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金风玉露3
薛方看见贺玦把林逍带到营中的时候，是有些吃惊的。
两人各策一匹马，林逍的身子虽然消瘦，动作却也干净利落。
薛方上前迎人，多日未见，郢王气色好了不少，面颊比刚回来时红润多了。
“参见郢王殿下。”
“薛参将，好久不见。”林逍笑盈盈地与他打招呼，看上去心情不错，薛方一低头，瞧见他斗篷下面，腰身上端端系着那条鞶带。
薛方一笑，忍不住叹道：“哎，将军给的尺寸竟如此合身！”
林逍自己也低头看了一眼，对薛方笑了笑。
薛方道：“郢王殿下，你是不知这把剑打的，将军可是费了心思了，草图是他亲手画的，鞶带的样式也是他亲自设计的，如此奇特的兵器，可把神机营的铸剑师父刁难坏了。”
薛方摸了摸下巴，踱着步子欣赏林逍的身姿，“别说，这鞶带单看平平常常，系在殿下身上，竟如此有风韵……”
“薛参将。”贺玦沉声提醒他。
薛方意识自己失言了，赶紧闭了嘴，道：“将军莫怪，属下无轻浮之意，只是说郢王殿下仙人之姿，俊美非常……”
这夸赞林逍自己都听不下去，别说贺玦这刚直的性子了，他一个男子，夸什么容貌。
“好了薛参将，心意本王领了，不会夸人就不要夸了。”
薛方讪讪：“哦，是。”
“我今日是来与贺将军学剑法的，占用校场不知是否方便。”
“方便，殿下要练剑岂有不方便的道理。”薛方转头对贺玦道：“东边校场今日无人，将军带殿下过去吧。”
“嗯。”
两人在空荡营地中穿行，这里没有挡风的地方，呼啸寒风直接灌入口鼻，林逍被激得掩面一阵咳嗽。
贺玦在旁听着，心中有些后悔带他过来，眼下入冬时节，他这身子经不得城郊的寒霜。
他默默从林逍身后绕过，站在了他的另一侧，替他挡住来风的方向。
林逍察觉到他的动作，一笑，调侃道：“其实贺将军挺会关心人的，就是嘴巴太孤傲，做了什么自己不说，非得要别人主动发现才行。”
贺玦只走路，不接话。
林逍今日兴致不错，贺玦不理人，他兀自又道：“打这软剑花了很多心思不跟我说，在府中安排那么多人保护我也不跟我说，归朝路上夜夜都来我帐外守着还是不跟我说，我问你，贺云珵，你做这些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要说？”
贺玦语气淡淡的，听着是理所当然，事情做了就可以了，说跟不说有什么不一样？
“因为我知道了会高兴啊。”林逍同样的理所当然，“你对我好，不就是为了让我高兴吗？”
似乎，不是。
他做的是他应该做的，并没有想过林逍高不高兴。
林逍无奈笑着，“我是你兄长，你这样跟我倒是无妨，可以后若是喜欢上了姑娘，这样就太闷了，你不说，姑娘怎么会懂你的心意呢。”
贺玦不懂怎么突然聊到姑娘了，很显然，这个话题他并不知道该怎么接。
林逍偷瞄他表情，对于姑娘这种事，他表现出一种很游离的状态，这种板着脸的样子之前林逍会觉得他是冷漠，但昨晚之后，两人敞开了心扉，林逍现在再看他这样，只觉得他迟钝得很是可爱。
也不需花言巧语，这么一副皮囊，配上周到的心思，什么样的姑娘会不喜欢呢，何须替他操这份心。
校场空旷无人，操练用的兵器箭靶立在一旁，两人的斗篷被北风吹起。
林逍负手抽剑，递给了贺玦，看贺玦把招式给他演练一遍。
他虽内力不在了，对武功的悟性还在，只看了一遍，便快速记住了贺玦教给他的招式。
贺玦不教他缠斗，给他这剑是为了让他在危机时刻保护自己的，所以教他的招式也是直击命门的狠招。
林逍记下后，贺玦上前陪着他练，林逍身形灵活，交手后，片刻将剑刃抵在了贺玦喉间。
贺玦蹙了一下眉，握着他的腕子，手臂一翻，将他扣在了怀中，厉声对他道：“不要留余地。”
“我怕误伤到你。”
“不会，用全力。”
“好。”
“再来。”
林逍的体力比贺玦想得要好些， 悟性也比他以为得更高，原本担心一天教不了他什么，现在看来是自己太小瞧他了。
两人在校场一直练到傍晚，对付平常身手的人，林逍一击毙命应该不是太难的事，当然还需再练，不过这个时辰林逍该回去服药了，贺玦便让他收了剑，带他回府了。
今日林逍练剑练得发了汗，怕他吹风受寒，回来的路上贺玦没有立刻带他策马，走了一程让他缓了缓，这一耽搁，到家的时辰便有些晚了。
入府后，贺玦没有直接回自己的院落，自然地送林逍去了见山阁，孟初时在庭院里踱着步子等林逍，看见人回来了，赶紧上前去迎，“郢王殿下，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瞧见林逍身后跟着的人，孟初时欠了欠身，“将军。”
“嗯。”
林逍不好意思道：“路上耽误了一会，让你久等了，抱歉。”
孟初时道：“殿下说哪的话，部堂大人命我照顾你，这是我的本分，不过今日的确晚了，殿下还是要早些歇息，把药服了，药泉明日再去吧。”
“好。”林逍柔声应道，而后看向贺玦，问他：“要进来喝杯茶吗？”
孟初时在旁听着，以为是客套，毕竟夜深了，两人外出一天，有什么话白日里也该说够了，这个时辰不回去歇息，还喝什么茶。
却不料贺玦把头一点，一句客气话没说，随着林逍进了院。
什么时候将军这么愿意与人亲近了？与部堂大人相处的时候也没见他这般啊。
“你坐着，我叫人去沏茶。”进了房，林逍一边解披风一边说。
“不必了。”贺玦看了眼桌案上的药碗，对他道：“你先把药服了。”
“好。”林逍坐下，药碗端起来时苦涩一笑，凄凄惨惨地抬头看贺玦，而后一饮而下。
贺玦静静盯着他喝药的样子，试探问他：“苦？”
林逍皱着眉头擦嘴角，说：“反正不甜。”
贺玦不接话。
林逍造作地叹了声气，道：“遥想当年儿时，我在宫中锦衣玉食，每回生病喝药，都得太医用蜜饯哄我才行。”
贺玦：“……”
林逍看着他的表情，笑了，“干什么，嘲讽我？”
“没有。”
“我说的是小时候，现在一把年纪了自然不用。”他替自己辩解。
“嗯。”贺玦这一声嗯，还是有些嘲讽。
林逍心情好，不跟他一般见识，嘲讽就嘲讽，怕苦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
“你明日开始就不回府了吧？”他问贺玦。
乌奚王要来进奉的事情贺玦跟他说了，庆功宴大抵会定在过年的时间，眼下还有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各地官员会陆续抵达盛京，营中将士要每日巡防，兹事体大，贺玦需亲自带兵，所以他今天才这么匆忙带林逍去练剑，不然下次再有空教他，就要等上许久了。
“你安心巡城，府中有什么事，你跟我说，我来替你照应。”
他能有什么事需要林逍照应，只需他好好照应自己身体就是了。
“怎么了？”林逍看他神色有些凝重，问他：“是不是担心张阁老不肯就这么罢休？”
削贺家兵权无果，董汝又因谏言被活活打死了，张攸跟贺家的梁子如今算是越结越深，后面必定还会有动作。
“不能急。”林逍对他道：“张阁老也好，司礼监也好，树大根深的势力，不是一时半刻能瓦解的，先把眼下的事做好。”他沉思着，自言自语道：“若是有机会，我能与洹儿单独见一面就好了。”
他说完这话，贺玦开了口：“你不要管这些。”
林逍抬眼看他。
“朝堂的事你不要管，皇上那里，你与他说再多，他也解决不了什么。”
林逍没有反驳。
“有问题我会去处理。”
林逍当然明白，贺玦是不想让他卷进是非，点点头，柔声道：“好，我不插手。”
林逍看人的时候常会用一种很多情的眼神，贺玦不会形容，他不知道林逍是不是看谁都是这样的，但是这样看他的时候，他会觉得不太自在。
错开目光，他起了身，“你休息吧，我走了。”
“这就走了？”林逍一副措手不及的样子。
“你还有事？”
林逍摇摇头，随他一同起身，“走吧，我送你出去。”
两人踏着漆黑夜色出了门，贺玦在前面走，林逍在他身后跟着，送到了院子门口，贺玦停下脚步，跟他说：“不必送了。”
林逍站在他面前，借着清辉望他眉眼，片刻，贺玦听到了怅然的一声轻叹。
“怎么了？”
林逍眼睛一转，说话的语气听着有些顽劣：“没怎么，就是想着，昨日才与你亲近些，明日你便要走了，下回见面八成要过一个多月，那么久不回来，你又这么薄情，到时候会不会又不认得你霜序哥哥了。”
林逍不知怎么在贺玦这木头性子中寻到了乐趣，今天已经逗弄他好几番了，贺玦闷闷不想搭理他的模样，有些笨拙，又有些傲慢，有趣极了。
本以为这话贺玦又不会接，片刻静默后，却听见贺玦回应了他：“我何时说不回来了。”
这下轮到林逍说不出话了。
贺玦道：“只是会晚些，巡城之后还要回营整军，大抵要过了子时才能到府。”
玩闹的笑容从脸上淡去，半晌，林逍开口询问他：“为何不住在营中？”
回应他的只有贺玦的呼吸声。
四下幽静，月色撩人，林逍的声音不由得又软了几分：“那么远赶回来，会不会很辛苦。”
“不会。”
“是每日都回来，还是偶尔回来？”
“每日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