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闲言碎语，赎回自我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些人没有直接把这话说出口，但流露出的神态是十分夸张的鄙视，明显表达了这样的意思。
比如此刻，一个从他身边路过的、同村的、不怎么熟悉的年轻男人，就轻蔑地看了少年一眼，扭头啐了他一口。
然后，年轻男人故作惊讶地问：“有才，你怎么在这里？”
“抱歉啊，你人太小只了，简直是小人一个，我刚刚看不到。”
他阴阳怪气地说。
“不过，有才，叔也是过来人，不是没帅过，有一句真心话同你说。”
“你既然有那个向上走的心，不想待在泥水地里，还是赶紧把自己捣鼓干净，和贵族小姐一起住进大宅子，省得弄脏了你们娇贵的眼睛，得趁早。”
“要不然，泥巴渗到骨子里，再想变得白白净净，也白净不起来了。”
“啊，难不成是你身上的泥巴已经洗不干净了，所以要被留在这儿吗？”
“那你真是白费劲了。”
“也没事，本来也一直在这长大，该习惯的。赶紧放弃那不现实的想法，老老实实地跟着你爸妈和你兄弟干活就好。”
“你呢，年纪轻轻，见得少，走歪路是正常的。”
“别怪叔说话白，听着不顺耳，长大了就明白，里面都是真正的道理，为了你好。”
“……没关系。”
被叫作有才的少年，灵敏地躲开了他吐出和喷出的口水，这么说。
他走了几步，远离了这个不友好的男人。
似乎是在担忧，以男人缺德又无耻的性格，可能再次发出侮辱。于是，少年选择了避其锋芒，先走为上。
——真是个窝囊废。
一踹，就软了。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男人在心里骂道。
稍远处，少年忽然蹲下身，手往地上一掏，调和两下，又快速揉弄捏团，接着将稀烂的泥球砸了回去。
——正好击中目标。
他欢呼一声，在对方的叫骂和追逐中跑远了。
“说来迟那时快，只见男人一个脚滑，身体后仰，眼瞅着要摔了脑袋。”
“吖嗒！他双手反着往地上一撑——嘿，居然真没事——可他还不服输呢，要继续惹事，嘿噫嘛，来个鲤鱼打挺，想要再嘿一下地起来。结果，啪嗒一下，利索地跪在了地上，给我行了个大礼。啧啧。”
“咦，怎么会啪嗒一声？”
“好怪呀。”
“原来是用力过猛，嗷嗷唔地把腰折了。你是没瞧见他那衰样……哈哈哈哈哈！”
听闻少年的转述，青瓷露出了稍显惊讶的神情，说：“居然发生了这种事吗？可惜，我当时不在场。”
他摇摇头，回答：“没什么可惜的。”
“又不是多值得一看的场面。”
“严格说，我觉得在我的脑海里修饰一番，再说出口的形容，反而比现场更有趣，给那无聊的画面添了光彩。”
面对这种自夸一般的说法，青瓷没有调侃和讥嘲，微笑一下，说：“谢谢。”
少年停顿片刻。
这是面对可爱女孩子夸赞，正常的反应。
热场结束，他眼神期待地看着青瓷，问：“可以进入正题了？”是比被女孩子夸赞了，更加热情的态度。
“嗯。”
少年如饥似渴地学着。
虽是如此，但是规定下来的教学时间，定得不算长，频率也不高。明明是少年自己决定的，贪婪一点也可以吧？
她想。
事实上，比起我行我素的青瓷，少年还要承担家中的杂务，更加忙碌些。
他挤不出太多连贯的空暇，是一方面的原因。
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获得稳定的知识来源，因此，少年觉得，不能让她觉得枯燥烦闷，所以才定了这个长短的时间。
他也从不抱怨青瓷跳跃式教学的不靠谱，还总会带些趣闻轶事，在上课前分享。
随着学到的知识越多，少年越是认真对待。
“文字，这是很了不起的东西，伟大的创造。”
“话语能顺畅传播的距离是很有限的，因为口音变化得太快了。”
“过上十里路，可能就完全听不懂彼此的话，放眼望去，全然是陌生的语言，陌生的地方，陌生的人。”
“但是文字不一样。”
他的声音沉稳，神色肃然，甚至可以说是全身心投入的虔诚。
少年说：“它带来了远处的见闻，而比起人的记忆，又能遗留更久。”
“它不能让有限的我们变得无限，却能扩宽限制的范围。”
他展开双臂，阖上眼帘，仿佛沉醉在浩大天地之中。
“可是，”青瓷语气和缓地说，“文字也不是只有一种，再远一些的地方，也还是使用不一样的文字记载的，还会随着时间变化。”
“何况，文字记载的是事情，也未必是真实的，会撒谎的人能够写下会撒谎的故事。”
“——不要当成绝对不会出错的东西比较好。”
少年睁开了眼睛，柔和地看着她，道：“我知道了，谢谢你的提醒。”
那个时候，稍显唐突地开口询问，真是太好了。
他这么想到。
“而且，如果我的父母念过几本书，多知道些字词的话，说不定就会用‘叛逆’来形容我，而不是不听话、胡闹。”
“前者听上去更帅气呢。”少年语气轻快地说着玩笑话。
确实，青瓷想。
她的父亲倒是有用逆女来骂她过。
不过，在轻松的闲谈中提及这个人，并不是件让人快乐的事情，因此她就保持沉默了。
发现青瓷的沉默，少年也跟着不说话。
空气都安静了。
可这份静默是温和的，不会伤人。
似乎在沉默的时间里攒够了倾诉的力量，少年终于说出自己盘旋已久的心声：“我要一个自己的名字。”
你难道没有名字吗？
父母给你起的朴实名字，甚至是村人调侃的“有才”这个出于讽刺的昵称，哪里不好了？
吉祥。
做人不能忘本。
好在以上的这些话都没有出现。
“是什么呢？”青瓷只是这么问道。
意料之内的反应，却仍然让他大松一口气，补充道：“我并不否认他们给我的名字，我也可以不在生活中使用自己给自己的名字，但我必须要有。”
如果青瓷刨根问底，少年肯定会变成锯了嘴的葫芦。
但她没有。
于是，他自然而然地解释说：“我要赎回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