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你爱过我吗
难得在这样的夜晚,还趁着月色,这更有一种仆仆风尘的模样,当年他也是一个人回来,虽然这次不是一个人,但现在的感觉仍是那么孤单。
小巷的巷口有一块青石,当年经常傻乎乎的用手劈青石,经年累月,石上有了一些凹痕,还有,更小的时候,他有个本家爷爷,经常坐在上面,给他一块糖。
这些人都逝去了,留给年轻一代的,是祖国的变迁,人工智能,星琏通讯,山势被平推,建起高楼,当年的牛马,骡车,早已不复存在。
这个时代的人,经历了最好的社会红利,却在又一次将要腾飞的时候,却跌了下来。
丧纪元开始,世界开始倒退,因为他们的狂妄,人类跌入了深谷,在这个丧尸当道的国度,生命凋敝,人们相互猜疑,甚至刀兵相见。
再往前走数十米,他便可以敲到自己的家门,门对面是两棵梧桐树,农谚讲: 前不种槐,后不载桑。梧桐树很好,爷爷说,梧桐树上栖凤凰。
梧桐会开一串串铃铛一样的花,花期很长,从春天开到秋天。
如果少年时代对性格的雏形不进行约束,那他的一生就会有很多的旁枝末节,多出很多的路口,每个路口都不可置疑,不可改变。
每个路口都像一次预言,最后重归于这里短短的一条巷路。
他还在迟疑是翻墙而入,还是轻轻敲门。就现在的情景,翻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但陈西又不想这样做,他是归家的游子,敲门是一种仪式感。
正当他在做决定的时候,“吱哑”一声,门开了。
一个女人推开门出来,抱了一堆柴火,天冷了,她要把灶膛多添一些火苗,让屋中保持温暖。
那女人面颊瘦削,但动作俐落,保持一贯的精细与专注,两人面对面,陈西不觉呆了。
女人正是夏莲。
对于记忆,时间是最好的抹平者,看到夏莲的一刻,陈西从激动,再到沮丧,只是从门外进入房间的过程。
他看到了儿子,夏莲把烧柴填入灶膛之中,并用风箱吹了几下,火苗起来,便不再吹了,炕面太暖了也不好。
陈西看着她,至始至终二人还没有交流。却有一股相对的敌意连系着他们,让人不可断绝。
夏莲扫了下木灰,丢了一张毛毯给陈西,便要关灯睡觉。
陈西的耐心此时全在儿子身上,他睡得正香甜,世间的变动全都与他无关。
冬天才来,飞雪还没有侵袭,但初冬的冷是透骨寒,室内温暖如春,夏莲是个好母亲。
环顾四周,一切变动不大,椅子换了,以前是木椅,现在换成了塑料椅。架子上有一对花瓶,上面画有“福禄寿”三星报喜,这是几百年的物件,从他出生时就在,然后会到他死去。
陈西不想这样一直尴尬下去,外面还有人等着他,是走是留,话一定要说的。
有些问题要问,关于夏莲丧尸的传闻。
在此情此景,真的是格格不入。
他让夏莲不要关灯,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手放在脸上,搓了搓脸。
要说什么。过去的生活是一团乱麻,线头到处都是,想挑一个,发现都了无头绪。
就在他刚要开口的时候,夏莲开始说了。
“我以为你再不会回来了,没想到你回来了。”
他是想回来的,在走的第二年,在回来的路上,丧尸爆发了,在丧尸围城的这几年时光,他砍下一只丧尸,就觉得离家近了一步,可是永远遥遥无期。
现在的他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穿越几千里地。做过丧尸,也做过杀手,还暂时秀了一次英雄,夏莲不知道。
幸亏她不知道。
他突然想起杨翻,杨翻对他说夏莲已经成为丧尸,想到夏莲与杨翻的关系,当时他是相信的。
他把这些话说给夏莲听。
“他会这样说的,不说就不是他了。”夏莲再没有解释。
望着夏莲淡定的神情,或者说看透一切的厌倦,在这封闭却充满危险的半岛,像一场生存实验,一个女人,被人背叛,变得孤立无援,能完整活下来已是奇迹。
而支撑她的信念,陈西知道,绝不是为了在等他。
他是一片空气,消失了便消失了。
如果把一生展开,他只是占了她生命中的某段时光,他们的相见,既没有欢喜,也没有思念,只有一片云烟。
如果不是这特殊时期,他们可能永不再见。
时间就这么凝滞了,实在找不到话说,为了消减这份压抑,陈西给儿子添了一下被子,孩子成了他们之间还能联系的唯一方式。
你爱过我吗?爱过。什么时候?爱的时候。
也许这是最好的回答。
她对他的记忆,不过是打谷场上的一块碌石,家里曾经被他重按的门窗,已经换了钥匙的锁,北路镇街上的门牌,像金属一样冷漠。
时间太长了,也太短了,长到开头,短到结尾。
一阵零星的枪响解开了陈西的困局。
“我出去看看。”他对夏莲说。
陈西还未出去,几个人影已闪了进来,他刚要动手,看清了不是敌人,而是许悠他们。
陈西问,出什么事了。许悠也不知道出什么事了。
这时许悠也看到了夏莲,比她显老一些,这是岁月的痕迹。许悠是温婉文静的,她的坚韧属于绵里藏针。
这和夏莲不一样,夏莲的眼中充满了焦虑,目光显露出的刚强,像一只带刺的刺猬,对这些人充满了戒备。
这是生活所逼,没有人能在这为一块面包都可能动刀子的生存圈,还能保持优雅。
许悠看她的目光,她是示好,而夏莲,却是冷漠。
许悠赶紧把头别了过去,才想结识的喜悦很快便荡然无存,这使她感到沮丧,一种失败感。
“这是嫂子吧,”小妖靠上前,伸出手,想要握手。
夏莲也没理她,瞧向陈西问询的目光,这是从哪里来的这些人。因为对陈西的厌弃,也捎带上这些人。
小妖的手还伸在外面,她看到炉子上的水烧开了,赶忙把水壶拿下来,一把老旧的暖瓶,上面画着一对鸳鸯,小妖把水倒入里面。
“是不是杨翻的人打过来了?”陈西问许悠。
“有可能。”许悠看着夏莲,“我们出去看一下,你留下来吧。”
“不用,你们一起出去。”夏莲毫无余地。
许悠对陈西说: “我们先出去看看。”
“还两个女的。”待许悠他们出去了,夏莲莫名其妙的说了这么一句。
“是朋友,一路杀丧尸认识的。”陈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解释,莫名一阵心怯。
夏莲又不理他了。
这让陈西有些恼火,如果夏莲跟他说几句还好一些,似这样冷漠的搁置,她让自己觉得像废物一般。
陈西不甘心就这样,杨翻的军队很快就到了,其实他想保护他们,带他们一起离开。
他这个人藏不得话,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夏莲明白他的意思,一声冷笑: “你真有意思,我干嘛还要跟你走,你以为你是谁。”
“我没说我是谁,可我还是陈维的爸爸。”
由于灯光亮的太久,在里头熟睡的陈维醒了,他揉了揉眼睛,平时妈妈都不亮灯的,妈妈对他说: 越在黑暗中越安全。
“陈维。”陈西小心地叫着儿子的名字。
外面的枪声又响了几下,大地又归于了沉寂。
陈维还在困惑中,他对爸爸没有印象,于是看向妈妈。
陈西也看着自己的妻子,正确的说,是前妻。
夏莲仍紧绷着脸,既不否认,也不默认,时间变慢了,好像过了很久,她才说: “维维,叫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