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公案（中）
“罪臣冯三元，因收受姚宗文、李如祯贿赂，受其蛊惑，巧言弄舌搬弄是非构陷边臣……”
冯三元照着王管事给的答案陈述一遍，眼睛直勾勾盯着地面，丝毫不敢抬头。
话音刚落，魏忠贤便抬起了头。
由于众人都是早有口供，邹元标又交代了在公堂上怎么说，这些官员们便没有隐瞒，杨涟精心准备的审讯技巧也就没有用上。
堂上的主审陪审都明白怎么回事，包括魏忠贤都没有提什么意见……直到冯三元说完以后。
冯三元不对劲！
魏忠贤下意识就要拍桌子，却突然意识到这里并非东厂，只好收回手掌，捂着嘴不轻不重地咳嗽一声。
邹元标看着魏忠贤的异动，冷哼两声。
魏忠贤的回合结束了，接下来将会是东林党的节奏。
邹元标敢保证，未来的几天十几天乃至于几十天，朝廷内外一国南北都会只有一种奏折，那就是弹劾魏忠贤种种轻视君上，滥用私刑的罪过。
陛下一开始或许不会在意，但是终究会将这死太监赶出皇宫，亲自把他送上死路！
即便是当初位极人臣，甚至假皇帝权力的张居正，也架不住这样的人海攻势！
邹元标心中想着，得意的情绪不由得再次高涨，乐呵呵地开口：“杨大人，审完冯三元，先歇一会儿吧。”
“我看魏公公这咳嗽不断，要不要先去找个医生看一下？魏公公深得陛下喜爱，若是遣人快去宫中，请来一位御医想必也可以……”
邹元标“好声好气”地关心起魏忠贤，看着对方那张面瘫一样的脸，心中也有些感慨。
“这些日子，魏忠贤提升也不小。”
对方再也不是当初那个刚刚上位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娟狂猖獗的态势变得内敛，甚至令邹元标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不对劲！
邹元标看着那张皱巴巴的脸，突然发现，怎么看怎么觉得，对方仿佛在笑！
“邹大人，黄大人，冯大人。”
杨涟对邹元标擅自越过自己的行为并没有什么谴责，只是皱了皱眉，然后回身低头询问。
“先前魏公公所给口供之中，并没有涉及前辽东总兵李如祯，今日冯三元又有所提及，是否也应该传至堂前质询一番？”
“按理来说该是如此，虽然冯三元难免攀咬之嫌，但是既然人家说出来了，杨大人就应该查一下，传他过来吧。”
邹元标侧眼看了看仍旧板着脸的魏忠贤，开口指点。
他到底为什么一直一副死人脸？
“也好，来人！”
杨涟迅速派人去传过来这位目前北京城势力最大的闲人。
李如祯势力巨大无疑，父兄李成梁、李如松经营辽东日久，朝中辽东官员外加辽东的地方守官多念一份情意，甚至达到了卖了十几万明军，回京后仍旧跟没事人一样。
至于闲人，李如祯原本一直保持锦衣卫，擢升总兵之后便去了辽东，回来后又被薅夺了一切官身，从理论上讲，只是一介草民。
当然，比起一般的草民还是要强个万八千倍。
李如祯似乎早就知道案发在所难免，根本没有耽误多长时间便来到了大理寺公堂，站在堂前傲然而立，显然是没有要下跪的意思。
“堂下案犯李如祯，可是藐视本官？”
杨涟没有跟他客气的意思，杨给事中一不怕他势力大，而不在乎他有没有钱，既然现在是草民，那就按照草民对待！
李如祯虽早已不是年轻人，身上的纨绔气却丝毫不减，嚣张喊道：“我先前官拜左都督，又无实证罪过，何以跪你？！”
“既然已经革职为民，便是你先前尚书太师，本官照审不误！左右，拉下去，打！”
官员审讯不能挨打，可是老百姓却是可以的……
李都督显然很吃这一套，说了声慢着，然后就自觉跪了下来。
只是他跪姿奇怪，与其说跪，还不如说半蹲，不过杨涟也懒得和他掰扯这有的没的，挥手示意两旁人退下，拍了下惊堂木，开始问询。
一旁的冯三元也哆哆嗦嗦来到李如祯身旁，他倒不害怕李如祯那怒视的目光，他害怕的是堂上两个陪审。
一个魏忠贤，一个邹元标！
昨天夜里，王管事聊过之后，魏忠贤居然还派了刺客过来威胁恐吓！
不过冯三元想了许多，仍旧没有按照魏忠贤的意思来。
魏忠贤一人，遮不住天，可是东林党可以！
别看陛下宠信他，有朝一日陛下仙逝，后世能够知道的忠奸具体还是在文臣的笔杆子下面！
服从魏忠贤自己或许不难，可是自己的后辈亲朋，未来一定会很难！
思来想去，他还是打算按照王管事的交代。
照“实”说！
“李如祯，去年十月，你可曾与身旁之人有过沟通？”
杨涟开口问道，虽然不知道邹元标怎么让冯三元不招供，不过他的压力确实减轻了不少。
虽然有些对不起陛下的信任，但这才是对大明最好的做法！
陛下再年长一些，杨涟就打算说出实情，届时是走是留是杀是用，全凭陛下意愿便是。
“冯三元？有过。”
李如祯大咧咧毫不在意一般，直接道出实情，就好像根本没想过隐瞒。
“如实招来！”
杨涟看了一眼做着记录的师爷，又看向李如祯那张粗犷的脸。
“就是先前嘛，我去辽东打仗，遭到其他人恶意陷害，战败了，前线将领迟迟不通报战况信息，然后怪我不去支援，这件事情其实根本怨不到我，那我被撤职就肯定不愿意啊，这是让我给他们背锅……”
李如祯一嘴烂话刚一出口，堂上众人都有些嫌弃，除了板着脸疑似面瘫的魏公公。
众人虽然理想信念不同，但有一点认知是相同的。
兵败了，你自己跑回来，你就是一窝囊废！
黄克缵敲了敲桌子：“李如祯，没让你说那么多，就说你和冯三元的事情！”
“嗨，我这不是怕大家不明白吗，我肯定想再次领兵出战，承父兄遗志，复先祖遗风，就掏了三千两银子给冯御史，我说索性你们要弹劾熊廷弼，直接扶兄弟一把岂不美哉……”
众人又是一阵牙疼。
“冯三元，你构陷熊廷弼十一大罪，可是受了李如祯指使？”
杨涟示意李如祯闭嘴，又问冯三元。
“不是啊杨大人，这可不能乱说。”
李如祯连忙摆手，他可知道这里面罪过有多重。
“一开始是这样，后来不是，后来是邹大人说怎么怎么弹劾熊廷弼，然后扶袁应泰袁大人，我当时还给这小子要钱呢，要不来……”
堂中一片寂静，只有李如祯还说着他的委屈。
除了两个利益相关者，没人知道，在李如祯进公堂的第一瞬间，便抬头看了看魏忠贤。
魏忠贤看着冯三元茫然无措的眼睛，咧嘴笑了笑。
跟我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