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风月堪怜4
洛图这次来盛京，宫里给他安排了住处，但他没有住在皇宫，说是想看一看大齐的风土人情，住在宫中不方便，于是自己在城里订了间上好的客栈。
客栈位于城心的位置，名曰靖天楼，贺玦赶到的时候洛图正在用朝食，刚滚出来的荤粥飘香四溢，洛图手里拿着一把黑金折骨扇，将香味朝着自己扇了扇，口舌之间不禁分泌出津液，正欲享用，下手进来通传，说有客人来了。
“谁啊，大清早的。”洛图被搅扰了食欲有些不悦，一抬头便看见贺玦风尘仆仆地进了门。
“哟，贺兄。”他起身相迎，“贺兄大清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吗？”
贺玦眼中有红丝，看是一夜没睡的模样，洛图立刻联想到，昨夜宫中发生意外，郢王殿下受伤了，当时他在酒宴上听到了动静，碍于身份，不便去围观，后来听说宫里混进了刺客，意图刺杀皇上，郢王殿下替皇上挡下了暗器，不过，他听说的是，郢王的伤势并不严重啊。
“有事相求，请洛图兄先将手下屏退了，我与你单独说。”
洛图看贺玦一脸凝重，点点头，一挥手中折扇，对房中手下道：“都下去吧，守着门，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
众人退下，房中只剩洛图和贺玦两人。
“贺兄找我何事，但说无妨。”
贺玦单刀直入：“洛图兄在齐朝，可有药材的买卖？”
此言一出，洛图双目倏而圆睁，一副受了惊吓的模样，往一旁踱了几步，用手中折扇扇风，“贺兄这是问的什么话，大齐有律法，不得他国商人在齐朝经商，我哪来的买卖。”
“洛图兄，我不是来问罪的。”
贺玦问得太过突然，洛图不敢轻易坦白，齐朝律法不讲道理，东西不给卖给他国就算了，他国的商品想要销往齐朝也同样不行，洛图为了赚钱，这些年趁着齐朝战乱，在这里布下了不少暗线，商品都是偷运进来的，做的都是不交税的违法买卖，这若是被发现了，一来断了财路，二来他堂堂国君做奸商，传出去，乌奚的脸面都要丢尽了。
贺玦没有耐心慢慢引导他，林逍等着救命，洛图要是能替他弄到药材，别的什么都好说。
“能帮我弄到苍檀吗？”他问洛图。
洛图猛地转过头，“你要苍檀干什么？”
“救人。”
“救谁？”
贺玦不答话。
洛图猜测问道：“郢王殿下？”
贺玦不说是与不是，问他：“能弄到么？”
这么看来就是了，洛图心中快速忖度着，苍檀并非一般的药材，看来昨夜听闻的风声有误，郢王受的伤不轻，不但不轻，还极有可能危及性命。
郢王可是贺玦的心尖子，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眼下，就是个谈生意的大好机会。
洛图坐回食案旁，一边思考，一边舀了一勺粥送进口中，肉丁煮得稀烂，入口即化，他享受地慢慢咽下去，而后抬眼看贺玦，变了个精打细算的表情，“贺兄，确定不是来套我的？”
他心中知道，这个顾虑其实不必有，贺玦既知道他暗地里有生意，盛京是他的地盘，想要彻查并非难事，没必要来当他的面问。
贺玦就是为了苍檀来的。
洛图道：“贺兄发话了，我就是现采，也会派人去山中给你弄来。”
“今天，我要拿到手。”
洛图一怔，片刻恢复神色，“今天到手，也不是不行，开年的时候，盛京本地的药铺共收了我五根苍檀，此等宝物有市无价，能买得起的人不多，我猜现在，五根应该还没有卖完，贺兄去问一问，应该还有一两根余下镇店。”
“哪五家药铺？”贺玦问。
洛图眼睛一转，合上折扇，敲了敲自己脑袋，“瞧我这记性，是哪五家， 还真是记不清了，当时是手底下人去办的，我只负责看账来着。”
贺玦自然听得出他这话是故意说的，问他：“洛图兄有什么条件，你提，我一定照办。”
洛图无辜道：“贺兄这说的哪里话，你我生死之交，你有事相求，我怎么能趁火打劫，我十分愿意帮贺兄的忙，只是那药铺的名字，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贺玦压制着心头怒气，一言不发看着洛图。
洛图戏做了一会儿戏，见好就收，道：“我想要什么，贺兄不是一直知道么？”
“通商。”贺玦道。
“是。”洛图正了神色，“陈词滥调我也说烦了，但这件事，我不会放弃的，我是乌奚国主，对臣民有益，再难我也要争取。”他凑近贺玦：“况且，大仗刚过，你们大齐朝廷也正是缺钱的时候，孤王不懂，你们为何如此封闭，对双方都有利的事情，为什么不肯答应。”
贺玦道：“这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
洛图点头，“贺兄不必解释，我明白，你们大齐朝文臣执政，固守祖上传统，容孤王斗胆说一句，传统未必都是好的，有些腐朽糟粕，该剔除还是要剔除的，文的不行，就来武的，想要治理天下，手腕要硬，否则，掌权的都是一些搅混水的老顽固，只怕这江山……”洛图眯着眼睛一笑，不往下说了，再说，贺将军恐怕就要把他拉出去杀头了。
这些道理，贺玦不用他教，可有些东西，在乌奚能推行，在大齐却并不适用，朝廷的弊病不是一朝一夕累积的，这是历史的问题。
“贺兄。”洛图笑意之下呈现出不明显的杀意，“合作如何？”
“你想如何？”
洛图道：“眼下阻挡两国通商的，我看首要就是那个内阁首辅张攸，这老头不是个好东西，我猜，贺兄在朝中，也没少受他掣肘吧？”
贺玦谨慎地看着洛图。
洛图继续道：“贺兄不方便动手，我帮你解决他如何？到时候你在朝中更能发挥，通商之事也能顺利推进。”
贺玦脸色愈渐阴沉，一个异国君主敢对大齐朝政指手画脚，还扬言要杀重臣，这是根本就没把朝廷放在眼里。
洛图心中其实也没有底气，他仗着的是贺玦对林逍的担心，这些话他早就想说了，但是他知道贺玦忠贞，这些话说了，恐怕两国也要反目了。
但是今日既然有这个时机，洛图决定探他一探，他不信这世上有不向往权力的人。
“贺兄，我是真心拿你当朋友，才与你说我真实想法。”洛图心一横，对他道：“如今的天子不配做皇帝，贺兄，大齐的江山是你守住的，你难道就不想……”
“住口。”贺玦审视的目光看着洛图，沉默良久，幽幽开口：“今日这番话，我当做没听到，你胆敢再说一次，我让你没命离开盛京。”
说罢，苍檀的事贺玦也不提了，警告完，转身走了。
贺玦离开后，洛图坐在食案边，放空了片刻，心中稍有些懊悔，方才说的那番话，他其实有些冲动了。
回过神，他冲着门外喊道：“来人。”
—
贺玦离开了靖天楼。
盛京的药铺里有苍檀，他知道这个就行了。
他策马飞驰，紧急调派驻守在城中的手下，将城中药铺一一搜寻，这样做是不合规矩的，城中驻军保护的是皇上，他私自调派，为个人所用，若是追究下来，要军法处置。
但他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从晌午开始行动，带着人将城中所有药铺搜罗了一遍，因那苍檀的来路不可言说，药铺掌柜们见官爷来了，一个个吓得心惊胆战，贺玦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们废话，长刀一亮，说的是主动坦白，上缴赃物，私自与异邦通商的事便不追究。
掌柜们贪财是贪财，却也不想为了钱银掉脑袋，乖乖地把违禁药材交出来。
贺玦没想到的是，这一搜，收获颇丰，盛京里每一间药铺医馆，竟然都暗中跟乌奚有买卖往来。
他从前只知道洛图暗中有动作，没想到，他的买卖已经渗透这么广。
搜到一间偏僻医馆时，一个头发花白的老郎中跟贺玦道了实情，他馆中也进了些乌奚偷运的药材，但是数量不多，全因他这医馆专门收治穷人，诊金赚的少，想进也进不起。
他对贺玦道：“那雪山深处生着不知多少灵丹妙药，朝廷不让别国商人往齐朝运，齐人也跨不过聿支的地界自己去采，我们行医，总要想法子救人，若能大大方方地跟乌奚人购置药材，谁也不愿意花十倍百倍的银子，冒着掉脑袋的风险偷偷采买。”
贺玦盯着那老郎中的苍悴面庞，再瞧他交出来的几包药材，心绪不禁沉重。
“就剩这些了。”老郎中道：“我不能全数给将军，得留下一包，明日有病人要用。”
贺玦看着他枯枝般的双手，沉默片刻，对他道：“收起来吧。”
老医官有些惊讶，他还以为违禁药材都要没收焚毁，没想到贺玦会给他留下。
“将军的意思是，不将这些带走了？”
“我今日不是奉旨来的。”贺玦对那老郎中道：“是我个人有需，想找一味药材。”
老郎中正色，“将军想找什么药材？”
“苍檀。”贺玦道。
老郎中一惊，需用得上这味药的，必是危及性命的伤情，他不敢怠慢，对贺玦道：“苍檀昂贵，我这处没有，城南济世堂，将军去那处问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