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童谣
时至冬末,天落薄雪。
到了晚上,钟楚泠去了栖凤殿。她解开覆雪的大氅后,便伸着冻冷的双手往谢安执怀里钻。
“前几日给你的冻果你可吃了?”钟楚泠寻着热源,黏糊糊地贴上去,比云吞还像一只猫,软软地偎在谢安执怀里。
“还没有,若你想吃,我着人取来。”
“不用,朕来癸水了,痛得厉害,吃不得凉。”钟楚泠摇摇头,疲惫闭上眼睛,垫着他肩骨假寐。
“癸水……”谢安执目光落到她的小腹,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
来了癸水便还没怀孕,是急不得,但他多少还是有点失落。
舅父那里蠢蠢欲动,虽然酒楼被查,令他元气大伤,但最主要的还是谢家的态度。倘若大姨母为了谢家与舅父同盟,那就完了。
眼下不能得到有谢家血脉的龙儿,便只能祈祷钟楚泠不会先动谢家,以免将大姨母逼急。
“虽然来了癸水不能行房事,但你也不要太失望,阿狸可以亲亲朕。”钟楚泠在他怀里突兀地说道,不知何时睁了眼,还带着揶揄的笑。
“也就只有你日日想着那种事。”谢安执又羞又气,薄薄的脸皮霎时染了红晕。
“说两句又急起来了。”钟楚泠一边调笑一边将手从他怀里抽出来,软绵绵勾上他的脖颈,指尖还撩人地在他颈后画圈。
“别胡说……”谢安执无措抓紧身下被衾,难掩颤抖地说道。
粗重的鼻息喷打在钟楚泠不断靠近的耳廓上,钟楚泠剥开他的衣领,对着他细滑的肩肉不轻不重地咬了一口,目之所及,立时出现了一道很难消却的牙印。
“好,你没急,但是小阿狸急了,怎么办?”钟楚泠意有所指地将手下滑,点了点他的小腹,问道。
“那就,”谢安执撇开目光,伸指掩唇,虚假地咳了几声,而后将目光收回,落到钟楚泠的脸上,与之对视,眼中隐隐有对月牙儿翕动,“有劳陛下。”
谢安执称她“陛下”的情况有很多,有旁人在时,一般是出于礼节,可若旁人不在,要么是被她惹到了,遂阴阳怪气,要么便是……咳,一点子乐趣。
此时此景,毫无疑问是后者。
一切事毕,谢安执周身陷在床榻上,呼吸都带着潮气,一双霜雪眸化成了水,看着明明灭灭的灯烛,整个人处于半昏半醒的状态。
钟楚泠清洗后灭灯上了床,湿漉漉的双手抱住他,将头埋在他的颈窝,也作势要睡。
“你,还没有……”谢安执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欲言又止。
钟楚泠闭着眼将被子拉了拉,随口道:“哦,来癸水后没有杏欲。”
谢安执像是被自己口水呛到一般剧烈咳嗽,胸腔发震,震得她被迫睁开眼睛,坐起身一脸疑惑道:“怎么了?”
“没什么,不需要便算了。”谢安执窘迫转身背对她,拉被子裹住自己,从后面看去,像是一只巨大的、团成团睡觉的云吞。
“但是你可以亲亲朕。”钟楚泠掌住他的肩头,将他身子扳过来,眸底带着不清不白的笑,像一只骗无知小猫入巢穴的坏狐狸。
谢安执下意识舔唇,抓紧了被子。
钟楚泠见状,俯身凑近,问道:“考虑得怎么样?”
两人靠得属实是近了些,谢安执甚至都可以感受到带着她温度的潮气打在他脸上,他眼里的水抖了抖,而后被长睫覆上,隔绝一帘月光。
一枚轻若浮羽的吻沾上她的唇,身下青年以肘撑床,起身吻去。
吻虽香甜,但却片刻不敢久留,一触即分。
钟楚泠回过神,那人已经又变成了蜷缩成团的狸奴姿态,被子裹得更紧了些,背对着她,呼吸微颤。
钟楚泠失笑躺下,脑子里想一些有的没的。
这人方才分明喘声黏糯,呼声撩人,偏偏在亲吻上纯情得要命,真是纠结复杂的矛盾体。
便如同她对这个人的感情一般,恨不得把他逼疯逼死,却又想着把他关起来,做一只矜贵的笼中金雀,笑只笑给她看,叫只叫给她听。
……
钟楚泠又梦到了刚被拐走关进那昏暗腐臭地牢的时候,好心分她馒头的余姓女孩与她一同缩进墙角,在一片死气沉沉中,叽叽喳喳说着小话。
“所以,你有一个对你很好的哥哥,教你读书学字,还带你出来玩?”
钟楚泠点点头,泪花在眼底打圈:“可是,我却因为一个糖人被拐,要是我娘亲发现我走丢,怪罪他,那该怎么办?”
“你个小丫头,”余姓女孩老成地点点她的鼻尖,说道,“你自己自身难保,还担心别人呢?”
“余姐姐,”钟楚泠抓住她的袖子,“你没想过要跑吗?”
“想啊,当然想,做梦都想,但也只是想想而已了。毕竟上一个付诸行动的——”余姓女孩目光沉静地看着一块空着的地方,喃喃道,“被当场打死,以儆效尤。”
“可是我们不跑的话……”钟楚泠嗫喏道,“就只是死路一条了。”
“他们抓我们目的或许并不是要我们的命,这种情况,应当就只是将我们拐来卖去其他地方做奴,杀了我们对他们没好处,只要乖乖的,总有命留着出去。”
钟楚泠听罢不再挣扎,窝在一边小口小口啃着干馒头,心底却还想着谢安执的事。
她真的很怕谢安执因为她被母皇重罚,这件事,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想要出宫,她自己听信拐子的话,她自己嘴馋糖人中了招,若因她的缘故害了谢安执,她真的要悔一辈子。
一定要逃出去。
不知是几天后,地牢门被打开,走进来一个满脸横肉的女人,她从孩子堆里巡视半天,将依偎在余姓女孩身边的钟楚泠单手提了起来,另一只手握着匕首,也不管旁边那些孩子如何,想要直接割断钟楚泠的脖子。
“你做什么!”从牢外紧接着走进来一个瘦高的女人,见她要杀了钟楚泠,连忙开口问。
“我也不想杀她,本想留着她卖钱,可主子突然下令要她的命,我这也是没法子。”
“蠢死了,反正新一批要卖去东洲,把她换进去,天高皇帝远的,那些个主子怎么会知道?再说了,她要一个女娃娃的命,无非是这娃娃家里人开罪了贵人,贵人要拿她撒气呢!你听她话宰了女娃娃,贵人是消了气,你却丢了银锭子,何苦呢?左右贵人也不会看这娃娃尸体,你就说已经弄死了,再把她赶紧卖掉,谁知道你杀了没杀?”
要动手的女人若有所思,看着瑟瑟发抖说不出话的钟楚泠,咧开嘴一笑,似乎是瞧见了真金白银躺在她手心,悠悠然收了匕首,将她放了下去。
随后,钟楚泠和余姓女孩便和其他几个孩子一起赶上了一辆马车,趁着夜幕送出了城。
“泠泠,你听到了吗?我们要被卖去东洲。”
钟楚泠垂着小脑袋,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别不开心,”余姓女孩捧住她的脸,声音压得极低,说道,“我爹爹就在东洲,等我们到了地方,想办法逃出去,然后找我爹爹去报官,让这些人吃不了兜着走!”
“……逃?”钟楚泠抬起黑玉般的眼珠,怯生生问道。
“是啊,你不是想着逃吗?我们已经从那个地牢出来了,去东洲的路那么长,我们一定会寻着机会逃出来的!”
她戳了戳钟楚泠的脸蛋,开解道:“所以,不要怕是哪个大人物要害你性命,大不了我们不回京了,反正我娘已经死了,姥姥姥爷待我又不好,我们就在我爹爹这里待着好不好?”
钟楚泠因着寄人篱下的缘故,心思格外敏感,她怎会看不出是这余姐姐知晓她怕死,壮了胆子要带她逃掉?可那时的她太害怕了,当时泛着冷光的匕首抵在脖子上的寒意尚未消缺,闭上眼睛都会梦到被划破脖子、失血而亡,所以当她看到余姐姐递过来的手时,只能一边滚着泪花,一边将小手搭在了她的手心。
……
“昨夜陛下睡得不太好。”卯时宫人进来伺候她梳洗,钟楚泠正换着衣裳,谢安执幽幽转醒,撩开床帘下床,随手扯了外衣披在身上,到她身边时,眼下一片青灰。
钟楚泠有些纳闷,对着铜镜仔仔细细看了自己的气色,问道:“怎么看睡得不好的都是你吧?”
谢安执含了一口茶水,闻言似怒似嗔地斜睨她一眼,咽下水后缓缓说道:“若非陛下翻来覆去、含糊说梦话、双手乱挥、双脚乱踢,臣侍也不至于一宿都没睡着。”
钟楚泠想了想昨夜梦的内容,心知他所言不假,默了默,反应过后问他:“朕都说了什么梦话?”
“听不清,”谢安执摇摇头,伸手拂开宫人,为她系上最后一个衣结,“但是陛下好像在哭。”
“凤君就应该抱住朕,哄哄朕。”钟楚泠大言不惭地说道。
这句话无疑又踩了谢安执的尾巴,他轻哼一声,转头撩开床帘又钻了进去。
直到钟楚泠走后,他才裹着被子坐起来,满脑子都是昨夜的场景。
——被闹醒的谢安执顿了顿,而后动作轻柔地拭去钟楚泠眼角泌出来的眼泪,抱住手脚乱动的她,伸出手轻拍她的后背,一面拍,一面依着记忆里父亲唱给他的童谣,生涩却温柔地尽数唱给她听。
——“天黑黑,月明明,今夜长夏扑流萤。”
——“杨柳青,水泠泠,陌上寻春斗草赢。”
——“原是梦中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