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沧浪之水6
谢凭冷冷看他：“我是皇上的人。”
林逍平静应对：“我是皇上的亲兄。”
起了争端，你说皇上会保谁？
谢凭沉默片刻，“你一个闲散王爷，为什么要管朝廷的事？”
林逍道：“我一个闲散王爷，你猜，我为什么要管朝廷的事？”
谢凭眯了一下眼睛，“是皇上授意……”
“嘘。”林逍语气很刻意，提醒他：“皇上什么也没说过，是本王看不惯权臣当道，想管一管闲事罢了。”
谢凭冷笑，“谁是权臣？”
林逍很稳，以柔克刚也不落下风，“你说呢？”
有趣，明知权臣当道，就该知道，如今满朝文武，随便拉一个出来都是谁的人。
“郢王就不怕，我是与你对立阵营的人？”
二人目光对峙，电光火石，林逍没有回答谢凭的质问，反而慢慢松动了手腕，将顶在他头上的火铳放下了。
谢凭站在原地，没有动他。
林逍也知道，谢凭不会动他。
收敛了轻佻神色，林逍慢声道：“三年前，盛京反诗一案震荡天下，说是有大臣给皇上写的青词里，有造反之意，涉案官员多达百人，刑部调查后，说这些官员与风林叛党有勾结，尽数判了腰斩，其族人也被全数发配抄家。”
谢凭的目光慢慢沉下来，静静听着林逍说话。
林逍继续道：“据我打探，谢青师父告病请辞，正是在反诗案发生的时候。”
谢凭眼神中多了些警惕。
林逍步步紧逼，“奉宁兄，谢青师父当时掌管北镇抚司，朝中官员犯案，他应当是参与调查了吧？为何忽然抱病？抱的是什么病？反诗一案，当真证据确凿吗？”
谢凭下意识往正堂看了一眼，林逍跟他说话的时候有刻意压低声量，孟初时应当是听不到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林逍将手中火铳调了个方向，递给谢凭，不紧不慢道：“我想说，既然要对付的是相同的人，我这条贼船，奉宁兄不妨搭一程瞧瞧。”
谢凭垂眸看他手中之物，又见他神态自若，如此坦荡，知道他这是做了充足准备来的。
“你调查我？”他问林逍。
“哎，何来调查，我真心想跟奉宁兄结交，自然要了解一下奉宁兄的过往。”
拉拢人心嘛，林逍不可能凭空带着一张嘴来，他向贺徵打探了谢家这几年的情况。
谢青抱病辞官一事，跟那场反诗案脱不了干系，那案子最后是刑部结的，一百多个朝廷命官，午门之外集体腰斩，据说，那天盛京的天空压着红云，血腥味飘到了太和殿，而那日之后，大齐朝堂再无人与张首辅立场相对。
谢青的为人林逍是了解的，若是案情有冤，他不会为求自保，装聋作哑，不闻不问，可若是插手，那便是得罪了张阁老。
张阁老是一国首辅，他要清名，所以党同伐异这种脏事，他需要有黄之时这么个唱黑脸的人替他干，若是林逍的思路没有错，谢青并非抱病，而是被黄之时戕害，那谢凭跟他，可就是宿仇了。
谢凭缄口不提当年过往，沉思半晌，扯着嘴角一笑，将林逍手中的火铳接过来，一边把玩一边道：“郢王想用我，我明日就可以带着北镇抚司的腰牌去刑部要人，只是……”他挑衅地看着林逍，“锦衣卫办事，秉公执法，人我可以要过来，但北镇抚司的衙门，只会比刑部审得更严，勾结乱党的事，谁做了就是做了，没做就是没做，郢王若是想让我帮你包庇罪臣，恕我不能答应。”
“这是自然。”林逍痛快道：“违背原则的事，我不会为难谢指挥使。”
谢凭眉毛一挑，火铳在手指上绕了两个圈，“此刻，我若还说不答应呢，这东西现在在我手上，郢王还有别的法子能威胁我么？”
林逍眼睛弯弯的，有些为难的模样，“奉宁兄啊，一定要让我威胁你吗，有什么话咱们不能好好说吗。”
他口中这么说着，眼神却有意瞟进了正堂。
孟初时在里面。
林逍笑意更深，谢凭却面色一沉，再笑不出来了。
这反应意味着，林逍猜对了。
看来今日还真是因为孟姑娘一起前来，他才这么痛快出来相见的。
当然，光是愿意相见，并不足以判断什么，是方才一见面的时候，谢凭原本浪荡的姿态，在看到孟初时的一瞬间，流露出了一丝深情。
林逍也不知道为何，当下就通过他的眼神感知出他对孟姑娘有情。
下这样的结论时，林逍自己也纳闷了片刻，为什么会对这种深情款款的眼神这么敏感，这么熟悉。
反应过来在哪里见过之后，不由暗自汗颜。
好像，貌似，每回贺云珵看他的时候，都是这种神情。
这……嗯……误判的可能性就极大了。
谢凭面容阴沉一瞬，而后恢复平静，问林逍：“她跟你说过什么？”
“没说过什么。”
“那你为何觉得，用她可以威胁到我？”
“我何时这样说了？”
林逍又演起来了，谢凭暗暗磨着牙根儿，他没觉得林逍是会下黑手的人，就算刚才用火铳顶着他，拉拢不成，他应当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可林逍这缜密的心思，也的确是可怕。
“恕我直言，郢王殿下做这些事，当真是为了帮皇上？”
“你这样问我，我肯定说是，至于可不可信，那奉宁兄就要自己评判了。”
谢凭最烦的就是伪君子，林逍这点做得不错，他不装，手段都摆在明面上，让人明明白白看清他目的，却又把每一条路都堵死，让人不跟他合作都不行。
谢凭将那火铳握在掌心中，“好，郢王的见面礼，我收下了。”
林逍对他点头一笑，“荣幸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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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的马车上，孟初时一路沉默不语，林逍心中过意不去，对她道：“这些日子我跟谢凭见面的次数不会少，你若实在不想见他，就不必在身边跟着我了。”
孟初时道：“我与他又不熟识，没什么想见不想见的，照看殿下是部堂大人吩咐的，万一殿下身子出了差错，我跟部堂大人没法交代。”
“会出什么差错？”
林逍深深的目光看着孟初时，像敏锐的野兽，试图洞悉真相。
“孟姑娘，你告诉我，我还能活多久？”
孟初时先是惊讶，后是茫然，眉头紧锁着，“殿下为何会这样问？”
像是被人质疑医术后有些不快，但碍于林逍身份，又不好说什么。
林逍将她细微神情看在眼中，孟姑娘的样子，不像骗他。
他笑了笑，随手掀开帘子看窗外景色，淡淡道：“没什么，我胡乱问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