那个倒在地上的老人,看着他苍老的脸和乱糟糟的白色胡须。我的大脑也纷乱一片今晚的月光有些太刺眼了,周围人的说话声和呼吸声嘈杂得让人难受。一个冰冷的胸膛贴在我的身后,让我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哆嗦。同样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掌放在我的手腕上将我拿着魔杖的手举了起来。我看了一会儿白色的墙壁,视线逐渐模糊起来,所有感官被揉碎混杂在一起。我于是放任自己闭上眼睛任由身后的人指挥着我的动作。
“我宽恕你。”
一个轻柔坚定的声音突然刺破嘈杂的夜色传入我的脑海,一瞬间,那些纷乱的恼人的声音全都消失了,我猛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带着温和笑意的脸庞。他的眼睛清澈仍旧带着笑意,“还记得我讲给你的苏美尔神话吗?”
里德尔放下了牵引着我的手,看着终于开口的阿卜杜勒。
我点点头,心中五味杂陈,“你叫过我伊施塔。”
“你还记得”阿卜杜勒撑着身子坐了起来,“金星女神掌管情爱的伊施塔。她为了拯救死去的爱人从天上进入地狱,每下一重天就脱去一层尊严,丧失一重神性伊施塔最终通过七重门,走向了死亡之路,为爱人换来了生命之水。”
“你窥见过未来就该知道过去、现在、未来是一体的,是密不可分的过去引导未来,未来诞生于过去……”
我轻轻挣开里德尔的束缚走到阿卜杜勒面前和他一起坐在地上,“你想说什么?”
他继续转头看着窗外,“很美,不是吗?”
我也看向那个狭小的窗户,从这里只能看见一角修剪整齐的草坪,但靠近窗角的地方却不合时宜地长着一颗不受束缚的野草,在清冷的夜风里微微摇晃着,孤独又自由。
“很美。”
里德尔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转身离开了地下室。我等到他的黑袍彻底消失在视线里,小声问阿卜杜勒,“你有预见到今天吗?”
“你知道的不是吗?没有人可以看见自己的未来”阿卜杜勒完全没有看我。
“那你后悔吗?”
他笑了起来,抬手捋顺自己的胡须,“我做的事情都是源自内心的愿望,我不后悔曾在一个年轻人身上看到救赎,我更不后悔试图教导他。”
“但他已经没有希望了。”我干巴巴地说道,心里泛起一阵苦涩。
阿卜杜勒坚定的看着我,“过去就是未来,未来源自过去伊施塔。你才是他的希望,但你愿意下地狱吗”
我倔强的转过头盯着那株随风飘摇的小草,避开了这个话题,“我不觉得他做的有什么不对,我不在乎这些人类会不会因为他受到折磨,在人类愚蠢的权力斗争里没有人是无辜的。”
“但你爱他”
我咬了咬嘴唇,眼角留下冰冷的泪水,“你不曾和命运抗争过,所以就希望我去反抗顺应着一个古老预言履行我的命运从而改变另一个人的命运那我又是什么,谁来拯救我”
阿卜杜勒温和地笑了起来,“孩子,能拯救我们的只有自己,顺应自己的内心才会得到救赎我说过不给你们预言的,因为知道未来是残酷的,从那一刻开始,我们就会变成游离于世界之外的亡魂。”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和我一起静静坐着看那颗随风飘摇的野草,直到草叶反射出的月光开始刺痛我的双眼。阿卜杜拉将眼睛里的那些锐利智慧一点一点收敛了起来,“我听说魔鬼吸食灵魂的时候可以为他们编织永恒的梦境真是温柔的猎杀者,人类就只会让同类为了梦境而死。”
“被蛊惑的灵魂将没有往生”我攥紧手指。
“彻底的死亡是对今生的尊重。”阿卜杜勒笑了起来。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我僵硬地问道,拿着魔杖的手止不住颤抖起来。
老头突然拍了拍脑门,“哎呀!安怎么样了?”
我的心里咯噔一声,“我杀了她,没有痛苦。”
阿卜杜勒点点头,“也好,她会免于战争和饥饿”
他停顿了一会儿,缓缓整理好衣服上的褶皱,理顺银白的胡须,“这样的话,我就不需要梦境了我的一生从没有一件事不曾遵从本心,所以没有遗憾”
“我宽恕你——这是我最好的结局。”他最后一次说道,平静地闭上了眼睛。
我颤抖着伸出手握住阿卜杜勒温暖的掌心,带着点点甜味清新至极的力量缓缓从手心里流淌过来,一点一点融入我的血液之中。我从没有吸食过善良的灵魂,从不知道人类的灵魂也可以带有这么纯粹的魔力。
耳边的呼吸声仍然浅浅地响着,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但这个老人再也不会醒来了。他就和自己热爱的遗憾的想要守护的从指缝失去的那些故国和故事一般再也不会有来生。
我缓缓站起来,从长袍口袋里拿出几年前他戴在我头上的圆顶巫师帽庄重地扣在阿卜杜勒银白的头发上,最后点燃业火将他安详的遗体化作青烟。
“属于过去的就什么都不该留下。”
手腕上的魔纹从几分钟前就传来焚烧的痛感,那种痛楚酝酿到现在已经让我的视线都有些模糊不清了。我握紧左手艰难地控制身体走出地下室踉踉跄跄地爬上楼梯,将魔力一点一点注入魔纹之中。成年以后我就没有吸食过任何灵魂,等到阿卜杜勒的灵魂进入我的血液我才知道自己究竟可以多么强大。签订灵魂契约时那种压抑的仿佛巨石砸在身上一般的感觉紧紧将我束缚了起来,我回忆着当时的情形引导着魔力在血液里燃烧出细小的火花,将那些束缚一点一点焚烧干净。撕拉着我灵魂一般的痛苦也一点一点消失干净。等我喘着气站在里德尔门前,手腕上的七角魔纹已经被业火焚烧殆尽,只剩下了若隐若现的疤痕,灰黑的伤疤在魔力流转之间也彻底消失了,左手手腕上只有鲜红色的七芒星契约华丽而繁琐的烙印在皮肤里。
我虚弱地推开门,里德尔也正看着自己的左臂。
“你做了什么?”我毫无反击之力地被一道咒语拉着站在了里德尔面前,他攥紧我的左臂,盯着那个鲜红的七芒星,用力得快要把我的手腕掐断。
我看着那张愤怒而扭曲的脸,无辜地眨了眨眼,险些被魔纹反噬的愤怒埋藏在心底的难过一起涌了上来,“啊,先说哪一件比较好呢我杀了阿卜杜勒,吸食了他的灵魂,然后烧毁了灵魂契约也许伏地魔大人没有发现,我们签订灵魂契约时我就已经烧毁了它最基础的部分,所以它并不是牢不可破的”
“魔鬼可不是宠物。”我向他得意地挑起眉。
里德尔的眼睛越来越危险,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在这样昏黄的烛光之下,那个笑容扭曲而阴森,“也许我需要提醒你,我们还有血誓而血誓是牢不可破的,你,仍旧要效忠于我”
我在自己的手上注入魔力一点一点掰开他掐着我的手指,“当然,在这个世界上除了我你又能相信谁呢?”
里德尔的脸上瞬间露出野兽一般的狰狞的神色,那种疯狂扭曲的表情突然将我逗乐了,强大的伏地魔大人拥有者众多追随者的伏地魔大人,他的信任竟然来源于被勒令不能背叛的魔法,我忍不住大笑起来。
焚心蚀骨的咒语伴随着一个几乎让人窒息的怀抱压在了我的身上。岩浆一般滚烫至极的痛苦瞬间侵袭了我的全部感官,让我分辨不出皮肤上的触感究竟是极致的冰冷还是燎人的灼热。我想要伸手去抓挠但一层一层的魔力叠加上去又全部被咒语打散,我仍旧在那个令人感到压抑痛苦的怀抱里不能移动半分。
“你听到了他的预言不是吗?千万年前就既定的预言”我咬紧牙关,用极尽讥讽的声音嘲笑着命运的幽默,“你只有我了汤姆只有我了,哈哈哈哈”
焚心蚀骨咒中又被叠加了钻心剜骨,随着主人的愤怒咒语显示出空前的力量,我仍旧嘲讽地笑着,但已经分辨不出是在嘲讽他的无奈还是嘲讽我自己的悲哀。理智开始一点一点从我的脑海里流逝,阿卜杜勒的话一遍又一遍回荡在我的脑海里。我又听见亚德米勒的声音,他告诉我我会死,然后是阿卜杜勒笑着称我为伊施塔,他的笑容逐渐和里德尔疯狂的笑混在一起。他们的声音交错着混杂着如同死神的镰刀无情地挥下宣告我命运的终点。
我朦朦胧胧之中仍觉得不甘。为什么?凭什么?因为爱吗?但我还有自己的人生,我有喜欢的裙子有想要的珠宝还有没去过的地方没体验过的生活。我的生命本该是漫长的,漫长到像塞特一样变成尘埃在岁月里腐朽。我该去体验真正的爱情,体会被爱的感觉,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和另一个命定之人一起彼此嫌弃着对方苍老的模样然后互相搀扶着去到公园里欣赏难得一遇的彩虹。
如果我能改变里德尔的命运谁又能成为我的救赎。我想到邓布利多银白的胡须,布雷特夫人诱人的料理还有阿尔法德温暖的眼眸,那些短暂的出现在我生命里美丽至极的东西,他们终将逝去,而我却不老不死。
纵然再向往人类的生活我都不是人类。
我的生命里所有的一切都会消逝,像我遗忘在特雷弗斯特那街的那些物品,像我从不曾带走的巴克塔尔庄园的长裙。但我找到了一个人,比任何魔鬼和人类都幸运得,爱上了一个人——一个真的可以在我无尽生命里陪伴我的人,一个永远鲜活不会满足于现状不会苍老不会平凡的人。命运却和我开了一个玩笑——这个人不会爱我,他甚至不懂得去爱。
我笑着笑着开始大哭起来,疼痛让我不自觉地抱紧眼前的身体,就仿佛那样能把我的心酸难受和身体里灼烧的感觉转移到他的体内——但他是不会痛的。
我曾经觉得这样也很好,我不懂得彼此相爱的人应该怎样,我不想像亚蒙一般卑微也不愿像哈迪斯一样可恨。我就这样一直陪在他身边也很好。但即使是这样的愿望也是不能实现的——那个死咒,那个被反弹的死咒。
想到那道绿光我突然恐慌起来,就像心被剜走了一块,仿佛身处既不能往前又不能向后的迷离幻境之中。那种无法诉说的恐慌让我剧烈地哽咽起来——我不敢想象没有他我又要怎么办,我会继续躺在桥洞下等着泰晤士河有一天将我淹没还是回到囚禁我两百多年的塔楼从小窗户里欣赏暗影之地一成不变的黑暗。那些生活本也没有多么难熬,但带着一颗空掉的心每分每秒都活在对另一个人的追忆中,只要想一想就难过地令我发疯。
我挣扎着拼命地寻找依托,面颊好像碰到了某种柔软的东西,软到能让我短暂地逃避可怕的未来。我艰难地抬起头用力咬了上去,直到有血液慢慢流进了我的口腔,沿着我的喉咙灌进我慌乱的心,我放肆地吮吸起来。身体里灼烧的疼痛又加重了几分,但没有什么痛苦能比得上心里那个巨大的漏洞。
“不会离开我的不会离开我的是我的,我的”我听到自己一遍一遍地呓语着,却完全不明白那些词是什么意思,只是遵从着本能疯狂又贪婪地啃咬着,灼烧的疼痛都仿佛得到了片刻的缓解。但柔软的触感突然离开了我。
“你当然,也只能是我的你会一直忠诚于我的不是吗,奥尔菲顿?”一个熟悉至极的声音轻柔地呢喃在耳边,他若即若离地用嘴唇擦过我的耳垂。我完全没有任何犹豫地点着头咬了过去。心中却漫出浓烈的痛苦,填满了空虚然而苦涩至极。我于是又大力地摇起头,“我怎么办怎么办”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问,但不说出来胸腔中的苦涩就要将我淹没了。那个冰冷柔软的东西又落在我的嘴唇上,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弥漫我的口腔,在令人麻木的疼痛中有着诱惑人心的力量。随之而来的是一只冷得刺骨的手,它紧紧贴在了我的腰间,贴着我的背滑过我的皮肤,一寸一寸宣示着主权,一点一点告诉我我没有什么不是属于他的。但始终没有那个隐隐期盼着的答案。我恶狠狠地咬在里德尔的肩膀上却又控制不住地抱紧了他。我们之间,需要救赎的从来都是害怕孤独害怕被抛弃的爱上了魔鬼的我。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