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金风玉露1
孟初时把药端进来的时候，林逍刚好画完了最后一笔。
从桌案上站起身，他伸了个懒腰。
孟初时素手将药递给他，“耽误了一会，有些凉了，殿下快服下吧。”
“你方才与谁说话？”林逍刚才听见了院子外说话的动静，具体的倒是没听清。
“将军来过了。”孟初时道。
林逍端起的药碗定在唇边，“贺玦？”
“是，刚才我从厨房中出来，看见将军在院外站着，还以为他有什么事要与殿下说，我请他进来他却不来，只打听了一番殿下的寒疾。”
林逍抿了一口药，苦涩味道充斥在口腔里，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今日不是回营了么？”
是啊，孟初时也觉得奇怪，正常来讲，将军平常大多住在营中的，这几日背上的伤也养好了，不知回来是为何，她猜测道：“会不会是朝中又出了什么事？”
朝中若是出了事，老师那边会先有动静，贺玦单独来找他，不会是朝廷的事情。
“他走了？”
“嗯，才走。”
林逍一口将碗中汤药全数喝下去，擦了擦嘴角，摘了一旁的斗篷披在身上。
“殿下要去找将军吗？”
“嗯，我去与他说几句话。”林逍动作利落，转身出了房。
“那殿下快些回来，一会我要带殿下去……”
去泡药泉的话没说完，林逍匆匆脚步已经迈出了院落。
他追得急，贺玦还没走到住处，在竹园便赶上了他的脚步。
“贺云珵。”
听见身后声音，贺玦停了脚步，回头看见林逍站在那处，头发半束着，没有挽髻，素袍外面披着个青色斗篷，像落霜的青竹化了人形。
“为何来找我又不见我？”他走到贺玦面前，“有话与我说？”
天没黑透，借着稀薄的暮色看，林逍看见贺玦一副欲辩无言的模样。
“没有。”
“那就是来关心我身体的？”
贺玦只有呼吸声，没有回应。
“正好，我有东西要给你。”
贺玦不解地看着林逍，他要给林逍的东西藏在身后没拿出来，林逍却先有东西要给他了。
“来。”不说是什么，林逍直接拉上他手腕，带他往自己院子的方向走。
白日的活都干完了，太阳落山后，府里的下人都回了房，两人这样拉扯着走路，倒是没什么人看见，只遇上了一个值夜的小厮，双手端着东西，迎面看着他们过来，弯下腰跟他们行礼问安，小厮没觉得有什么不妥，贺玦却不自在地错开了目光。
就这么被林逍握着手腕回了见山阁，孟初时在院子里整理药材，看见二人进来，也是一脸的淡然，对贺玦行礼道：“将军又来了。”
这个又字，就显得很有趣了，方才他第一遍来时，孟初时请他进院，他不进，一脸冷酷地询问完林逍的病情，转身就走了，片刻的功夫被林逍给捉回来了，不对，用捉这个字似乎不是很准确，将军又没犯错，有什么可捉的。
可是他那副拘谨的表情，看着就是有点亏心啊。
进了房间林逍终于松了手，把门一关，引着贺玦坐在桌案边，将案上铺的那幅图铺在他眼前。
“这图给你。”
是九边图，第一回在书阁遇见贺玦的时候，林逍看他原来那张舆图有错误，他在聿支住了七年，祁阴山一带的地势，不能说烂熟于心，基本的地貌贺关卡他是了解的。
“上次与你说的那几处错误，我怕我表述的不清楚，你没有实地去过，画出来还是会有出入的，我替你重新画了一幅，你瞧瞧，能不能看懂。”
贺玦半天没说话。
林逍：“别看我啊，看图。”
贺玦低头看林逍新绘制的舆图，除了那几处错误的地方，还有一些从前未标明之处，他都一一勾画得更加清楚。
“你画的？”贺玦有些惊讶。
之前那张是营中几位军师和勘测者一同完成的，林逍竟能一个人完整复刻，并且比之前画得更加清楚。
“嗯，有些粗糙，你对付着看，我画出来基本是可以保证精准的，有些地方我不确定，没有标注得太细致，还需你再找人完善。”
这已经是迄今为止，最精细的舆图了。
“看得懂么？”林逍不太确定地问他。
“嗯。”
林逍像是松了口气，“那就好，用得上你就收着。”
“嗯。”
“收下了，就不准生气了。”
贺玦不解，抬眼看林逍，见他笑颜下含着几分深意。
他问林逍：“我为何生气？”
未等林逍回答，房门被敲响了。
“殿下，将军，方便我进去么？”是孟初时的声音。
林逍起身去开了门，看见孟初时托着整齐干净的衣物站在门口。
“孟姑娘，怎么了？”林逍问。
孟初时先看了一眼站在后面的贺玦，对林逍道：“我已命人将药泉备好了，殿下现在过去吧。”
“药泉？”林逍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何忽然提药泉，再看孟姑娘的模样，分明是要带他去泡药泉的意思。
可是，不是说那药泉是贺玦的私人之地，不喜外人擅闯吗……
林逍下意识回头看身后的人，见贺玦坐在灯下，双眸敛着，没有什么反应，似乎是知情的。
“是将军的意思。”孟初时道。
林逍心中腾起一阵难以言明的情绪，柔软的，温热的感觉，贺玦并非来找他辩解什么的，方才说是来关心他寒疾，实际就是如此。
林逍怔怔看他，问他：“你不介意我么？”
贺玦呼吸加重了一瞬，没看林逍，漠然道：“疗伤要紧。”
是那种分明很关心，却又不想叫人察觉的心境，贺玦掩饰得不太自然，被林逍感受出来了，心中更添了愧疚。
“好，那我恭敬不如从命。”林逍接过孟初时手中的衣物：“你一个姑娘家，服侍我泡药泉多有不便，不必随我去了。”
孟初时想了想，道：“我唤个小厮随殿下同去。”
“不用了。”林逍自己捧着衣服走到贺玦旁边，问他：“今晚还有事忙吗，无事陪我一起，我还有话没与你说完。”
贺玦内心：我么？
他并没有答应林逍的邀请，自己也不知怎么就跟着他去了。
药泉这一处的温度比其他地方高，还未下水，四周便是暖意如春。
这药味很熟悉，跟贺玦身上的味道很像，苦涩中带着一点点微甘，林逍第一次闻见这味道是在那晚，贺玦去营帐给他递水的时候……不对，比那个时候早，第一次闻到，是聿支城墙上，他跌落的瞬间，将他牢牢接住的怀抱。
林逍将托盘上的衣服抖落开，挂在了一旁的衣架上，慢条斯理地脱了鞋子，赤脚站在地上，转过头，却发现贺玦没动，僵僵地站在一旁。
林逍反应了片刻，道：“忘了给你拿沐浴的衣物。”
“我不用。”贺玦说话的时候不看他，“你自己下去。”
这是药泉，非患寒疾之人，泡了未必有益处，林逍想着，便没有非要他一起，“好，那我下去，你在这里陪我。”
“嗯。”
林逍宽衣的动作很斯文，先将披风摘下来，然后脱下外衬，再解腰带，最后将里袍散开，没了绳结的束缚，丝绸衣料一下子顺着肌肤滑到了脚踝。
他的动作在贺玦的余光里模糊成光影，纤细赤足踩着石阶入了水，白生生的身子掩在雾气缭绕的泉水中，水面上只剩下平滑的肩膀，和被热气熏得泛红的一张脸。
许久没来这处，贺玦不太适应这样热腾腾的温度，呼吸有些困难，胸口难耐地起伏几番，盘着双腿，席地坐在了池边。
“好暖和。”林逍浑身的汗毛孔都舒展了，侧目对贺玦一笑，“这里面好舒服。”
贺玦喉结滚动了一下，低头盯着翻涌的泉水，“你骨寒难忍，为何不早说。”
“不难忍。”林逍眯着眼睛，“习惯了。”
“我没跟孟初时说过不许带你来。”
林逍听出了他语气中的埋怨，转了个身，趴在池边仰头看他，“孟姑娘顾虑你情绪，不敢带生人来打扰，你怎么还怪起她来了？”
贺玦目光快速从林逍的肩头掠过，盯着池面热气，沉声道：“不是怪她。”
“好，那就当你是心疼我。”林逍伸出手，戳了戳贺玦的膝盖，“贺将军。”
“嗯。”
“贺二公子。”
“嗯。”
“贺云珵。”
“嗯。”
“云珵弟弟。”
林逍叫一声戳他一下，贺玦膝盖处的衣料被濡湿的手指洇上水迹，而后终于肯把头转过来，直视上林逍的眼睛。
“怎么？”
林逍明艳的眉目被热气熏得楚楚动人。
“那日我与你说的话，是不是惹你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