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宫廷宴饮1
从林逍院子出来，天上飘了雪，星星点点的几粒寒酥落在贺玦肩头，来不及停留就消散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得悄然，无人察觉，一如二人在寂静夜色下的约定，除了他们彼此，没有跟任何人提起。
贺玦每夜子时归来，会直接去林逍的院子，暖阁之中有饭菜的香气，贺玦吃东西的时候不怎么说话，林逍问了他才答。
林逍并不会缠着他问太多，到底自己身份不便，凡事都要考虑得周全，朝廷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贺家也盯着他，他一言一行出了差错，就会被扣个乱臣奸党联手谋反的罪名，不能不小心。
好在各地方官员陆续进城后，盛京始终安宁。
贺玦在皇城外每日巡守，皇城之中，宫宴的事宜也筹备不停，大内二十四监全数动员起来，该采买的东西尽数采买，每日流水一般的账目报到户部，户部的人看了一个头两个痛，不敢明面上讲，暗地里提醒贺徵，司礼监这回又贪了不少，贺徵也不说什么，只交代要多少银子，尽数批款就是。
这些太监是贪的多，但也没有办法，筹备宫宴的活儿要他们去干，礼部能做的都是门面上的功夫，诸如送给个各官员的宴帖，实实在在是花了心思的，每张上头的题字都不一样，是姚莫辞亲自撰写的，根据不同人的官位和性情，提的宴请词也不同，飘金红帖往手中一送，有人看了惊为天人，有人看了只觉浮夸至极，不过姚莫辞本人是炫耀得爽了，这么多年，他掌管着没有实权的礼部，见天吟诗解闷，饮酒浇愁，满腹诗书难得有个机会派上用场，还不得狠狠亮一亮文笔。
林逍收到宴帖的那日，距离宫宴还余不到十天，这时的盛京城已经非常热闹了。
又一晚贺玦回来，暖融融的光铺在院子里，衬得那窗上的侧影格外柔情。
这夜回来得晚些，宫宴将近，入城的人越来越多，城中布防也更加严格，贺玦不敢松懈。
林逍一边看书一边等他，昏昏欲睡之时，听见院子里的脚步声，他拢了拢身上的衣袍，不等贺玦敲门就起身去迎他。
门一开，贺玦看见林逍一双眼微微泛红，十分困倦的模样，心中过意不去，对他道：“困就不必等我。”
“还好，熬得住。”林逍伸手帮他解斗篷，被贺玦躲开了，“我自己来。”
两人在饭桌旁坐下，林逍像往常一样，坐在贺玦对面，托着腮，一副老母亲的模样看着他吃。
“今日这汤是我熬的，你尝尝。”他将汤碗朝贺玦跟前推了推。
贺玦直接把碗端起来喝了一大口。
“好喝么？”林逍问他。
“嗯。”贺玦点头。
林逍笑了，“那就好，你多喝一些，我熬了两个时辰呢。”
两个时辰。
贺玦抬头看林逍，见他姣好的面容上，除了晚睡的困倦，更多的是终日无事可做的乏味。
一转眼，林逍来贺府已有些时日了，拢共只出过两次门，一次是去皇陵祭拜先皇，另一次是贺玦带他去营中练剑，其余的时候，他都呆在府中，院子里实在闷了，也只能去书阁走一走，怎么会不枯燥。
他是实在没趣了，才会花两个时辰熬一碗汤，就等着晚归的人喝上几口。
“你。”贺玦沉思着开口：“想出去么？”
“出去？”
“嗯。”贺玦道：“这几日，街市上很热闹。 ”
宫宴将近，又值新年，双喜临门，盛京的百姓自是兴奋，街边的商贩多，出门采买年货的百姓也多，还有各地官员和同行的家眷随从，提前这么早到，就是为了好好逛一逛都城。
许是为了表现礼仪之邦的风采，姚莫辞这个浮夸的礼部尚书，召集热情民众，组建了一支花里胡哨的盛京向导队，统一的服装鞋帽，专门给外地来的提供各类服务，预订客栈、引导指路、再加介绍盛京的风土人情，有没有实际意义不论，面子工程算是做得足足的。
林逍虽然人在府中，但府里这么多下人，贺徵也三不五时会来看他，与他说话，外头的繁闹景象，他不出门也是有耳闻的。
只是……林逍无奈一笑，洒脱道：“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贺玦软着目色看他。
林逍道：“我留在盛京治病，本就是给贺家添麻烦的事，眼下城中鱼龙混杂，人越多，隐患越多，你每日巡城尚且顾不过来了，我顶着皇戚的身份赖在都城，还是别到处招摇了。”
贺玦垂下双眸，没说什么。
林逍说的，也是他心中顾虑的，只不过，他不是怕林逍给他添麻烦，而是他如今的确无暇，出了什么意外状况，他恐怕顾及不上林逍。
“明日开始，我不回府了。”他沉声对林逍道。
林逍并没有惊讶，宴帖他看了，本以为开宴的日子会定在过年，但是现在时日提前了。
主要是各地官员收到通知后，都提前赶到了，为了不耽误政务，便将庆功宴往前提了。
“乌奚王快到了么？”林逍问。
“嗯。”
乌奚的车队已经临近盛京，这几日便会抵达，城中巡防要更加严格，每日十二个时辰，都要有士兵交替巡逻，贺玦再想每日回府，恐怕抽不出时间了。
“好，正事要紧。”林逍不缠他，只嘱咐道：“那你好好吃饭，注意休息。”
“嗯。”
“宫宴上见。”林逍弯着眼睛对他笑，唤他：“昭武大将军。”
昭武将军贺玦，大齐功臣，没有他，便没有这举国欢腾的庆功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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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宴这日，林逍随贺家一同入宫。
他坐在马车中，从贺府到皇宫这一路，街上通明如白昼，这晚光是灯火钱就是一笔惊世骇俗的巨款，宫中的宴席如何奢靡，便也不必多形容了。
宫门处的太监收下宴帖，对入宴的人员一一放行，每个受邀的官员都有专门的太监宫女引路，奔忙在各处的奴才加在一起数量近万，如此排场，让第一次来齐朝的乌奚王不由震惊。
乌奚王叫洛图，是个而立之年的男子，一身华贵的异族服饰，身形高挑壮硕，眉眼比中原人要深邃凌厉些。
毕竟是一国之主，纵使比不上齐朝的大手笔，赴宴的气场也是不同凡响。
洛图身后跟着近百臣仆，将长龙般的贡品抬入宫中，宫门处，太监按照规定先收他的宴帖，而后提醒他道：“请乌奚王将兵器留下，由奴才暂代保管，散宴后再行奉还。”
“大胆！”洛图身侧的随从一指那太监，中原话讲得有些生硬，口气却飞扬跋扈，“你们好无礼，兵器这么重要的东西，怎可离身！”
那太监圈在宫里，没读过书，也没看过外面的天地，自然不知道，乌奚人随身带的兵器，是成年时父母的授礼，不可轻易离身。
太监不知道，林逍却知道，方才林逍的宴帖已经递给了太监，才将名字登记在簿，正由宫人引着往里面走。
听见身后的乌奚王与太监起了冲突，他放慢了步子，却是只侧耳听着，没有上去多管闲事。
“不得无礼。”洛图喝住自己的随从，深深的目光盯着那太监，脸上带着笑意，道：“入乡随俗，来到大齐皇宫，自然要守大齐的规矩。”
那太监心中本就觉得蛮夷族人低齐人一等，面上虽然恭敬，却并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听见洛图这样说，脸上更是浮起傲慢之情。
林逍不动声色，听见洛图口吻还算和善，稍稍放了心，随宫人往里面走去。
“只是，本王初来乍到，倒是想跟公公请教一下，这规矩，是专门给我们外族人定的？”
太监道：“自然不是，皇宫禁地，一视同仁，所有人都不得携带兵器。”
“这本王就不懂了。”洛图略带邪气的眼风一抬，伸手指向前方，对那太监道：“那一位的身份，可是比大齐天子还要高贵？为何他可以配剑入宴？”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太监看到了一个高挑纤瘦的天青色背影。
太监满脸迷惑，回洛图话道：“那是郢王殿下，恕奴才眼拙，郢王殿下何处配剑了？”
郢王？洛图嘴角一挑，这就是贺将军拼了性命救回朝的郢王林逍？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林逍背影看了片刻，而后开口唤道：“郢王殿下留步。”
方才他跟太监说了什么林逍都听到了，听见洛图喊他，林逍心中做好了防备，面色没有什么变化，原地停下了步伐，回过身，故作一副茫然之色看着洛图。
洛图盯着他双眼，迈着大步走到他跟前，“郢王殿下，久仰大名。”
“乌奚王。”林逍对他还礼。
“郢王殿下的兵器很有趣啊，不知可否借本王观赏一番？”
通明灯火中，林逍看到了一双顽劣挑衅的眼睛。
贺徵走在林逍前头，发现林逍没跟上来，停下了脚步，回头去找他，一回头便瞧见他与洛图站在一处，不知在说什么。
林逍对洛图道：“我不懂武功，不知乌奚王说的是什么兵器。”
“哦？”
洛图心中冷笑，齐朝人惯爱装疯卖傻绕圈子，他不喜欢，他接触过的齐朝人里，也就贺玦将军算是个痛快的人。
不过，眼前这位郢王，装起糊涂来却并不惹人讨厌，是因为这张脸么？好看的人总是会叫人多些耐心与他周旋。
洛图目光向下，落在了林逍的腰间，直言道：“只是看看，又不会讨要，郢王殿下不必这么小气。”
说罢，他竟直接伸出了手，朝林逍的腰身靠近。
林逍没想到他会如此放肆，心中一惊，赶紧往后退，可那洛图是习武之人，硬是要抢的话，林逍哪里是他的对手。
眼看着他的手已是触碰到了他的鞶带，林逍脸色一变，极少生气的人心中生出不悦，再不装笑颜。
正打算发出警告，忽然一只带着护腕的手挡住了洛图的手腕。
贺玦一身玄铁盔甲，衬得他身形比洛图还挺拔几分，他挡开洛图的手，将林逍护在了身后。
洛图一愣，看清来人是贺玦，瞬间舒展了眉目，再不像方才那般暗含挑衅，与贺玦说话的时候，是一副恭敬的态度。
“贺兄，别来无恙啊。”
贺玦微微侧目，用余光瞥了一眼身后的林逍，对洛图道：“洛图兄，这是在做什么？”
从来没见过贺玦这么紧张的表情，洛图觉得有趣。
“初次见面，跟郢王殿下开个玩笑。”他越过贺玦去看他身后的人，“郢王殿下，看在贺将军的面子上，应该不会与本王生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