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屋子里陷入一片静默，屋外的风带着冷气穿堂而过，窗户上的一盆海棠被吹得摇摇欲坠。天空变得阴沉沉的，好像有场暴风雨将席卷而来。
“凌海族的赤羽伞，能否借来一用？”盛世衍放下茶盏，看向北朔。
北朔移开视线，垂下长睫，低声道：“几天前，送去给南许修了。”
赤羽伞是凌海族传承几百年的法宝，说是有毁天灭地的力量。盛世衍不曾见过，但听说确实是杀人鱼的一把利器。
“这么巧？”桑玥忍不住问道。
“我去她家里找找。”北朔站起身，却在原地站了好久，才道：“祭出赤羽伞，就等于加深我族和人鱼族的仇怨，我其实……”
盛世衍点头表示理解：“我明白，不到万不得已时刻，不拿出来。”
“谢谢您。”
桑玥和盛世衍继续喝茶，等着北朔回来。
望着他离开的方向，桑玥问道：“他真的会取回来吗？”
“会，但能不能用，另说。”盛世衍若有所思地说道。
桑玥往后伸了伸懒腰：“这里真是不方便，想打个电话，都不行。”
盛世衍给她倒了杯茶，说道：“抱歉，你一来就发生这样的事。如果……”
桑玥打断他：“你不是早料到这样的情况，特意带我来的吗？”
盛世衍动作一顿，随即笑道：“怎么会？我是希望你来看看不一样的世界。我说过，不想待了，随时可以走。”
桑玥抿了口茶，有点苦涩味，望着他的眼睛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没有临阵退缩的道理。”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跳出来一只黑色的猫，一瘸一拐地走到北朔坐的位置上，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睡觉了。
“……”
两人对望了一眼，然后同时转头盯着那只来路不明的猫。
“没听说族长养猫。”盛世衍说道，“是只野猫吗？”
但是看着它熟门熟路地进来，而且面对两位陌生的客人也完全不害怕。不对劲。有古怪。
桑玥走过去，在那只猫的旁边蹲下去，试图把它抱起来，却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走开！”
桑玥被吓了一跳，捂着心口后退两步，指着那只猫，看向盛世衍说道：“它说话了？”
盛世衍缓慢地点了点头，然后朝着那只猫问道：“可是凌海族的先人？”
黑猫甩了甩慵懒的尾巴，睁开一只眼睛，看向盛世衍：“赤羽伞修不好，也没有人打得开。”
“那，您有什么法子？”盛世衍态度恭敬地问道。
“把我和赤羽伞都带上。”说完，它就转身跳到桑玥的怀里，再次闭上了眼睛。
桑玥姿势僵硬地抱了一会儿，转而看向盛世衍：“你来抱吧。”
“不，你是有缘人。”黑猫含糊不清地说了一句。
确定它真的睡着了之后，盛世衍还是把它从桑玥怀里拎出来，自己抱着。
桑玥终于舒一口气：“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盛世衍撸着怀里的猫，想了一会说道：“据说，凌海族的先祖在大劫难时候，会通过某种形式回来。”
桑玥忍不住扶额：“这……也太离谱了吧？”
盛世衍却不以为意：“岛上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久了，就习惯了。”
北朔回来看到这只猫的时候，也没想太多，就见他把手里的赤羽伞递过去：“没能修好，但凑合能用。”
“还能用？”桑玥怀疑地看了看盛世怀里的那只猫，默默替他收下。
他们回到海屏府的时候，兰霜和小七已经在吃午饭，从两个人狼狈的模样来看，应该是收获不小。
“抓了多少？”桑玥将赤羽伞放在椅子上，在兰霜旁边坐下。
兰霜一脸哀怨，伸出一根手指头来：“一只。”
“我们可不是被猫抓的，是被猫戏弄了，脸朝地摔了……”小七一边说着，一边捂着红肿的脸，“成精了似的！太可怕了！”
兰霜的脸倒是没伤到，胳膊手腕上有明显擦伤，她放下筷子说道：“这只猫能听驯服的话，可是比那什么欢欢喜喜有用多了。它好像，真的吃过人鱼。”
小七夹肉的筷子一顿，瞬间没了食欲，直接转向另一盘青菜。
桑玥顿时来了兴趣：“你怎么知道？”
“问到味儿了。”兰霜一脸嫌弃，转而抬头盯着盛世衍怀里那只黑色的猫，露出微笑，“这只猫，很乖啊，长得很像我留在京都的那只。”
她站起来就要过去抱一下，然后就听见一道不耐烦的声音：“滚开！”
“……”
这特么还会说话？
兰霜和小七都愣住了，缓了好几秒，兰霜才开口道：“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凌海族的先人。”盛世衍说着就把它放在椅子上，又叫人端来一碗肉汤放在它面前。
“就……真够离谱。”兰霜被这个场面惊到，“还是我见识短了，这里毕竟是有半妖的地方。”
很快就说服了自己。
吃完午饭之后，外面开始飘起了小雨，海上巨浪翻腾。桑玥和盛世衍又去人鱼雕像那里检查了一遍，381座雕像，有近200座是真正的人鱼。
桑玥撑着伞，怀里抱着那只黑猫，盛世衍站在她身侧，手里拿的是赤羽伞。
“这场雨，也来得古怪。”桑玥望着人鱼雕像的眼睛，轻声说着。
盛世衍点了点头表示认同，按往年说，这个时间是很少下雨的。
“指挥使大人，半妖族突然从南边大举攻击！”
浑身湿透的士兵站在几步开外，朝盛世衍报告着。
“通知江筑，派兵支援！”
“是！”
战争要开始了。
“人鱼雕像的嘴巴动了。”桑玥指着其中一座最高大的说道，同时她耳边传来人鱼的歌声。
虽说是在唱歌，但是那声音比哭还让人难受，就像是锯齿剌在钢铁上，听多了直接神经衰弱的程度。
“怎么回事？”桑玥拍了拍怀装死的黑猫问道。
盛世衍把赤羽伞交给桑玥，丢掉了撑着的伞，然后抽出自己那把剑来，转身看向桑玥：“你站在这里不要动，若是出了意外，就撑开赤羽伞，他们不敢靠近。”
沉稳有力的双手按在她的肩头，很快就离开了。
“小心点！”桑玥望着他的背影喊道。
虽然知道盛世衍身经百战，但心里忍不住担心，毕竟这一次不同寻常。
雨越下越大，人鱼雕像里发出的歌声越来越响亮，它们的眼睛和嘴巴越来越灵活，好像随时都能跳出来重获自由。
北朔说，其他人在这里都是送死，唯有盛世衍的那把剑和赤羽伞，能把这些身负恶魔诅咒的人鱼真正杀死。
鲜红的血液在掺合着雨水流向大海，桑玥听见了人鱼雕像碎裂，恶魔人鱼出世的声音，还有盛世衍长剑挥舞的声音……
“我能做什么？”桑玥问向怀里的猫。
“等着。”
雕像里爬出来的人鱼越来越多，他们明显比普通人鱼的战斗力强上很多，就像是吃了神仙药一样，不知道疼痛和疲倦，只要还有一丝力气都要站起来继续战斗。
十几分钟过去，地上躺着几十具人鱼尸体，而盛世衍应付地越来越艰难，眼下他已经被十几个人鱼包围了。
“这样下去不行。”桑玥说着就迈开步子，往前走去。
盛世衍远远看见她走过来，大声喊道：“别过来！”
他好像又有了力量，瞬间把包围着的人鱼全部斩杀，但他显然已经很累了，扶着剑半跪在雨水中。
“盛世衍，换我来！”桑玥走过去把他拉起来，把那只黑猫塞在他怀里，赤羽伞也丢在他脚边。
桑玥拿着他手中的剑，往人鱼雕像最多的地方走去。
他们好像受到了什么召唤，从雕像里爬出来得速度越来越快，而且越来凶猛。
桑玥也是狩猎场里身经百战的老手，面对强敌，绝不后退。她挥舞着长剑，一下下地砍向发疯了的人鱼。她的体力比不上盛世衍，很快就坚持不下去了，不禁叹道，我们狩猎场的人果然还是靠脑子吃饭的。
黑猫眯着眼，透过雨帘看向桑玥，啧啧叹道：“哪里捡来的宝贝儿？不错不错。”
盛世衍神情紧张地看着桑玥，手下捏着黑猫的脖子：“闭嘴！”
刺耳的歌声突然停止了，爬出来的人鱼甚至没有再攻击桑玥，反而转头去破坏剩余不多的人鱼雕像。
桑玥愣在原地，这是什么情况？
“快去阻止他们！人鱼雕像被蓄意破坏生出来的家伙，更可怕！”黑猫终于把眼睛睁大，精气神也提了起来，抬着猫爪子指着不远处说道。
盛世衍还没有缓过劲来，但是他没有多余的时间考虑，直接把桑玥拉过来护在身后，撑开了赤羽伞护她周全。
“剩下的交给我。”他伸手擦掉她脸上的血水，温柔地说着。
“可……”
被扔在地上的黑猫，一脸幽怨地咬着桑玥的鞋子：“呵！你肯定在想，好感动。”
桑玥的脸隐隐发烫，她把湿漉漉的小猫抱起来，然后就看见不远处红光四起，似乎有什么了不起的东西出世了？！
她没想那么多，直觉盛世衍要深陷危险，她必须去看看。
“哎，真是不听劝哪！也幸亏是不听劝的女人，要是他那些听话的下属，他今天非得死在这儿！”小猫被她颠得一颤一颤的，但还是忍不住叭叭个不停。
“怎么回事？”桑玥眉头紧蹙，望向乱作一团的混战。
有一个泛着红光的大家伙，被人鱼围在中间。它看起来很虚弱，而其他人鱼都是它的食物，一个个主动送上去被它吃掉。
“我大概数了下，不到五十个人鱼了，你拿着赤羽伞去吧。伞柄处有机关，连按三下，会有三把短剑露出来。”黑猫主动从桑玥怀里跳出来，催促道，“快去吧，这个大家伙很难缠的！幸亏当初你们没有冲动地毁掉人鱼雕像，否则今日出来的这东西就不止一个！”
眼看着盛世衍被人鱼尾巴扫在地上，桑玥也顾不上太多，拿着赤羽伞就往上冲。
她没来得及按机关，用伞尖直接扎进人鱼的身体，那条人鱼瞬间变成一堆白灰。
这么厉害？
人鱼又开始他们的吟唱，叫声凄厉，好像在诉说一个悲伤的故事。
“不是让你不要过来吗？”盛世衍已经筋疲力竭，喘着粗气看向她。
“我就站在旁边，然后看着你死是吗？”桑玥把盛世衍扶了起来，护在自己身后。
“……”盛世衍沉默不语。
“把你的剑给我，那只猫说，最好还是少用赤羽伞杀人鱼，他们凌海族会少遭点报应。”
虽然不太理解其中缘由，但是桑玥还是听进去，且照做了。
“嗯。”盛世衍接过赤羽伞。
桑玥再拿起这把剑的时候，就觉得顺手多了，一剑能穿死两条人鱼。
这几十个人鱼，一部分被他们杀掉，还有一部分被那个大家伙吃掉，很快就所剩无几了。
“还能站起来吗？”桑玥转头问向旁边的盛世衍。
“可以。”
“你拿赤羽伞去试试那个东西，小心点。”桑玥直觉那东西好像越来越强，等会儿肯定更难解决。
盛世衍点头：“好。”
他其实也知道这东西绝对是大麻烦，就一直在旁边观察它进食过程，想找出它的破绽。
浑身泛着红光，好像还长出了白色的长毛，每吃掉一个人鱼，它就会变得大一些。
盛世衍慢慢靠过去，手里的赤羽伞随时准备着。但他刚一靠近，那家伙好像就嗅到了危险，尾巴一扫，把他扫出去十几米远。
“……”
桑玥用最快的速度解决最后的人鱼，然后跑过去把盛世衍扶起来，两人撑开赤羽伞慢慢靠近那泛着红光的诡异家伙。
“这伞你会用吗？”
两人一边研究，一边慢慢靠近。
这个大家伙吞掉了很多人鱼，体积有变大了几倍。它的脸很丑，浑身都是鳞片，而且尾巴已经消失了，长出了两条腿。怎么看，怎么奇怪。
桑玥拿着赤羽伞，转头看向浑身是伤的盛世衍，心虚地问道：“打不过，能跑吗？”
盛世衍突然笑出了声：“你不是说，不会临阵退缩？”
桑玥默默抓紧了手里的赤羽伞，坚定道：“那就拼死一战！”
雨势已经减弱，他们早就已经浑身湿透了。头顶上的天空却暗的可怕，海上雷电交加，看得人心底发慌。
盛世衍突然抓住桑玥的手腕，一脸郑重地说道：“如果我们还有命活，能答应我一件事吗？”
“什么？”桑玥把视线从那个怪物身上收回来，转身看向他。
四目相对，眼中是彼此的影子，心上似乎有花开的声音。
“留在我身边，不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