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风月堪怜1
谢凭轻蔑一哼,自言自语道:“审犯人是刑部的事,你一个带兵打仗的操什么心。”他抬头看着贺玦,“抱歉了贺将军,锦衣卫的职责是保护皇上,今日胆敢在庆功宴上放肆的,格杀勿论。”
说完,他手臂一抬,身后的手下领会他意思,箭羽一松,利箭嗖地朝那刺客眉心飞去。
贺玦眼疾手快,一把将身旁人推开,那支箭没落在他身上,梆地一声插在了他身后的古树上。
“贺将军,你这是什么意思?!”谢凭不悦质问。
贺玦不言,再看那刺客,面对重重围堵,生死攸关的时刻,竟是丝毫不显得慌张,挺直了腰背,对众人道:“你们想杀我,可以,只是我要提醒你们,今夜子时一到,若我不能活着离开皇宫,整个盛京的人,都会跟我一起死。”
这话一出,四下哗然,林逍和贺玦一个在高墙上,一个站在角落中,远隔人群对望了一眼。
“吓唬谁呢?”谢凭不吃他这一套,“死之前五爷给你个机会报身份,说,你是哪一路的乱臣贼子,谁指使你来刺杀皇上的?”
那刺客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样,“无人指使我,皇帝昏聩无能,纵容地方官员欺压百姓,他死,是民心所向。”
“我问的是你身份,姓甚名谁,为何而来!”
刚才说格杀勿论,谢凭其实是有意跟贺玦抬杠,他心里清楚,这刺客能混进庆功宴这样戒备森严的场合,定是有周密计划的。
“我谁也不是。”那刺客道:“非要我报一个身份,那我是大齐朝的子民。”他幽怨的目光看着谢凭,“我生于岭南,在你们这些县官显贵好宴好酒的时候,我的家乡有无数人正在死去,不是说众生平等么,既然我们没有活路了,你们这些人,也一同覆灭吧。”
他这些话说了又像没说,谢凭没有耐心跟他打哑谜,细节也不必问,大概意思听懂了,不过是山野刁民。
谢凭一笑,“你可知道,像你这般痴心妄想,打着替天行道的名义,企图谋反的乱党,小爷我每年要斩杀多少人?要盛京陪葬,你也真是敢危言耸听。”
谢凭看向贺玦,对他道:“这人不必审了,穷山恶水养出来的乱民,自以为有种,想要谋反,直接杀了就是。”他回首,示意身后手下再发一箭。
贺玦一只手扣住那刺客肩膀,带着他从高墙飞身而下,宽大的手掌扼着那人咽喉,对谢凭道:“我说了,这人不能杀。”
谢凭此人一向自视甚高,在朝中自成一派,从不屑与官员结交,张阁老他尚且看不上眼,又怎么会把贺家放在眼中。
不过对于贺玦这个人,他心中还是有几分敬佩的,只是这几分敬佩,对于他这般狂妄的性子来说,委实不足以影响什么。
他挑衅地盯着贺玦,献俘仪式那日的情景仿佛又一次上演,乱臣奸党一方要杀,一方要留,只不过这次,贺玦不需要父兄出面替他周旋了,他紧紧锁着那刺客的喉颈防止他脱逃,幽深双瞳对上谢凭的双眼,二人分毫不让地对峙,不过一个弹指的时间,听到了远处士兵的高喊。
“报——”
来人是贺玦的手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这士兵的身上,听到他对贺玦禀报道:“启禀将军,城中共一百零八处燃炸点,现已全部查处。”
此话一出,那刺客的身体一僵,而后是深深的绝望,他将头低下,喉咙中发出悲戚之音,不知是哭还是笑。
失败了,计划了这么久,竟失败了。
谢凭眉头皱得深,问贺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贺玦沉着面色,还未及答话,这时,又有人匆匆赶到。
锦衣卫自动让开了一条路,来人身后带着一干侍卫,走到贺玦和谢凭跟前,一指那刺客,厉声道:“将此人拿下,押入刑部大牢,听候提审!”
来的是刑部尚书黄之时。
城中今夜有异动,贺玦暗中派人巡查,发现有人在城中多处布置了燃炸点,为了不打草惊蛇,贺玦没有将此事告知任何人,这黄之时能第一时间赶来要人,看来,皇城之中,果真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
乱党与战俘有所不同,押往刑部审讯是天经地义,黄之时既然来要人了,贺玦没理由强行把人带回军营自己审。
黄之时下令绑人,贺玦只得放了手。
谢凭急性子,迫切想要追问缘由,在贺玦口中问不出,他便转头去问黄之时,“此人到底是谁?”
黄之时道:“晏清党头目,邓则仁。”
晏清党?
谢凭努力回忆着,近几年各地方起义的民间团体数不胜数,晏清党是哪一派?规模很大么?他实在想不起来。
刚才听这人说他来自岭南,那便是段松月的地盘上生的乱,这也就不奇怪了,那段松月是个混世魔头,敌人敌人打不过,百姓百姓治不了,岭南八府由她管着,没人造反才是奇了怪了。
邓则仁听闻燃炸点皆被查处,心中没了希望便束手就擒,刑部的人将他五花大绑,推搡着带走了。
这时周怀让护着林洹赶来了,林洹到了不问别人,先跑到林逍身旁检查他的伤势。
那飞镖刺出的伤口并不深,但林逍身上穿的是浅色衣袍,血迹从背后渗出来,看着十分吓人。
怕林洹紧张,林逍安慰他道:“臣没事,皇上不必担心。”
林洹着急道:“朕这就传太医给你瞧伤。”
“不必了。”林逍拦着他。
庆功宴要开完,今夜不能再出乱子了。
他对林洹道:“宫宴还未结束,乌奚王还在大殿上,皇上不必在意我,赶快回去坐镇。
“好。”林洹虽不情愿,还是听林逍的话。
只是,经过这么一番闹腾,他方才偷偷跟皇兄见面的事情,怕是已经被张阁老知道了,不知明日,他又要如何谏言了。
林洹道:“朕这就回去,可皇兄你这伤,也要赶快处理才是。”
林逍的唇色有些苍白,侧头看了看自己的肩背,余光望见了一片殷红。
对林洹道:“臣先回贺府,下半场宫宴就不作陪了。”
“好。”林洹赶紧点头恩准,“朕派人送你。”
“不必了。”林逍说着,目光看向正在朝他们走来的贺玦。
贺玦走到他身旁,一手护着他的腰,一手托着他的手臂,对林洹躬身道:“臣送郢王殿下回府,先行告退。”
林洹怔了一怔,犹豫道:“贺将军也走么?可这庆功宴上没有贺将军,要如何成席……”
庆功宴的功的确是贺玦立的,可放眼大殿群臣,似乎除了洛图那个异族人,并没有人将他这位功臣当一回事,有他没他,实则没什么差别。
贺玦惦记着林逍的伤,不想浪费时间解释太多,只对林洹道了一声“微臣告退”,便扶着林逍离开的皇宫。
林逍原本想要劝说他留下的,林洹说的对,庆功宴上可以没有他这个闲散王爷,不能没有立功的将军。
可他的身子实在发软,眼前的视野也渐渐开始模糊不清,方才自己站着的时候没觉得什么,这会儿往贺玦身上一靠,才觉得天旋地转,像是被抽走了力气一般。
他一路倚着贺玦的胸膛出了宫门,两人上了同一辆马车,林逍坐定之后,再也支撑不住,人疲软地瘫进了贺玦怀中。
“林逍,林逍?”贺玦轻声唤他,不敢太大声音,抱他的时候手臂也不敢用力。
他这状态不对,贺玦心中涌动起不安,一声声叫着他名字,想让他清醒。
“贺云珵……”林逍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紧紧扣着贺玦胸前盔甲,用力时指尖发白,眉心蹙着,看上去极是难捱。
他用艰涩的气声跟贺玦说话:“那镖上淬了毒,云珵,此事不要声张,快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