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宫廷宴饮4
林逍半天没说出话来,情急之下不敢一味逼迫林洹,抚着他的脊背,安慰他道:“怎么回事,洹儿,发生什么了,你说清楚些。”
林洹扑棱着脑袋,在他怀中哼唧了半天才肯抬起头,“是……是我昨夜,卜卦的时候,那卦象上说,朕近日运势大凶,恐有……恐有血光之灾……”
“卜卦?”林逍无奈之余,心稍稍落下了。
瞧他模样便是不信,林洹心中恐惧无处诉说,拉扯着兄长的衣襟,“是真的,皇兄,怎么办,朕害怕。”
“洹儿。”林逍将他从怀中推出来,扣着他肩膀让他站好,“你是皇上,如今坐在高位之上,被万千双眼睛盯着,不必看什么卦象也该知道,这皇权,天下有许多人做梦都想要。”
“皇权有什么好……”林洹带着哭腔,小声嗫喏着,“什么事都做不得主,连说句话都有一堆规矩束缚着,天下人都以为皇权至高无上,殊不知,还没有庶民自由……”
林洹越说越觉得自己命苦,皱着眉头继续道:“不自由便罢了,朕听话就是,可朕犯了什么错,竟然有人想要朕的性命,皇兄,朕真的不行,要是有人暗中使坏,朕肯定要完蛋,这皇帝朕不想做了,朕将皇位让给皇兄好不好……”
“嘘——”林逍赶紧挡住了他嘴巴,谨慎往身后瞧了一眼,门板之外没有动静,他压低声音提醒林洹:“皇上慎言。”
林洹无辜地眨巴着眼睛,也将声音稍稍压低,“皇兄别担心,这处没人的,周掌印在外面守着呢。”
林逍防的就是周怀让。
“皇上。”林逍委婉提醒他:“不可轻信任何人。”
林洹听出他在暗指周怀让,摇摇头,解释道:“皇兄不必担心,周掌印对朕是忠心的,每回张阁老逼迫朕,都是他帮朕挡着,今日也是有他安排,朕才能跟皇兄见上一面。”
顿了顿,他垂下眼睛,又道:“不过,朕不能与你呆太久,宫里有不少张阁老的人,若是知道朕与皇兄偷偷相见,朕倒是还好,最多被他念一顿经,皇兄就说不定要被扣上个什么罪名了,到时候非要把你逐出盛京,朕再想见你就没机会了。”
林逍恐隔墙有耳,不说太多,问林洹:“皇上今日见我,是想与我说什么?”
这一下把林洹给问住了。
想说的太多,可具体说出来,当真不知该从哪一句开始。
他想问问兄长,乌奚通商的事应该怎么办,岭南平乱的事应该怎么办,今年各地工程报上来的修缮款国库无法承担,如今拖到年底不能再拖了,应该怎么办,还有,刑部去年以谋反的罪名,处置了一大批反对张阁老的官员,眼下盛京都是张阁老的人,仗着内阁庇护为所欲为,这些都应该怎么办?
林洹两片刺金衣袖垂在身侧,想问的事情太多,索性一件都不问了,垂头丧气地对林逍道:“皇兄,朕只怕,自己会成为亡国之君,遭万世人鄙弃就不提了,到了地下,朕没脸面见父皇和列祖列宗……”
“不要胡说。”
“朕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皇帝,皇兄,你可不可以……”
“洹儿!”林逍这一声带了怒气,“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
若林逍胆敢动皇位的心思,大齐才真的是要乱了。
现在朝中局势还能稳定,就是因为这些权臣可以操控林洹这个傀儡皇帝,一旦林逍上位,他们的权势受到威胁,不可能坐以待毙,到时候,朝廷内乱,纷争四起,势必会引来外敌,北有聿支,南有东桑,大齐气数,怕是就真的难以守住了。
林洹低垂着眉目,一副无措模样,“皇兄别生气,朕不说了。”
林逍心中不忍,语气柔和了几分,“洹儿,你不要怕,你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做皇帝,只是你年幼登基,被身侧朝臣束缚惯了,纵然心中有想法,也不知该如何施展。”
林洹认真听着林逍的话,稳了稳心声,还是不太有底气,“皇兄教我。”
“首要之事,皇上在朝中要有自己的股肱,其他人我不敢妄断,眼下我能信任的,只有贺家。”
“贺家。”林洹垂下头,“朕也知道贺家是可用之臣,可是张阁老与贺太傅不合许久,这些年,张阁老处处打压,如今的内阁,贺太傅连说句话的立场也没有,就算朕想用他,他也无力帮朕。”他无望地看着林逍,“皇兄,朕不明白父皇为何要封两位顾命大臣,当初若是只让贺太傅一人辅佐朕,现在也不必陷入这样的困境。”
“父皇这么做,自是有他的用意。”林逍道:“张阁老思想太过陈旧,性格又独断,所以处处与你掣肘,但是此人对朝廷应当是忠贞,你不必太过畏惧,只需将他羽翼斩断,没了拥趸,他便无法再做你的主。”
“皇兄的意思是,将附庸张阁老的官员都换掉?”
林逍摇头,“都换掉不现实,我虽没具体调查过,但是想也知道,他把持政务这么多年,心腹定然遍布天下。”
“是啊。”林洹应着。
的确如此,各地颁布政令,官员们不看皇上的玉玺,非得是盖上首辅的钤印才能推行下去。
林逍道:“记不记得父皇教导过,治大国若烹小鲜,锅里的鱼不能多搅动,多搅则易烂,治国也是如此,任何举措不可扰民,民众的生活乱了,整治再多贪官也是得不偿失。”
全数剔除张阁老的党羽,且不说林洹有没有这个能力,这样做相当于给整个朝廷换血,从盛京到全国都要震荡一番,到时候官府瘫痪,百姓遭殃。
林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道理明白,可是真要他去做,还是无从下手,“皇兄,朕该怎么做?”
“什么也不必做。”
这林洹就更不懂了,“什么也不做?”
“洹儿,你是皇帝,天下之事自有文武百官去做,你要做的,是制衡满朝文武,谁有能力辅政便要扶持,谁的权力放多了便要收紧,你想压制张阁老,不要自己出手,暗中给贺家支持,让贺家去压制。”
“可是……”林洹为难道:“朕似乎给不了贺家什么支持。”
林逍一笑,“这回贺家遣军的事,你就做的很好。”
林洹有些不好意思,他想保贺玦的兵权,纯粹是因为他害怕聿支,根本没有想到制衡张阁老这一层,况且,贺家的兵权也不是他保的,这是周怀让的功劳。
“不必担心。”林逍帮他正了正吉服上的玉带,“贺太傅年岁大了,没有心力与张阁老相争,但是还有贺将军,他不会任由大齐的树干养着蛀虫,坐视不管的。”
“贺将军……”
“嗯。”林逍道:“臣试探过贺玦忠心。”想到这里,林逍心中升腾起异样滋味,酸涩之中莫名带着几分甜蜜,很难言明,他对林洹道:“贺将军,会帮皇上清肃朝纲。”
林洹思索片刻,似乎还是不能放心,“那皇兄呢?你也会帮我么?”
“臣。”林逍心中不忍,却也只能实话与他说:“臣在盛京留不了太久。”
养病这个借口不能一直用,待他寒疾好转之后,早晚都得走。
“不走不行么?”林洹眼巴巴看着他。
林逍双唇微动,没有说出话来,只眼神变得深幽了几分。
他可以不守先祖的规矩,强留在都城,却只怕,都城之中,有人不肯同意他留下。
回朝途中那名刺杀他的聿支刺客,贺玦调查了那么久,结果竟是跟聿支没有勾结。
不是聿支的阴谋,那便是有人遮掩身份,那一夜,想取的就是他的性命。
有人不想让他回齐朝。
是谁。
林逍漆黑双眸映在月色中,他回过头,隔着门板往外头的方向瞧。
谁最怕他回来?或者说,他若替了洹儿坐上皇位,对谁的威胁最大?
周怀让。
会是他么?
林逍双眼微微眯起,紧紧盯着大门的缝隙,忽而浑身一阵凛意,他不明来由地感受到一股杀意。
就在他恍神的一瞬,只听耳边“嗖”的一声,门上的木格破入了一枚利器,直插到了惊梅殿中。
是一枚飞镖,射出的方向却不是冲着林逍去的,而是冲着他身旁的人。
“洹儿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