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金风玉露2
那日贺玦被他父亲家法伺候，林逍借着给他上药的名义，云里雾里提点了他几句，说提点还算好听，难听点说，那些话是警告，警告他不要居功自傲，狼子野心。
“我还以为你今日来找我，是要与我辩驳。”
“辩驳什么？”
“你心里知道。”
贺玦沉默片刻，“你若认定我有不轨之心，我辩驳有何用。”
林逍不是第一个猜忌他的人，张阁老他们早就把图谋不轨的污名扣在他身上了，否则也不会想方设法削他兵权。
这么多人疑他忠心，难道要他一个个去辩驳？不信他的人，他怎样也辩不清。
林逍伏在池边，下巴虚虚撑在交叠的双臂上，侧目望他。
旁人也就罢了，他跟贺玦是什么关系，恩师之子，为了救他不远万里舍生忘死，若贺玦有夺权之心，何苦救他这个皇子身份的人回来，给自己平添阻碍。
“是我说错话了。”林逍认错的态度很是谦恭，“我并非认定你有不轨之心，只是洹儿年幼，把控不了朝局，是我太过忧心他的处境，失了分寸，胡乱猜忌。”
贺玦冷冷出了一声气，“皇上把控不了朝局，更要有人清肃朝纲，否则尽是张攸周怀让之流擅权专政，大齐百姓如何安宁？”
林逍静听他言，沉默不语。
贺玦道：“你可以不信我，但我父亲是先皇的托孤之臣，无论皇上德行如何，我贺家誓死效忠朝廷，我若有异心，不必你提醒，我父亲与我兄长，会亲自了结我性命。”
说好了不为自己辩驳，贺玦却一口气与林逍说了这么多，说完，气氛凝滞了，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冲，贺玦清了一声嗓子，对林逍道：“我没生气。”
“你应当生气。”
贺玦气的是林逍猜忌他，但其实，说猜忌，倒不如说是试探。
如今的大齐朝廷，表面的安稳之下埋藏了诸多弊病，林逍身份敏感，一是有律法在上，皇戚不得干政，二是朝中权臣死死看着他，别说帮林洹拨乱反正，兄弟俩人想见上一面都是困难。
能指望着清肃朝纲的只有贺家，贺广邕和贺徵忍气吞声，求的是稳，这样也是对的，朝局不稳，官员们顶多丢一顶乌纱，真正遭殃的，是官僚之下的百姓，他们不能不考虑。
可一味求稳，朝廷的根就会越烂越深，得有人出来，清一清腐朽烂根。
贺玦是最合适的人，怕就怕，他的治世之心，不止于为臣。
林逍认真看着他双眼，“你接着说，我在听。”
“我没什么说的。”
“那我说。”
池中水波在林逍周身漾开，随着他的动作一点点朝贺玦靠近。
他直起身子，水面没在他胸口，白皙的胸膛上缀着两朵花蕊，被热气熏成剔透的红。
太瘦了，薄薄的皮肉下隐约看得见肋骨轮廓，雾气缭绕中，他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纤媚。
虽体态过分消瘦，他目光却十分坚定，对贺玦道：“你消消气，我与你赔罪。”
气氛太过迷离，贺玦看着近在咫尺的人，情不自禁分了神。
林逍柔声开口：“我的命是你救的，我不该猜忌你，可洹儿是我弟弟，守的是我父皇留下的江山，我不想大齐在他手中生出缭乱。”
这样的君王主事，怎么可能不生缭乱。
“你想如何？”贺玦问。
“我能如何？”林逍反问。
被猜忌的人不只贺玦一个，曾经的林逍是朝廷上下默认的储君之选，若不是朔北之乱，他不得已去做质子，而后先皇又忽然离世，大齐江山怎么会落到一个资质平庸的幼子手中。
如今他回来了，那些朝中权臣防他是为何？怕的就是他有夺权之心。
贺玦问：“你不曾想过？”
林逍片刻没有犹豫：“未曾想过。”
二人说着只有彼此听得懂的话，一来一往，竟是心有灵犀。
贺玦不屑于解释，但是谁都可以不信他，林逍应当信他，这天下总有淡泊之人，并非每个人都执着于坐上高位。
一如贺玦，一如他。
贺玦道：“我也不曾。”
林逍道：“好，我信。”
这是林逍第一次见贺玦笑，很浅很浅的笑意沉在眼底，隔着雾气，要仔细看才能看清。
“往后，你想做什么尽管做，你父兄若不肯帮你，我帮你。”
这句说完，贺玦嘴角扬起的幅度变明显了。
这样的笑，分明就是嘲笑。
林逍眉毛一挑，“你笑什么，笑我这病秧子没用，帮不上你么？”
贺玦摇摇头，收起了笑意。
林逍不服：“我再落魄也是个王爷，朝廷之中还是有些根基的，你不要看不起我。”
贺玦一本正经地点头，之前是林逍哄他，此刻他的模样，倒像是把林逍当小孩了，这头点的，还能再敷衍些吗。
两人聊完了方才那些，感觉上亲近了不少，知道贺玦是外冷内热，林逍不再像之前那般小心翼翼，伸手去戳他脸颊，与他玩闹道：“贺将军，请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脸颊没戳到，被贺云珵攥住了手腕，压着手臂将他推回了池水里。
“下去些，好好泡着。”
林逍没有反抗，在水下的石榻上坐好了，水气没过肩膀，他靠着池壁缓缓闭上了眼睛，很享受的样子。
“贺云珵，你这药泉里好舒服。”他微微侧头，天真目光看着贺玦，“真的不要一起来吗？”
贺玦不说话，一动不动地端坐着。
林逍不勉强他，懒洋洋道：“那我睡一会儿，你仔细看着我，不要叫我滑下去淹死了。”
贺玦：“……”
林逍闭眼的时候偷笑了一下。
没有真的睡着，只是泡在药泉里太舒服了，他不受控制地来了倦意，眯着眼睛靠着池壁，半梦半醒的时候身旁一点动静也没有。
他还以为贺玦走了，估么时间差不多了，他睁开了眼，侧头一看，贺玦保持着一开始的姿势，端端坐在他身边。
“到时辰了么？”
“嗯。”
林逍起身，扶着池壁从药泉里出来，踩在地上的脚趾透着粉，粼粼一层水光覆在肌肤上，显得他更白嫩了，本该是金枝玉叶的身子，细看起来却发现他腿上脚上有细细密密的疤痕，那是在聿支留下的冻疮，这些日子已经养得好多了。
他背对着贺玦，拿着布巾将身上的水擦干，取下孟初时给他拿的衣物穿上。
身上有了衣衫遮挡后，贺玦才转过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正好看见林逍低着头系衣带，衣料紧紧贴着纤细的腰身，贺玦盯着那腰肢的尺寸，将手背到身后，摸了摸那条鞶带。
林逍不知身后的人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理好了衣袍，正要系玉带，忽然感觉有一双手环上了他的腰。
他身子一僵，听见了耳后有些粗重的气息。
贺玦的动作很轻柔，将鞶带绕过他的小腹，仔细顺好他衣袍的褶皱，而后在他身后打了个整齐的结，整个过程，他的手一下都没有碰到林逍的身子。
不长不短，尺寸正好。
林逍低下头，看着贺玦系在自己腰上的东西，茫然地回过身。
他看见贺玦盯着他的腰，也不说话，竟是兀自走了神。
“云珵？”他轻声唤贺玦名字。
贺玦如梦初醒，不再往他腰上看，缓了心绪，抬起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引着他摸那鞶带的后面。
林逍摸到了剑柄，轻轻一抽，抽了一把软剑出来。
“小心。”贺玦低声提醒他。
林逍惊讶地看着手中轻薄锋利的剑身，“这是兵器？”
他从前也习过武，只是在聿支这些年，被寒疾耗空了内力，武不动那些有分量的兵器了。
“嗯。”
林逍欢喜地把玩着，“你今日来我院中，是特地给我送这个的？”
“顺道给你。”
顺道也好，特地也好，林逍都高兴。
“教我剑法。”他对贺玦道。
“明日。”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