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宫廷宴饮2
林逍眼中的锐利在贺玦出现之后消散了,他从贺玦身后走上前,端端一笑,对洛图道:“乌奚王说哪里的话,你是大齐的贵客,既是玩笑,我又怎会如此小气。”
他垂眸一瞟洛图手中的长刀,“不过,今日宫宴,乃是两国建交的大事,我朝举国官员都来陪乌奚王共饮,乌奚王却带着兵器入宴,这未免有些……”他故作一副为难的表情看着洛图。
洛图本也不是来挑事的,他性情如此,在乌奚放纵惯了,听林逍说完,畅快一笑,对他道:“都说是玩笑了。”
手一挥,他将长刀扔向了贺玦,“贺兄帮我收着吧。”
贺玦极快的反应接住了那把刀,一抬手,将其稳稳丢在了看管兵器的太监面前。
洛图不再逗弄林逍,对贺玦道:“贺兄这是亲自来迎我?”
“受吾皇之命,迎洛图兄入席。”贺玦抬起手臂,“洛图兄,请。”
洛图桀骜的脸上洋着笑,“贺兄请。”
林逍站在原处,让路给他们先走,贺玦走时并没有看他,仿佛二人私下并不熟稔,反倒是洛图这个初次见面的,留恋地边走边回头,笑容里含着深意,贴耳对贺玦道:“贺兄未曾说过,郢王竟是这般绝色的美人。”
贺玦侧目看了洛图一眼,洛图赶紧举起双手,对贺玦道:“贺兄别误会,本王绝无轻浮之意,只是单纯赞美,本王再如何贪恋美色,也不敢觊觎郢王殿下啊。”
这个洛图一向如此,国主没有国主的庄肃,说起话来不着边际,做起事情更是不守规矩。
不过,也正因他如此跳脱,才会愿意跟齐朝联手,毕竟聿支称霸北方已久,大齐尚且难以与其相抗争,何况乌奚这种部族,起兵进攻,就是一场豪赌。
洛图赌赢了,但他的胃口远不止于此,聿支和乌奚原本同根同源,从前的政权因内斗而分裂,将领带着追随的族人离开原本的土地,才有了乌奚部落,多年之后发展成为了乌奚国,洛图这个人野心勃勃,他虽未曾明说过,但贺玦知道,他有想吞并聿支的心。
他们走后,贺徵匆匆赶回林逍身旁,有些紧张地询问他:“怎么了殿下?”
林逍轻松道:“无事,打个招呼。”
贺玦在,想也不会出什么差错,贺徵却还是谨慎对林逍道:“皇宫不比府中,人多眼杂,殿下小心些,不要惹了无端的猜忌。”
林逍有些苦闷,身为皇子,皇宫本该是他的家,如今回到自己家中,却要谨言慎行,处处防范,细细想来,难免荒唐。
他对贺徵苦笑一下,“好,谢敬安兄提醒。”
“走吧。”
“嗯。”
正式开宴前,洛图带着身后众臣先给天子进奉,齐朝百官端坐于巍峨的大殿之下,林洹坐在龙椅上,不知是不是被洛图那一身匪气给震慑住了,在洛图朝他参拜的时候,竟然紧张得脸颊通红。
在他心中,大概乌奚和聿支没有区别,都是茹毛饮血的野蛮人。
心中害怕,他不住地吞着口水,待洛图参拜完,他赶紧挥手请他入座。
洛图的座位跟贺玦挨着,林洹是想着,万一这个人忽然有什么异动,贺玦可以拦住他。
张攸坐在下面看着林洹这般失态,脸色不免阴沉。
身为大齐皇帝,林洹的胆识实在不敢恭维,如此神态,实乃丢天朝脸面。
不知有什么好恐惧的,今日所有入宴之人都已经收缴了兵器,北镇抚司三千锦衣卫全数出动,在宫中各角落严防死守,个个都是大内高手,给那蛮夷十个胆子,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洛图将林洹的神态看在眼里,心中鄙夷,面上却深藏不露,林洹赐座后,他并没有立刻入席,站在大殿中央,诚恳对他道:“孤王此次前来,除了给天子进奉我部族珍宝,还有一件重要之事想要商谈。”
林洹面色茫然,问他:“乌奚王所为何事?”
“回皇上,此次我们带来的贡品,有玉石、香料、兽皮、宝马等多达百余种,乌奚拿出了最大的诚意与齐朝交朋友,孤王听说过齐朝的一句话,叫做礼尚往来,对于大齐的丝绸、棉布、茶叶、瓷器等宝物,我们也是仰慕已久,不知此次是否有幸,能够带一些回去,我们愿意按照价值支付银两。”
他是为了通商而来的。
林洹是单纯了些,不至于连话音都听不懂,明白了乌奚王的来意,瞬间他更紧张了。
这不是乌奚第一次请求通商,几年前乌奚就曾派使臣来过,不过那个时候林洹才登基没多久,对于朝中事务一概不懂,是由张阁老全权处理的。
具体是怎么回应的林洹也不知道,反正结果就是齐朝拒绝了乌奚的请求。
后来年纪长了些,林洹才明白,大齐乃泱泱大国,与蛮夷部族通商来往,是自降身份,齐朝不缺与他们买卖的那点银钱,况且蛮夷人阴险狡诈,性情无常,齐朝建立前,曾有前朝皇帝,因轻信蛮夷之言,开门通商,遭其举兵暗算,丧国之辱字字血泪,写在史书上警醒后世人,与他们建立交往,风险不可估量。
洛图这话说完,林洹不知改如何应答,之前乌奚来的信上只说,他们愿意对齐朝称臣,要来进奉天子,并没有一字一句提通商的事宜。
座下百官皆不言语,贺玦指间握着酒盏,心中快速盘算。
他当然知道洛图心中所想,若是没有目的,他何必千里迢迢来到大齐。
只是他没想到他会如此直接,朝廷的局势如此复杂,他莽撞提出请求,即便皇上有心答应也是无能为力。
果然,他说完这话,林洹答不上,张攸站起来了。
“乌奚国主,今日宫宴,是庆贺你我两国讨伐聿支凯旋,这种场合重提旧事,怕是有些不合时宜。”
张攸说完,火药味就起来了,洛图不急着答话,先观量他官袍品级,这样的装扮,在大齐应当是最高的等级了吧?
洛图轻蔑一笑,道:“孤王听说,大齐天子年幼继位,先皇钦点了两位顾命大臣,一位是贺兄的父亲,另一位,想必就是你?”
张攸神情亦不屑,道:“乌奚王好眼力。”
“过奖了,识人容易,擅权专政的佞臣,都是阁下这副尊容。”
张攸登时怒目,“你……”
洛图嘴角微扬,看了看林洹,道:“听说皇上十二岁登基?孤王比你早些,十一岁统领部族,登基第三年,杀了座下专权佞臣。”他说话的语速故意放慢,像是生怕张攸耳聋眼花听不清,又像是故意说给林洹听,“五马分尸,死相极惨,整个乌奚的臣子都来围看,煞是壮观。”
张攸气得脸色煞白,知道洛图是对上次他拒绝通商怀恨在心,才故意言辞挑衅。
大齐皇宫岂是他一个蛮夷首领放肆的地方,张攸挥袖,质问道:“乌奚王这是什么意思?”
洛图满脸悠然,“没什么意思,想到哪就说到哪了,孤王是国君,皇上也是国君,国君与国君探讨一下治世之道,有什么不妥吗?”越说越来劲,他负着手,不满地看着张攸,“这位大人,国君说话,你在此插嘴,岂非僭越?啧,大齐果真是仁政治国,如此包容下臣,若是在乌奚,胆敢有人在孤王说话时这样插嘴,孤王必定当场将他舌头连根拔出来。”
“你……”张攸气得彻底说不出话来了,恨不得马上喊一句来人,拿下。
可今日洛图是贵客,他不能如此。
这方张攸气得五脏六腑翻腾,龙椅上的林洹心中却爽到不行,这些话他不敢说,齐朝的大臣也不敢说,只有洛图这个不受齐朝管教的乌奚国主才敢说。
方才的紧张消散了不少,林洹看着眼前身形壮硕的蛮夷首领,也不觉得那么可怕了。
再看宴席间,所有官员都是捏着汗的模样,只有贺玦林逍二人面色淡然。
林逍暗中替洛图摇着头,洛图不了解朝廷的局势,这般直率地顶撞张阁老,殊不知,这样一来,通商之事,便是彻底没有希望了,哪怕此刻皇上脑子一热应允了他,之后只要张攸想要阻挠,事情也是推行不下去的。
“大人要说什么?”洛图噎完了人却又扮做一副无辜的模样,对张攸道:“若是无话与孤王说,大人入座吧,孤王与你不熟,也没什么想跟你说的。”
张攸岂肯这么容易让人驳了脸面,正色对洛图道:“讨伐聿支,乌奚有功劳,我大齐非吝啬之辈,方才乌奚王讨要的那些宝物,朝廷自会尽数赏赐,每样不少于三乘,乌奚王不必担心。”
洛图心中一声哼笑,还真当他俯首称臣了?赏赐?他要的并非赏赐,这老东西分明清楚却在这装傻,看来是齐朝的皇帝被他糊弄久了,他便觉得天底下的君王都这么好糊弄。
“张大人……”
“张首辅!”
第一声是洛图叫的,第二声是贺玦。
打断洛图后,贺玦从座上起来,走到大殿中央,对张攸道:“乌奚乃齐朝盟友,洛图兄又是我至交,于公于私,我都要说一句,每样物品赏赐三乘,未免太少了。”
张攸冷冷看着贺玦:“昭武将军以为,赏赐多少合适?”
贺玦片刻思考,道:“每样至少十乘。”
翻了三倍不止,这生意可是叫洛图做得好。
这样的场合下,张攸也好,贺玦也好,所说的每一句话都代表朝廷,既然说出口了,他们朝臣之间有异议也不能当着洛图的面表现出来。
张攸深深一个呼吸,不能发作,只能将怒火压下。
而后转念一想,却也是好事,皇宫库房里的丝绸瓷器等物,全部由司礼监看管,说是替皇上看管,其实等同于他们私有,皇上用不上,下面的人也不会来查上面的账,想要如何支配,全是周怀让一句话的事。
这次与乌奚做人情,刚好放一放司礼监的血,加码这话又是贺玦提出来的,周怀让若是不满,就会与贺家生嫌隙,到时候他们鹬蚌相争,自己能省下不少力气。
张攸想着,顺着贺玦的意思道:“那便依昭武将军言。”说完,他转身对林洹一拜:“请皇上下旨,对乌奚行赏。”
贺玦同意了,张攸也同意了,林洹这个对钱银没概念的皇帝自然也没意见,他抬头看了周怀让一眼,周怀让面无波澜,对他点了点头。
他如此淡然,让张攸心下一沉,看来周怀让肚子里吞的,远比想象得还要多,这点东西,对他来说算不上什么。
林逍坐在最角落的桌旁,徐徐咽着一口茶,殿中几人的言语神色他都默默收在眼中,不过,他想的跟张攸不同,周怀让不是不在意这些东西,相反,他是太在意这些东西,宦官身份,他不好在朝中插嘴国事,但是他心中,一定是支持跟乌奚通商的。
道理很简单,朝廷所有的官营产业都是由司礼监把控的,边境通商体系一旦建立起来,其中的油水有多厚,别人看不出来,司礼监不会看不出来,白花花的银子,他们怎么会不想要。
洛图是个精明的,这么一番撒野过后,大致试探出了大齐朝廷的情况,皇上是个傀儡,手无实权做不得主,那个把持朝政的张攸,是个冥顽不灵的老迂腐,想要说服他答应通商,倒不如像聿支那样,直接举兵来抢。
当然,这只是想想而已,以乌奚现在的兵力,根本不可能跟齐朝抗衡。
所以,想要在齐朝搞银子,还是要指望贺玦,方才他咄咄逼人时,除了贺玦,这么多官员一个出来说话的都没有,这些人啊,要么胆小懦弱没本事,要么,一心自保才不管其他,想到贺玦在朔北九死一生,为了就是保护这些人,洛图不免在心中同情了他一瞬。
而后忽然又想到,贺玦并非只是为了他们,他也是为了救一个人。
洛图不由分了神,朝大殿四处张望着,最后在那里十分隐蔽的角落处看到了林逍。
皇帝亲兄,在聿支受辱七年,怎样论都是大齐的功臣,为何安排了这样怠慢的一个坐处?
如实讲,当时跟聿支定胜负的最后一战,他们原是没有十足把握的,是贺玦舍不下战机,非要破聿支城门不可,当时他疯魔的样子着实吓着了洛图,这样不顾退路的用兵之策,实在不像久经沙场的将军。
他心中有所执,才会如此不计后果。
那个执念,就是救回郢王林逍,正因此,洛图对这个郢王是十分好奇。
方才在宫门遇上他,本想多说上几句,看看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性情。
可惜贺玦着护花使者做得合格,明里不现身,暗地里把人护得紧紧的,说不得又碰不得。
洛图光是这么远远瞧着,无从了解林逍到底有什么魅力,不过,纵然不熟识也还是不得不再感叹一句。
我见犹怜,着实是个……美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