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灵魂之艺，精益求精（完）
“唔唔——你——咕咚咕咚——”
医师被青瓷钳制着，灌下了一肚子他自己的新药。
你这是……在干什么？
他差点问出口。
不过，其实根本不用提问，只是看看她的动作，就知道她在干什么，为什么这么干。
表面上的答案很明显。
幸好我现在正被灌药，不能说话。水芹庆幸地想：要是问出了这种蠢到家了的问题，那可太让人不爽了。
喉头滚动，药液被全部咽下后，青瓷才收回手，继续像个小乖乖一样，无辜地看着他。
教训就在眼前。
水芹可不会被她的模样骗了。
——那是我加急赶制，给无惨那家伙准备的，改进过药方的新药啊！而且你是不是把剩下的主药也都加进去了，药不是用量越多效果越好的，味道都不对了。
他苦恼地想，主药还有剩的吗？
而且，喝了同样的药，是和无惨那家伙相提并论了，医师笑了笑。
这药起效很快，水芹的脸上已经浮上热意，是体内血液的流动变快了。
恍恍惚惚中，他突然想，如果是水芹的话，仅仅是作为水芹的这个人本身，还有留在世界上的价值吗？
“没有。”
有声音这么回答。
那些怒吼，那些斥责，那些争论，那些嚎哭，那些沉默，再度回响在耳边，充作印证。
水芹看向自己的双手。
这双手并不属于养尊处优的大少爷，但也不是艰难困苦的耕作者劳动者，上面有常年使用采药制药工具留下的特殊痕迹，有洗不去的药味。
像是腌入味了似的。
除了这身技艺，正在谱写的药书，我还有什么价值呢？
他的眼泪滴进空荡荡的药碗。
行走在世间的这个人是真假参半的。但是在他死了以后，真和假都变得更加纯粹。
真的是那具不再变化无常，只会日渐腐烂的躯体；假的是模糊不清的记忆，记录上任人修改涂抹的文字。
但是，在极度压抑后，一种被火点燃的雀跃也袭上心来。
水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我的药起效了。
不是说他头上的伤在痊愈，而是记忆在活跃，复苏了，自动捕捉到重点。
无惨可能以为是自己的意志力和求生欲太过出众，导致潜能爆发，所以袭击成功。但医师远比他更加了解他自己的身体，立刻反应过来其中的违和之处。
太好了！
想明白这点，水芹晕乎乎地倒下，陷入睡梦。
内心十分满足。
青瓷确认他没有凉掉，只是睡着了之后，也满意地点点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一种药分开来，喂给不同的人，才会是加快流程的做法。
真是奇怪。
或许，命运也爱开玩笑吗？
可能是无惨是实验品吧。受伤的医师不顾自己沉重的伤势，也要加紧制作的药，肯定是为了最后一步，赶快成就自己的。
她又找到了一个合情合理的判断。
那还犹豫什么？
“怕苦就不吃药，可不是个好习惯。”
这是不是拔苗助长？但拔苗助长的结果是不好的吧？啊，对了，他们本来就是要去成为天地的敌人，然后——
青瓷笑了一下。
……
正值深夜。
水芹在剧痛中醒来，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变成破了一角的蜂巢，蜜液的气息外泄，吸引来无数噬甜的虫子，嗡鸣着萦绕。恶化得太快了，几乎不合常理。
一种无比强烈的预感浮现在他的心中。
于是，他从床上艰难爬起，一边踉踉跄跄地前往无惨的房间，一边琢磨着难解之题。
美德稀缺之人，又是才能匮乏之辈，怎么能理直气壮地，毫不知足地活在这世上，随心所欲呢？
真想好好品尝他的傲慢，那腐烂的鲜甜之气。
想必是一种不曾品过的奇异滋味。
水芹仿佛闻到了火山的味道，是来自地狱的炎息吗？
他看见眼前出现一片红色的幻影，又想：是彼岸花，传闻能够指引死者灵魂的花，这是要来引我去哪儿吗？
我马上就随你而去。
稍等片刻就好。
他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完成。
到了目的地，医师没有敲门，直接拉开了门。
屋内，正歇息着的无惨随之惊醒，皱起了眉头。陪侍的绘笠也醒了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闯入的他，不知要做些什么。
“青色彼岸花。”
医师这么说：“你的药里，缺了一味名为青色彼岸花的药材。没有这一味药，你就不可能真正痊愈，得到的康健都是一戳就破的假象。”
红色的彼岸花牵引人前往彼世，那么，青色的彼岸花让彼世之人来到此世，真的很合理。
正在编造事实的水芹是这么设想的。
“但是，我绝不会告诉你的，那青色彼岸花长在何处，什么时候开放，又该如何入药。你就自己慢慢找去，尽情反复琢磨去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水芹大笑出声。
看着冰冷的夜空，他有些遗憾，没能沐浴在阳光里死去。他怀念那份温暖和灿烂，是人生命中不会嫌多的珍宝。
好在最后的回报已经送出，也填补了一点失落。
那家伙一定要后悔的。
后悔自己下手这么匆忙，没打听完最后一味药的情报，就急着下手了。这次的药效果越好，后劲越足，他越要担惊受怕，对自己的冲动懊悔至深。
对于看上去自己能得到的东西，无惨总是显得那么贪婪。
活该被自己的贪婪吞噬。
但是，选择溃败还是破而后立，都由无惨自己做决定。
铭记我吧！
用憎恨。
用深入骨髓又历久弥新的怨怼和怒火。
你的余生纠缠着此刻的谎言，你的死亡已被虚无的阴影光顾——我永远活在你的人生中。
或许，人们会以为，我是出于对你的恨意，才要让你的后半生都被我的瞎话折磨。
但我自己知道，我并不恨你。
相反，我爱着你，爱着那样自以为是、傲慢不堪，烂也烂得独有特色的你。
我不是为了折磨你而给你施加阻拦的，我是为了成全你，也成全我自己，才这么做的。
我爱这个腐烂的世界。
以我腐烂的爱。
多么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