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死亡盛宴的前奏（2）
“如果我死了，你会为我悲伤吗？”
对方的眼里含着泪水，颤抖地说：“我不想死。”简直是一句废话。
如果可以，谁都不想死。
惠美。
茶茶认出了她，是很早以前的惠美，觉得有些惊奇。啊，原来她还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吗？
是在什么时候呢？
茶茶记不得了。
一开始，惠美不是现在这样的。她也天真、无辜和茫然，是个不知归路，可怜无辜的孩子。
但在后来，她就变了。不，也可能是我变了，变得太多了，变得太快了，所以看她后就觉得同以往不是一个样子的。
“为什么，为什么？”
惠美的眼里，几乎要滴下血泪，表情狰狞，恨不得将茶茶剥皮拆骨喝血吃肉。
茶茶忽然害怕看见她的眼睛，那双属于死人的眼睛。
不是因为心虚，不是因为愧疚。
要是看见那双眼睛，我的心里毫无波澜、无比坦然，仿佛走到了现在的局面是顺理成章的，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惜，还满心不耐，认定她纯粹是咎由自取。
——那该怎么办？
我竟薄情至此。
茶茶不愿直面这种事实，于是对自己说：“死亡没什么好哀悼的，它如此寻常。”
可尽管随处可见，亡魂仍然值得哀悼，苦难依旧值得悲悯。
否则，生命的意义又在何处？
……
“是吗？”他死了啊。
又有人死了。
连医师那样的人也会，死得这么轻易，猝不及防。
真是出乎意料。茶茶有点恍惚，感觉像在看志怪小说般的荒唐情节。
她自言自语：“不是有一句话叫，医者不自医。大抵就是如此。”还有一句话叫做，玩火自焚。
一人的死亡何其之轻？
仿佛试图挡住车辆前行的麦秸，只在几个瞬间沉重，卡住车轮的滚动。但这不会长久，麦秸终会崩断，生活还要继续。
无惨最近格外安分，暴怒的次数少了大半，总恹恹的。
茶茶不禁想，他会后悔吗？后悔自己当时的鲁莽。
没有任何指望，无法进行什么有效努力，只能等待命运的裁决，结果多半还是一个劲下跌，坠入地狱，这滋味如何呢？
也许是并无分别，也许是重回正轨。
再久一点，多努力一点，让我的梦也有继续沉浸的时间。
茶茶呼出一口气，眼中浮现出越来越重的哀色。仿佛看见什么美好的东西步入朽坏的倒计时，漆黑的恶鬼渐渐从深渊底部爬向人间。
这是在兔死狐悲？
哈哈，把水芹视作可怜兮兮、遭受猎食的兔子，也太出格了。
那他是什么？
是不撒谎的镜子，是针对人心的利刃。
他的恶来源于他的爱，而过盛的深爱无异于人为的天灾。因为这个世界颠倒、古怪、扭曲，所以他也颠倒、古怪、扭曲。
——我厌恶他。
以镜子的崩坏为前提，茶茶剖析着自己的内心。
我既不厌恶他古怪的渴望，也不厌恶他言语的锋利。
我厌恶的，是他若无其事、收放自如，是他极力克制、从不动摇。
因为我和他相反。
我的温和来源于我的恨、我的怨、我的怒。我对世界的温柔，正是我对祂无休止的咒骂。
爱一定高尚吗？恨一定卑鄙吗？
未必吧。
因为爱，所以夺取，所以得不到就毁掉；因为恨，所以铭记，所以警惕自己向着仇人变化，所以克制地拒绝。
可如果是我来说的话，就像在为自己辩解一样，如果是水芹来说……
不知道为什么，好不爽，也同样有所偏颇。
可怜世间，从未有过亘古不变之真理，不曾有过衡量正确错误的标尺，用以安放忐忑惶恐的人心。
我不认为世界是柔软温暖的，也不相信祂会因我变得柔软温暖。我不相信自己的努力是有意义的，不认为我的付出是种奉献，是种牺牲，有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我深信祂对我的恶意与嘲弄，我用徒劳无功当作反抗。
因为我更怕祂从无恶意。
这世界如何欺辱了我们？祂给了我们真实，冷冰冰、血淋淋的真实。
仅此而已。
所有美好的幻梦只能从内部萌发，受困于个人的内心，无法从外界索求得到。即使侥幸得到了一星半点的给予，也只会在贪婪、愚蠢和软弱中流逝。
在这人世间，我们无所依靠。
所以，幻想的依靠便出现了，我们的渴望让它出现，我们的依赖求它维持，哪怕将自己充作薪柴。
饮鸩止渴，也在所不惜。
……
“你在为水芹而悲伤吗？”
茶茶回答青瓷的提问：“我不是。”
“可你在悲伤。你的表情告诉我，你确实在悲伤。”
“是的，我在悲伤。”
“你为谁而悲伤？”
“我为我自己悲伤，为你悲伤，为世上的每一个人而悲伤。”可你们是你们，归根结底，我在为我自己幻想中的一切而悲伤。
青瓷愣了一下，然后说：“可我不觉得悲伤。”
“那很好。”茶茶露出一个恍惚的笑容，说：“我只是在为我的悲伤而悲伤。”
“这样啊……”青瓷微微皱眉，不知道要怎么继续谈话。
茶茶的神情愈发哀伤了，说：“他、无惨，可能马上要死去了。”
“哦。”
青瓷应了一声，觉得很奇怪。
她认为茶茶和自己不一样。
我是喜欢无惨的，她想，但茶茶应该不喜欢，乃至厌恶，有时候甚至显得要同他撞个粉碎一样的势不两立。
那么，为什么茶茶会因为无惨走到末端的生命而悲痛呢？
事实上，哪怕是青瓷自己，也没有因为即将到来的他的终结而悲痛。毕竟，离死亡越近，他身上的颜色也越重，越触目惊心，越波澜起伏，越吸引她的目光。
文人所说的“凋零于盛大”的物哀之风，大概即是如此。
“如果他死了，现在的一切、这一切就不存在了。”
这样的话，仅仅只是想想，就让人呼吸困难，止不住发愁。
“……为什么？”
青瓷并不理解这话的意思。
无惨，分明什么事情都没做，真要说，他就在与死神拉锯战，只为了他自己。那么，为什么失去了他，一切就要崩坏？
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