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追忆往昔，去日苦多（3）
这并非青瓷第一次目睹死亡。
也不是她第一次感受到死神近在咫尺的镰刀。
但却是她第一次有了抽刀对峙的渴望。
为什么？
因为自己失去了什么吗？
可是，当血液从体内流出的时候，虽然能感受到失去，但除了单纯的疼痛，更多的感知是一种寒冷和空虚。
而现在，里面依旧是火辣辣地烧着，充满了灼热和膨胀的东西。
和被人揍的时候，心里燃了火一样的感觉有点像。
但现在能揍谁呢？对空气挥拳？怎么只有这次，会如此的不同呢？
青瓷满心疑惑。
就连去玩闹找茬的动力都失去了。
于是，以此为契机，她和那些人维持着互不打扰的状态，表面的和平。
尽管已经拥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但离开陪自己长大的人，难免让青瓷困惑迷茫，失去了前进的方向。
哪怕此刻的她，还没有深刻地意识到死亡的含义，直觉却率先发出意义不明的哀鸣。
不知该如何是好。
像以前一样，还是不一样？不一样，又是怎么个不一样？
青瓷开始探寻。
——我啊，是谁呢？想要什么呢？又为何在这里呢？
“杏子。”
杏子没有回答。
“诗。”
诗没有回答。
“我们来说说话吧。”
没有人接话。
“我喊‘跑’的时候，大家一起往前冲，谁的手掌先碰到树，就是谁赢了。你们要快点准备好。跑啦——”
青瓷飞快地冲向终点，像一只疾速飞驰的箭。
但在到达目的地时，她转头一瞧，竟没有人影缀在后面，看不见往日她们或无奈或不甘或鼓励的脸色。
最后，树皮上也只留下她一个人制造出的痕迹。
“我赢了！哈哈哈哈……”
仿佛意识到什么，青瓷的笑声忽然停了。自娱自乐，连胜利都显得如此悲哀。
“有人吗？”青瓷问道。
没得到任何回答，也不觉得尴尬。
百无聊赖，她一个一个地挖出院子里的小石头，在太阳下晒了一会，给它们翻了个面，再重新塞回原位。
“你们倒好，有我陪着一起玩。”
青瓷嘀咕道。
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也可能她什么都没想，只是这么做了而已。
而在这漫长的、寂静的等待中，青瓷终于明白了一个事实。
杏子和诗不会回来了。
不会出现，不会说话，不会欢笑……
什么都没有了。
这个事实刺痛了她，无形的伤口中好像在流出滚烫的岩浆。
然后，岩浆冷却。
从前的时候，杏子何诗向青瓷解释过，有关生死的简单概念，“冷”、“安静”、“消失不见”等等，都是经常和死亡挂钩的词语。
但恐怕她们也没料到，自己竟会成为她深入理解死亡的契机。
青瓷忽然有一点难过。
她所能理解的全部的难过。
仿佛是挺久远的时候，忽然被人一把推倒，摔在地上，莫名其妙地挨了某人几下狠掐，食物越来越不够吃……
把那些难过都加起来。
真奇怪。
青瓷发现自己身上明明没有伤口，现在哪里都不痛，却比在痛的时候更难受。
风也更冷了，如同一只饥饿的野兽，张开自己的大嘴，吞下了很多很多的温暖，还不知足，继续一个劲吞噬。
——杏子和诗已经不在此处，我还要留在这里吗？
她开始思考这件事。
然后，在一个平平常常的上午，青瓷悄悄地离开了这个宅子。
在外面流浪的日子并不好过，幸亏青瓷的生命力格外顽强，又有几分运道，才磕磕绊绊地走下来了。
某次偶然相遇后，一位好心的长辈挽留了她。
他的声音平和，说希望她能留下，做他的孩子。他会像慈祥的祖父一样教导她，而她则要像孙女一样照顾他。
这位长辈的面容愁苦，身上却隐隐有杏子和诗的颜色。
于是，懵懵懂懂的青瓷便留在他身边，向他学习的同时，负责寻找食物，帮忙搭建修补他们的容身之处。
日子过得寻常平淡。
他没说谎。
至少，在一开始还没熟悉起来的时候，他确实是挺慈祥的，像个长辈。
直到他说出了自己名字的那天。
通过这些日子的相处，老鬼似乎知道些什么，又好像对真相产生了巨大的误解。
接下来，他们的相处模式，就不太像是长辈和晚辈。青瓷甚至觉得，对方的年龄在一天一减，越来越像个混蛋小鬼。
“你到底是跟谁学的，说话这么尖酸刻薄？”老鬼咂舌，抱怨道。
青瓷默默看着他。
——你说呢？还能是谁？
眼里流露出这样的意思，她“切”了一声，回答：“和鬼学的。”又挑眉看了对方一眼。
青瓷被不明的原因给逗乐，开始哈哈大笑，笑得前俯后仰。
日子平淡而舒心。
但在某一天，这种时光忽然就终结了。
老鬼忽然赶了她，声音凄厉地喊：“走！快去找你自己的归宿——到你能感到自己在快乐活着的地方去。”
“可是我在这里就很开心……”
“不行。你得走。”
老鬼怎么都不改口：“这里是我的归宿，不是你的。”
青瓷退而求其次，问道：“我怎么知道去哪里？你不让我留下，至少告诉我一个方向。”
“如果到了一个地方，你在那里吃得香，睡得好，话说得尽兴，那便是你的归宿了。”这是熟悉之后，他难得没用尖锐刻薄的语气说话。
“那就是这……”
“我说了不是。你走不走？”
“不走。”
“不走也得走。”
他没有听她的争辩，一心一意要把青瓷赶走。仿佛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不容更改的未来。
“你不要太过分。”一直被吼的青瓷也恼了，“这里的东西，采集来的果子，抓来的猎物，捡拾的柴火等等，至少有一半，或者说大半都是我……”
她脑海中忽然灵光一闪。
“你是不是要死了？”
“……”
啊，他要死了。
“我猜对了。是吗？”
“对哦。”老鬼调侃道，“你怎么这么聪明？”
——这该死的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