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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溪云初起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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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贺徵道:“聿支刺客要尽快盘查,此事耽误不得,方才刑部的人找了云珵,想把那些聿支人带回刑部大牢审讯,云珵没给他们放人。”

    “这是为何?”

    按理来说,既已回了都城,这么重要的案子,是该交由刑部的。

    贺徵笑意褪了几分:“殿下离开太久,不知现在朝中的状况,那刑部尚书黄之时是张攸的门生,仗着内阁的庇护,徇私舞弊,滥用职权,这些年手底下不知生了多少冤假错案,云珵怎会放心把这么重要的案子交给他们。”

    林逍心头一沉,贺徵提到的刑部尚书,又是他不曾熟知的大臣,不管受谁举荐,刑部是掌管天下刑名的衙门,怎可如此行事,他问贺徵:“督察院和大理寺的人不管吗?”

    贺徵沉声一叹,“黄之时上任以前,三法司的确是互相牵制的,可自他成了刑部尚书,不知使了什么手段,督察院和大理寺现在与刑部是沆瀣一气,互相包庇,再加有张阁老在上头护着,谁能管。”

    林逍沉默良久,“朝廷就没有能主持公道的衙门了么?”

    贺徵无奈道:“北镇抚司大抵还算公道,可锦衣卫是替皇上办事的,司礼监让他们查谁他们才查谁,官员和百姓的案子,他们管不着。”

    林逍渐渐开始感受到,大齐朝廷这棵繁茂的树下,看不见的根烂得有多深,短短一场献俘大典,便已看出不少沉疴旧疾。

    还有许多疑虑没有深问,贺徵说到这里却不肯再说了。

    “我不该与殿下说这些。”

    皇戚不得干政,林逍是心怀天下之人,贺徵与他说多了是害他,不再提朝中之事,他问林逍:“对了,你们遇上的聿支刺客,具体是什么情形?他们是什么目的?”

    提及这个,这也是这几日林逍心中的疑问。

    那一晚,战俘营牢没有异动,那刺客不是来解救人的,他要的是林逍的命。

    可是,为何?林逍没能想得通。

    是战败后心中不服,想要雪耻?

    可是,把他杀了,就不怕惹恼了齐国,再起战争么?聿支现在损兵折将,西面还有与齐朝结盟的乌奚蠢蠢欲动,现在出手,这不是自寻死路?

    “在想什么?”贺徵瞧他出神,问他。

    林逍想把心中疑虑说与他,开口却吸了一口凉风,胸口发痒,又咳了两声。

    这时,候在正堂的人,也等不及出来迎他们了。

    是个女子,身着湖蓝月华裙,发髻上的钗的是寻常银簪,耳边缀着的珍珠成色也普通,这一身装扮华贵不足,但衬着姣好的脸,很是雅致耐看。

    “见过郢王殿下。”女子屈膝与林逍行礼,一看气质便知是名门闺秀,林逍瞧着她年纪,对她身份大抵有了判断,恭敬一笑,问贺徵道:“可是夫人?”

    贺徵走到女子旁边,握着她手上前,对林逍道:“贱内曹绾,是工部尚书曹濯的妹妹,两年前我去府上提的亲。”

    同样温润气质的一对璧人,并肩而立,登对不已。

    林逍作揖:“那我便迟送一句恭喜。”

    曹绾矜持一笑,扬着皓腕对林逍道:“外面风凉,殿下入院说话吧。”

    贺家的府邸是个旧宅,六年前,林洹奉先皇遗诏迁都盛京,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府邸都是新建的,那时候贺徵刚刚莅任户部侍郎,负责给朝臣们拨款建宅,然而怎么算银子都不够用,最后只能委屈自己家人,将这处旧宅院简单翻新,就这样住进来了。

    与其他官员的府邸相比,贺府显得有些古朴,夫妇二人将林逍引至别院门口,曹绾回身,对林逍道:“殿下别嫌弃。”

    这是多虑了,从前锦衣玉食的时候,林逍尚且不是贪图享乐之人,这几年,马棚也住过,席地也睡过,又怎会嫌弃眼前这方雅致的院子。

    林逍徐步上前,见青砖白瓦,玉石为栏,矮丘上落着清泉,再往里是正房,匾额上浑厚笔锋书了三个字:见山阁。

    这是老师的字迹,林逍认得。

    “让你们费心了。”林逍对贺徵和曹绾道谢。

    “自家人不必这么客气,殿下就在府中安心休养,有什么需要尽管开口。”贺徵说完,朝院子外头唤:“初时,进来。”

    语毕,见一人进了院。

    是个妙龄女子,身着素白衣裙,通身不缀其他颜色,面上不施一丝粉黛,却是天生的明眸善睐,婉约秀丽,只是人看着有些冷清。

    “参见郢王殿下。”她不卑不亢地与林逍行礼。

    贺徵走过来,给林逍介绍:“这是我府上的医师孟初时,她父亲殿下应当认得,是随云珵行军多年的太医孟恭尧。”

    “原来是孟太医的千金。”林逍与孟初时回礼,“孟姑娘好。”

    贺徵道:“初时医术精湛,往后在府中,便让她随奉殿下左右,替殿下医治寒疾。”

    林逍道:“那便有劳孟姑娘了。”

    孟初时点点头,沉稳内敛的模样,初次见面给人印象极好,而林逍却发现,他们三人聚在一处说话时,原本周到的夫人曹绾却没过来,像是被冷落在一旁,再一瞧,她冷眼看着孟初时,厌恶之情不能再明显了。

    这是什么情况?

    林逍不好过问友人的家事,不声不响地往旁侧挪了半步,确认自己站在贺夫人和孟姑娘中间,偏谁也没有太近,偏谁也没有太远。

    所以贺夫人脸上的怒气,肯定不关他的事。

    “妾身子忽感不适,你们慢聊,我先回去了。”曹绾匆匆行礼,转身离开时,只看了林逍一眼,旁边两人,她理也未理。

    “夫人慢走……”林逍回礼时,曹绾只剩下了背影。

    说是自家人,可家丑贺徵也不想在林逍面前扬,曹绾抚袖一走,贺徵的脸上挂不住了,犹豫着对林逍道:“她不舒服,我去瞧瞧。”

    林逍赶紧道:“你快去吧敬安兄。”

    贺徵对孟初时交待:“你带殿下在府中转转,务必好生照看。”

    孟初时:“是。”

    贺徵还是不安心,又对林逍道:“殿下且安心住下,待我与宫中确认好时日,便送你去先皇陵寝祭拜。”

    “有劳敬安兄,快去看夫人吧。”

    林逍没有娶过亲,不了解女子的心事,可曹绾表现得这么明显,他还是能猜出个大概的。

    贺徵走后,他疑惑地看向孟初时。

    也只是在心中揣度罢了,身为男子总不能无耻地去跟姑娘打听私事。

    孟初时却是坦然,不用他问,主动开口:“我与部堂大人没有别的关系。”

    “抱歉,我无意冒犯。”

    “无妨,合府上下都知道夫人容不下我,殿下既然住进来了,早些了解也好,以免往后给部堂大人多添误会。”

    说的是,他来府中已是叨扰,若是辨不清府中人的亲疏远近,胡言乱语是会平生麻烦。

    他问孟初时:“那姑娘可方便告知,为何与夫人不睦?”

    孟初时不与他藏着掖着,直言道:“夫人去年有了身孕,不小心滑了胎,至今怀疑是我给她下了毒。”

    “你下了吗?”

    “下了。”孟初时坦荡道:“是药便含毒,夫人怀孕三个月,安胎药都是我开的,说我下了毒也没什么不对。”

    林逍不知该说这姑娘坚强还是心大。

    孟初时继续道:“夫人要责罚我,部堂大人护着我,夫人便把气撒在了部堂大人身上,说他与我暗中有染。”

    林逍听着只觉得头大,敬安兄只娶一位夫人,尚且这么多枝节生在后院,那些三妻四妾的,岂不是要将院墙都闹穿。

    曹绾如何想孟初时似乎并不很在意,她对林逍道:“这些鸡毛杂事,殿下不必在意,只需注意些,在夫人面前不要提起我,免得惹夫人不开心,走吧,我带殿下熟悉一下府中环境。”

    “有劳。”

    因是老宅,贺府虽屋院有些陈旧,地方还算宽敞,孟初时带着林逍出了见山阁,穿过一片竹园,行至书阁。

    林逍抬眼望着三层高阁,惬意道:“这书阁好生宽敞,当是藏了不少典籍。”

    孟初时道:“大多是先皇御赐给阁老的,还有早些年部堂大人在翰林院编书时誊回来的,不过阁老和部堂公事繁忙,极少有时间来,殿下闲时可以来坐坐,这一处清净,无人会来打扰。”

    “好。”

    孟初时带他继续往前走,离书阁未远,林逍隐隐闻见一股药香,苦涩之中带着一丝微甘,一时恍惚,这味道他似乎熟悉。

    转眼便看见树影婆娑间掩映着一方清池,泉眼之处水流氤氲着热气上涌,木质围栏将清池围出一方独立空间,像是生人勿进的界限。

    药香味便是从这里飘出来的。

    “这是将军的药泉。”孟初时并未引林逍靠近,只远远指与他看:“一次将军征讨朔北,中了聿支人的埋伏,跌入了雪域寒潭,险些丢了性命,这药泉是那时为他疗伤修的。”

    林逍目色一沉:“他竟受过这么重的伤。”

    “征战沙场,在所难免,总算将军的伤苦没有白捱,如今收复了逐州,也将殿下接回来了。”

    林逍敛着眉眼,凝望那方药泉。

    孟初时含了含身,提醒林逍:“这药泉是将军的私人之处,旁人来此多有不便,殿下散心时最好也绕开此处,请殿下见谅,将军习武之人,性情孤介,不喜人扰。”

    林逍一笑:“我知道。”

    林逍的寒疾,孟初时在父亲的书信中已有了解,当晚,她给林逍问了一轮脉象,他体内寒气经年累积,不是一时片刻能好的,还需长期以补药滋养,慢慢调理。

    林逍将孟初时端来的药服下,便去了贺广邕的门外侯着,等老师下朝回府,正式拜谒。

    等到了亥时,未见老师下朝归来。

    林逍瞧了一眼天色,想着老师晚归定然疲惫,还是明日再来打扰。

    回房后,他躺在锦缎铺盖的床榻上,半梦半醒间,思绪一片恍然。

    这便得胜归朝了,七年时间似弹指一挥,却又在他身体里刀刻斧凿,像是过完了另外一生。

    他的肉身解脱了,可曾经的苦痛和屈辱,于他而言可以放下,于大齐而言,永世不会消散,在史官笔下,林逍是谁不重要,他的名字会被写成一纸檄文,百世之后,百姓会笑谈到那位齐朝皇子、那个丧国之臣。

    林逍睡得不安稳,这一夜,城郊百里外的军营,亦是彻夜无眠。

    军牢里燃着火把,烧灼出噼里啪啦的声响,火光映在士兵们的脸上,将他们面目衬得格外狰狞。

    其中最让人不敢直视的,是正位之上那一身玄甲的齐朝将军。

    兜鍪置于案台上,贺玦一侧面颊被火光映着,高耸的鼻骨在另一侧面颊落下阴影,脚下的聿支人被鞭子抽开了皮肉,哭嚎得痛不欲生,口中的辱骂却一直未停。

    贺玦手中把玩着一片金叶,是那夜刺客身上掉落的信物。

    他眼风从扫过脚下的人,冷冷道:“下一个。”

    五个时辰了,聿支人被逐一带出来,贺玦亲自审问,不论老弱妇孺,不肯配合便要上刑。

    “启禀将军。”士兵对贺玦道:“还剩最后一个了。”

    最后一个没审的是那年幼的聿支王子,此时小小的人儿惊恐地蹲坐在漆黑牢笼中,被脸上刺着图腾的老者护在怀里。

    士兵来开牢门,手中火把将周围照亮。

    那老者身上没有受刑,面色始终沉稳,用手臂护着聿支王子,对齐朝士兵道:“我们这里没有刺客,也没有同党,行刺之事不是我们做的,你们再怎么逼问也是一样的结果。”

    士兵没接他话,把牢门打开后,退到了一旁,贺玦走过来,影子罩在那老者的身上。

    怕贺玦要对王子动手,老者警惕地看他。

    贺玦挺拔身形覆着冰冷的盔甲,目色冷厉,叫人望而生寒,他低头睨着那吓得浑身发抖的孩童,那孩童直把脸埋在老者怀里,不敢抬头看,连哭也不敢哭。

    贺玦没有碰他,也没有问什么,冷冷地扫了一遍牢中受了刑的人,将手中的包裹一扔,转身走了。

    士兵重新锁上门,随贺玦一同离开,那老者打开地上的包裹,看到里面满满装着疗伤的药材。

    出了牢房,天际见了微光,墨色旷野上呼啸着北风,快要将旗杆掀翻,而一夜过后的军营,也一如这深秋暗涌着不安。

    薛方在接到贺玦传唤后匆匆赶来,对贺玦复命道:“启禀将军,还有五个营的人没有审验完,到目前为止,未发现可疑之人。”他观察着贺玦的神色,问他:“刺客同党当真不在那些聿支人中吗?”

    提审聿支战俘的同时,贺玦命薛方把军中将士全部查验一遍。

    事发当晚,营地层层把守,无人接应的情况下,不可能有人能潜进来,如果刺客不是藏在这些聿支人当中,那便是士兵中有人通敌。

    贺玦面色愈发阴沉:“继续查。”

    “是。”薛方领命,正准备退下,又听贺玦叮嘱:“此事干系重大,先不要让朝廷的人知道。”

    “属下明白。”

    “还有。”

    “将军请说。”

    “挑几个身手好的到贺府,暗中保护郢王,切勿再生差池。”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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