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阴郁的怒火突然炸开（8）
“等我一下。”石丸对同行的川见辉海说。
他从地上捡了几张树叶，叠在一起，然后拢住了掉下树、正叽叽叫着的可怜小鸟。他抬起头张望，确认好鸟巢的位置，小心翼翼地捧着它，将小鸟送回了它的家。
“好了。”
看着石丸的善举，川见辉海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情。
川见辉海，是这个家里罕见的有姓氏的人。
在这个时代，大多数人都只有名字，而且还是很随意的名字。有姓氏，名字很正式的他，就显得比较特别了。
他喜欢自己是特别的。
继续之前的行程，石丸突然说：“谢谢。”
“嗯？你在谢什么？”
川见不解他的用意，到底是为了什么而道谢？
如果说是为了自己耽误的时间，应该选择道歉，才比较正常。
好在石丸没有说话只说一半的习惯，很快解释道：“你之前告诉过我，如果小鸟身上沾染了人类的味道，鸟妈妈就会认不出自己的孩子，不再给它喂食。”
“那样的话……我以为小鸟会得救，实际上，它很有可能死掉了。”
“如果我不知道这点的话，小鸟就太可怜了，所以要谢谢你。”
“没事。”
川见辉海挑了挑眉。
他可不是为了让同伴更好地帮助小鸟，才说出那番话的。其中内容，半是隐晦的奚落，半是炫耀自己的博识。
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得的救星？
你自以为是的善举，其实只是不幸的助推手。
不幸是苦难，幸运也是苦难。
世道如此罢了。
石丸没有感受到藏在平和表象下阴暗的心思，以己度人，他不会这么想，所以仅仅单纯地抱有感谢之意。
……
“有些人的存在，不因他本身是好是坏，就会改变他的立场。”
茶茶没有卖弄的意思，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答案：“从开始思考对方是不是好人，或者是不是坏人的时候，我们就掉进他们的陷阱，失败近在眼前。”
“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伤害。”
“你的意思是说，”小藤露出了茫然的表情，呆呆地问：“家主，也是敌人吗？”
“你讨厌贵族，把所有贵族都当成是敌人吗？或者，你讨厌自己不是贵族？”震惊过了，她这么问道。
一下子将很多人，没有直接接触过，没有直接仇恨的人，放到敌人的立场，是一件让人不安的事情。
“我不知道。”
“一个人要是能完全了解自己的想法，她就是圣人。同样，一个人要是能完全掌控自己的想法，她就是神明。”
“可能，假设我有贵族的身份，就不会这么想了。”
“但这世界上的事情，哪里来的假设？”
“那个假设中的我，也不是现在这个我。我是我，她是她，我对自己负责，她对她自己负责。”
“你觉得他们对我们重要吗？”
“应该是重要的。”小藤斟酌着回答，“当然，肯定是坏的多，会选择欺压我们的大老爷比较多。可他们之中，也有会施粥，给救济粮的好人的。”
“你说好坏没有意义，我不同意。”
“善人？”
“我们必须有自己的力量，有了力量，谁都可以是大善人。”
茶茶笑了起来：“事实上，他们对我们不重要。没有他们，对我们很重要。”
小藤倒吸一口冷气。
“你为什么要对我说这个？！”她有点情绪失控，“我不想知道啊！”
有些事情，注定是不能看得太明白的。一旦明白了，就无法停止思考，再也回不去了。
像是破风箱一样，大声地呼吸了一会儿，小藤恢复了常态。她想，自己应该知道上面那个问题的答案。
茶茶怎么可能对别人说这些呢？除了自己，她还能对谁说这些？
对牛弹琴，没意思。
只能感动自己。
冷静下来。
“有人说我是个疯子——那个人是还没认识到你的这一面啊！？和你比起来，我简直是个乖小孩。”
小藤吐槽道。
茶茶叹了口气，猜出了那人的名字：“惠美。”
“真是难办，明明不算年轻了，怎么一直不开窍，连装傻充愣都没学会呢？”她恨铁不成钢地说道。
近朱者，不赤。
在这个世道，别说用一颗火热的心温暖感染别人了，他们连自己都保全不了。
好人不得好活，或者不得好死。
近墨者，倒是黑得又快又深。茶茶不禁想到无惨，也想到自己。
“她不用你来处理，不必。”小藤主动揽下这件事情，“既然是我招惹的，那么也该由我善后。”
“我会处理好的。”
她垂落了睫毛，神情是略带哀伤的坚定，眼神又是如此纯澈、无辜，仿佛献身受刑的圣人，口中在说的，也并不是什么恐怖的事情。
“如果你坚持的话……”茶茶叹了一口气，面有忧色，低垂眼帘。
心下却想，不出所料。
“有一点，十分重要的一件事，我希望你能清楚。”
“小藤，我并非谁的救星——我无法拯救任何人，一个都不行。”真要说，她只是在救自己的心，那颗快要被烧成灰烬的、置于人世熔炉一般的心脏，“所有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是我自作主张，将我的愿望强加于你们身上……”
“这不是在救人，也没有高尚的地方，强制的善意就是作恶。”
听了这话，小藤笑弯了眉眼，如此的轻松，好像卸下了那些拖着她脚步的沉重铁球。
“你在小看谁啊？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的。”她扬了扬眉毛，神气十足地说，“别说是拯救了，用‘拖下深渊’来形容都不为过吧。”
“……嗯。”
“那不是很好吗？凶恶的，只会被更加凶恶的撕碎。”小藤对茶茶说：“我们去撕碎他们。”
在这个瞬间，她之前的那些脆弱和彷徨，好像被唰地撕成了碎片，随风远去。留下的，只有一颗长出了利芒的荒芜的心。
“想一想，就很让人热血沸腾，真的好棒。”
“这可一点都不……”
而且，你也就嘴上逞能，实际是连心肠都狠不下来、冷不下去的小家伙。大话倒是说得溜。茶茶反驳到一半，摇摇头，换了语气：“也好。”
和我做同一个梦的人啊，再陪我走一点，多陪我走一会儿。
她的目光无比柔和。
“知道的。”
小藤笑得了然，从座位上起身，告辞说：“我要走了。不然的话，有人见了我也在这里，可是不会进来的。”
“听听她想说什么吧。没准，还有转机呢？”
说完，小藤就离开了。
在她的背后，茶茶露出了礼仪性的笑容，像是断定了什么，但到底没有说出口。
“我觉得，那种做法不会成功。”
一个声音突兀地响起，随后是一道翻窗入室的身影。
“因为，你们一直在说嘛，‘你马上就要死了’，直接地，间接地，他都习惯了。”
“那不重要。”
茶茶回答：“人需要的真相，只是自己想相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