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金风玉露5
林逍双手抱着那一罐子蜜饯,站起身,笑着看贺玦:“白日不是巡城么,怎么有空买这个?”
“晌午歇息,顺道买的。”
“又是顺道。”林逍盯着他眼睛,“贺云珵,我发现是我看错你了。”
贺玦不明所以。
林逍道:“昨日还说你沉闷,不懂表明心意,原是我浅薄了,你这人的心思不能再缜密了。”
贺玦还是没听明白他想说什么。
林逍一笑,继续道:“这蜜饯是顺道,前日给我送剑也说顺道,你这人厉害啊,顺道一件事就能将人哄得心花怒放,若是稍加用心,还不是想把谁拿住就把谁拿住了?”
贺玦:“……”
为什么要拿住,他没有想要拿住,分明是林逍嫌那汤药苦,自己说什么要太医用蜜饯哄,他才去市集买的。
晌午其实绕了些路,赶得很匆忙,说顺道是觉得这只是一桩小事,不必刻意讨要什么人情,叫林逍说的,怎么自己桩桩件件,像是有意接近,不安好心似的。
“脸红什么?”林逍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满脸写着有趣。
这么暗的夜色,也不知他怎么看出贺玦脸红的。
贺玦垂下头,错开林逍目光,“我没有。”
“喜欢我就说喜欢我,想找我就尽管来,这有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贺玦:“?”
林逍瞧他满脸的惊恐,无辜地对他挑了挑眉,解释道:“知道你长大了,现在有身份,要面子,不像小时候,什么都不用顾忌,想黏我就黏我。”林逍动了动怀里的瓷罐子,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贺玦的脸,“长大了我也是你郢王哥哥,若是在我这里你觉得自在,那你什么时候想来便随时来,不必非要给我送什么东西,我在这里住着又不缺什么。”
贺玦这回听明白了,林逍说的喜欢,是至亲挚友之间的欣赏,并非那种男欢女爱的喜欢。
“不过。”林逍客气归客气,手臂却将怀中瓷罐托得紧紧的,对贺玦道:“这罐子蜜饯,甚得我心,送的好,不枉我等了你大半个晚上。”
贺玦茫然,“你不歇息,是在等我?”
“不然呢。”林逍上前握住他手腕,跟上回一样,不解释一句就拉着他走,“跟我过来,留了吃的给你。”
贺玦:“……”
二人一路来到厨房,饭菜倒不是林逍亲手做的,他还没贤惠到这个程度,是他嘱咐厨房的人留的,贺玦从营中赶回来,时辰这么晚,多半是来不及用饭的。
林逍将怀里的瓷罐子搁在稳当的地方,取了个空食篮,将笼屉中温着的菜碟仔细装进去,问贺玦:“去我那吃?还是回你房中吃?”
贺玦持续茫然。
林逍考虑了一下,替他做了选择:“走吧,去我那。”
贺玦并不知道为什么会是这个选择结果,他也没问,就跟着林逍走了,林逍一手抱着罐子,一手提着食篮,步子迈得很小心,贺玦走到半路才反应过来,上前接过了他手里的东西:“给我吧。”
林逍回头笑笑,只将食篮给他了,蜜饯罐子自己抱在怀里,对他道:“你不用这么照顾我,我都说了,我没那么娇贵,在聿支做了七年苦工,那么多马匹都喂养过来了,现在喂养喂养你还是不成问题的。”
这话听着有些别扭,喂养马,和喂养他,这两件事要放在一起比较么。
“你在聿支做这个?”
“是啊。”林逍当心着脚下的路,看看路,再看贺玦,“不然你以为我在那里过的是什么日子,聿支人还当我天潢贵胄,锦衣玉食把我侍奉着?”
林逍说这些话当玩笑,贺玦却笑不出来,林逍这七年,虽与齐朝彻底断了联系,无从得知他都经历了什么,但去时鲜衣怒马的风流皇子,回来时羸弱消瘦,病痛缠身,想来也知他捱过了什么。
而如今他再说起这些,吃苦受罪一字不谈,反而炫耀起自己往昔来,对贺玦道:“说起养马,我可厉害了,聿支那些战马在我手底下,个个都养得膘肥体壮。”
贺玦半天没接话,听他说到这里,垂着眼,无奈轻笑了一声。
他将聿支战马养得膘肥体壮,然后聿支人便骑着他养的战马,来与贺玦交锋。
“笑什么?”
贺玦摇摇头,“很厉害。”
“那还用说。”
刚回朝那些时日,林逍一直拘着,被苦痛折磨得疲惫是一方面,没理清朝中局势也是一方面,再加上贺玦与他相处时性情冷淡,不愿亲近,他自然只能拘谨,但其实他原本的性子不是那么温吞的。
现在知道贺玦不是跟他不亲近,只是太多年没见,与他生疏了,这几日话也说开了,人也放开了,自然林逍在他面前,也就自在了。
厨房与见山阁相隔不远,两人很快进了院,回到房中,林逍先把灯台燃了,再把怀里的瓷罐找了个地方安放,走到桌案旁,将食篮里的菜一碟碟拿出来,摆在贺玦面前,最后周到地将筷子递给他,“快吃吧,一会凉了。”
“嗯。”贺玦坐下,大口吃起来。
林逍看他的确是饿了,吃相不太斯文,但看上去吃得很香,他心里高兴,语气也愈发柔软,“今日巡城可还顺利?”
“嗯。”
“那就好,年关将近,各地都不太平,这次庆功宴举国操办,三教九流涌入盛京,务必要谨慎,不能出差池。”
“嗯。”
“刺客一事调查有结果了么?那些战俘中可有同谋?”
贺玦停下筷子,对他摇了一下头。
“是那刺客一人行动?”林逍问。
“大抵如此。”贺玦道。
林逍想了想,“如此最好,眼下宫宴在即,若真有敌人暗中筹谋,说不上要生出多大的乱子来。”
“还是要防。”贺玦道。
“是,严防是对的,北边要防,南边也要防。”林逍坦然道:“今日敬安兄来看我时,提起了岭南军饷的事,现下国库拨不出银子,战船修不完,东桑频频进犯,岭南虽离盛京遥远,却也不能掉以轻心。”
“我兄长与你说了岭南的事?”
“浅提了几句。”
贺玦不说话了。
岭南有段家二十万大军镇守,对东桑是攻是守,轮不到贺家插手,只是岭南王段潇珩几年前已带着夫人解甲归田,四方云游,将段家军交给了他的女儿段松月掌管。
段松月此人,据说性格随她母亲,极其顽劣,她掌管岭南八府后,段家军再不是从前骁勇善战的段家军,岭南也不再是从前歌舞升平的岭南,东桑入侵越发肆意,民生凋敝,满目疮痍。
林逍:“在想什么?”
贺玦:“你在想什么?”
林逍:“你想管?”
贺玦:“是你想管。”
林逍:“我管不了。”
贺玦:“我也管不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那是江湖的作风,侠义之道治不了天下,官场也不是逞英雄的地方,先要自保。
两人深深看着彼此的眼睛,此处无声,却心照不宣,嘴上说着不管,却都知道对方心中是怎么想的。
岭南之事点到为止,不往下谈了。
林逍换了个轻松态度,道:“明晚回府,你直接过来,我就不去外头等你了,有什么想吃的,你现在告诉我,我叫厨子明天做,若是不挑,我就还像今日一样,叫厨子随便做了。”
“太晚了,你不必等我。”
“左右我也睡不着。”林逍云淡风轻地说。
贺玦想起孟初时说的,林逍每夜受寒疾折磨,骨痛难忍,无法安眠,他眼色不禁沉了几分,问林逍:“今日去药泉了么?”
“去了。”林逍道:“傍晚去的,泡了半个时辰。”
“舒坦些么?”
算上上一回,林逍这才去了第二回,贺玦当年的寒疾没有他重,却是连续调养半年才好,林逍怎么会这么快有效果。
可他十分贴心地对贺玦点头,笑道:“嗯,舒坦,身子里都是暖的,方才在外头等你时都未觉得冷。”
这个时节,夜里已经结霜了,站在外头怎么可能不冷。
“方才……你等我很久?”
“不久。”林逍道:“我也没有一直在外头,我在书阁看书打发时间来着,估么你差不多该回来了才出去的。”
贺玦点了一下头。
“本来想去府外迎你的,远远却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摸到我院子里来了。”
“……”
贺玦无言以对的表情特别有趣,林逍又忍不住笑,催他道:“别看我了,快填肚子。”
“嗯。”
“那你明日想吃什么?”
“你不必……”
“想吃什么?”
“我不用……”
“想吃什么?”
“……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