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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溪云初起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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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和殿,群臣朝拜,林洹高座龙椅之上,周怀让手持谕旨,宣读封赏。

    贺玦平定朔北有功,授昭武大将军一职,官居二品。

    兵部尚书胡万青指挥作战有功,即日起位列内阁,协助内阁首辅张攸共理朝事,钦此。

    什么就钦此了,林洹还等着听他们要给林逍什么赏赐,周怀却已合上了手中的绫锦。

    林洹迷茫问讯:“郢王呢?”

    周怀让没有作答。

    林洹看向几个内阁大臣:“怎将郢王落下了?”

    几人沉着面色,也不作答。

    方才献俘大典上的憋闷情绪还没散尽,林洹哭丧着脸,心中又酿出了一番酸涩之意。

    皇兄舍生取义,是国之功臣,他们这般对待倒是何意。

    置气一般,林洹也不询问他们意见了,广袖一拂,道:“郢王护国有功,赐良田一千亩,赐白银百万两,赐盛京府邸一座!”

    他说罢,方才不肯言语的张攸开了口:“荒唐。”

    “皇上有多久没看过户部的账目了?”他斜眼睨向贺徵,“贺大人,现下,户部拨得出百万两白银么?”

    自然,是拨不出的。

    虽在朝中,张攸处处与贺家对立,但这件事上,贺徵不能说谎。

    他走上前,对林洹躬身行礼,面色忧虑道:“启禀皇上,今年大半库银都划给了兵部,充了朔北和岭南的军饷,边境动荡,各地方灾情也不曾间断,汴阳的水患、通梁的饥荒、石陵铜矿塌方,许多百姓受了灾,赈济灾区也耗了不少银两,上月,又划给了工部一千万两,用作太液池修建之用,现下所余的,还要留用发放官员们今年的俸禄,皇上要赏赐郢王,还需等到年底,将今年的田税收上来,只是……”他忧心忡忡地看着林洹:“未必收得上来一百万两。”

    贺徵一面为国事挂心,一面又觉得愧对于林逍,侧目看了看他,满眼抱歉。

    林逍面上没什么变化,心中却起了波澜。

    军饷是正事,赈济百姓是正事,给官员发俸禄也是正事,可修建太液池不必急于一时,看洹儿的模样,分明不知户部的情况,是谁替他做的决定,一拨就是一千万两。

    林洹自小在宫中锦衣玉食,本就对钱银没有概念,户部账上是否空虚,他不明白会有怎样的影响,也不明白他随口一说的百万两,是多少百姓加在一起一辈子的口粮。

    他只知,身为皇帝,金口玉言却被下官当面驳斥,实在丢脸。

    羞愤难当,他憋红了脸,说不出话时便又去看周怀让。

    周怀让朝前走迈了一步:“郢王。”

    林逍赶紧跪地叩拜:“回皇上,臣身为皇子,为君分忧,护百姓安宁,本就是应尽之事,不需封赏。”

    林洹忍着委屈,可怜巴巴地看向贺徵:“赏银没有,给郢王建一处府邸总可以吧。”

    贺徵未等回话,张攸抢了言:“不妥!”

    又怎么了。

    林洹偷偷扯着周怀让的衣袖壮胆,“张阁老,皇兄千辛万苦才回朝,建一处府邸给他住也不行?”

    张攸道:“回皇上,臣没说不能给郢王建府邸,只是我朝祖训,皇戚不得干政,所有皇子都要在都城之外封地,郢王自然也要守规矩,府邸要建在别处,不得入京。”

    林洹将周怀让的衣摆捏出了褶皱,在心里暗暗咒骂张攸。

    太过分了,皇兄才回来就要赶他走,怎么,是不是怕皇兄不像朕这么好欺负,留在盛京会收拾你?口口声声讲着规矩,身为臣子,却处处与君王为难,全天下就你这老头最没规矩。

    心里是这样骂的,表面上却哪敢,张攸是他父皇亲任的顾命大臣,奉旨摄政,朝中大小决定林洹都要听他意思。

    林逍跪在地上默不作声,皇戚不能干政,不能留在都城,这规矩他生在皇家怎么会不知,这也是方才屠杀聿支人时,他不能上前说话的原由。

    回朝路上他就已想清,待祭拜过父皇,探望了母后,便一刻不在盛京多留,以免掀起风雨。

    只是……他眉间凝着阴云,洹儿秉性如何,他最是知晓,本以为御宇几年,他会比以前成熟些,却没想到他年至十八岁,仍旧如此懵懂单纯。

    帝王太过纯良,必会纵出吃人不吐骨头的名利场,到头来,受苦的还是百姓。

    可如今林逍的身份,眼见朝廷弊病也是不能插手的,他再对林洹叩拜,“启禀皇上……”愿意离京的话还没说出口,另有一人声音盖过了他的,说的也是“启禀皇上”。

    林逍一怔,侧目看向贺玦,听得贺玦的话音不疾不徐,未有波澜起伏,不说别的,只对林洹道:“郢王内伤未愈,不宜远途奔走。”

    林洹只见林逍憔悴清瘦,不知他身上还受着伤,眼睛一瞪:“皇兄哪里受伤了?”

    林逍道:“回皇上,臣在聿支受了些寒气,体虚而已,并无大碍。”

    林洹撇着嘴:“受了寒气……这,不行,皇兄你别走,朕让太医给你诊治,你就住在宫里养身子……”

    张攸一听,对林洹道:“皇上,这不合规矩!”

    规矩规矩,又是规矩,怎么天下的规矩都是给皇帝定的。

    林洹说不出话,只能气呼呼地瞪着张攸,林逍无声叹息,对林洹道:“皇上,归朝途中,贺将军已让军师替臣诊治过了,皇上不必担忧,张阁老说的是,臣住宫中的确不合适。”

    “可是……”林洹再看周怀让,他却没有要替他说话的意思。

    气氛僵持之时,唯贺徵神色还算淡然,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他父亲贺广邕,而后贺广邕缓步走到大殿中央,俯身跪下,道:“启禀皇上。”

    林洹:“贺阁老有何要奏?”

    贺广邕伏着身子:“老臣惭愧,先帝临终前曾有嘱托,务必将郢王殿下安然接回,我贺家尽犬马之力,还是历时七年才完成先帝遗诏,归朝途中,小儿云珵在家书中提及过郢王的寒疾,老臣恐郢王殿下再出差池,已命人在府中修葺了别院,请皇上恩准,允郢王去老臣府中休养,待郢王寒疾痊愈,臣再派人护送他出京。”

    师恩如斯。

    张攸眯着眼听着这些肺腑之言,贺广邕这老狐狸,从来不与他明面对垒,次次都用看似折中的法子与他作对。

    他开口唤道:“贺太傅……”

    “张首辅。”周怀让沉默许久,终于开口,打断了张攸要说的话,宣布道:“就依贺太傅所言,让郢王入住贺府。”

    贺广邕:“臣遵旨。”

    张攸:“周公公……”

    周怀让再不看他,直接宣道:“退朝。”

    去贺府的路上,林逍心中难以平静。

    回朝前,孟恭尧就提醒过他,如今朝中局势动荡,不似表面那样清明,他心里有准备,洹儿这个皇帝,做得不会太舒心,只是亲眼所见之前,林逍没想到,他会被架空到这种程度。

    张攸此人,林逍从前知其一二,他掌管翰林院,因屡屡犀利上谏,让其直言不讳的性子在朝中鼎鼎有名,不过那时他未入内阁,林逍与他接触并不多,不能确定他真实性情几何,若只是迂腐固化倒也不至祸国,只要忠君之事,就算不能为黎民添福祉,也能维持百姓生活的安稳。

    林逍更担心的是司礼监,寥寥一面,看不出那掌印太监周怀让是不是忠君之臣,洹儿那般依赖他,只望此人没有异心,勿要惹出宦官之乱。

    大齐的秋风没有聿支刺骨,顺着窗牖吹进来,还是激得林逍打了个寒颤,凉气入肺,他握拳抵住了嘴,咳嗽了几声。

    一个时辰,车马行至贺府,湛蓝苍穹不见一处云霭,贺府门口,有下人正清扫着门外黄叶,林逍着一身素装下车,单从装扮上看,一眼辨不出是皇亲国戚,但见贺徵随后下来,竟是恭敬上前,亲自搀扶着他进门,下人便知此人身份尊贵,定然就是刚回朝的郢王殿下了,赶紧退到一旁把路让出来。

    林逍对贺徵一笑:“敬安兄。”

    他与贺玦不熟,因去聿支前,贺玦年纪尚幼,他们相交甚少,而贺徵年长于林逍,从前贺广邕给他授课时,贺徵时常入宫伴读,林逍与他算心照之交。

    林逍瞧了瞧自己被搀扶的手臂,停下步子,无奈道:“敬安兄不必如此,我哪里这样柔弱,走路还要叫人搀扶着。”

    贺徵的模样与从前没什么变化,只是多年未见,他在朝堂中磨砺,更添了稳重。

    “父亲吩咐的,我若不仔细些,让他宝贝学生受了委屈,可没法交代。”

    多年未见,贺徵的一句玩笑语气让林逍暖了心。

    “老师费心了。”林逍道。

    “方才路上,听你马车中有咳声,你身上这寒疾,可是很严重?”

    “多年沉疾了,返京途中服了孟太医的药,已经好了不少了。”

    说到此处,贺徵才想起来询问:“这些时日,云珵可有好好照顾你?”

    “有的。”

    贺徵知道他这话是客气,又道:“父亲在家书中反复叮嘱过云珵,叫他好生照看,切勿薄待了你,不过他自小性情如此,不擅跟人相与,若有不周之处,殿下别忘心里去。”

    “怎会,二公子待我很是周全。”

    周全二字,惹得贺徵不禁发笑。

    “你倒是会偏护他。”

    林逍脾气好,这话也的确是偏护,行军半月多,他与贺玦见面的次数寥寥数几,最长一次交谈还是他主动的,要说亲自照顾是没有的,但贺玦手下个个很悉心,说一句周全也未有不妥。

    提到贺玦,林逍回身望了望,空荡的府门外,只有那几个下人继续清扫落叶。

    他问贺徵:“二公子这就回营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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