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出路
轮回界内，花海丛中，立在宴凌几人对面的女子仿佛有些怔愣恍惚。
视线似乎是无意识地循着声音落到宴凌脸上，顿住。
下一瞬，女子眼目豁然明朗，她看着宴凌，笑了起来。
“对宴将军来说，有什么区别呢？”
宴凌看着她，眸中笑意荡开，红衣迎风而动：“还是有区别的。”
话音落下，人已经一步踱到了顾青跟前，手中不知从哪儿拿出把玉骨扇，一面摇，一面慢悠悠地觑了眼神情不明的闻熠。
“二长老以为呢？”
这一声问，于张扬之外又多了点儿倜傥调侃。
闻熠面无表情地瞥宴凌一眼，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顾青，玉笛在手中微微颤动。
顾青冲他点头，将手中的凤凰真羽收起来，未解释，也未多言，只道：“先出轮回界。”
闻熠定定地看着她，片刻后，收了玉笛，低声道：“好。”
宴凌摇着扇子，意味不明地笑了声。
吕章瞪大的眼眶慢慢往回缩，拍了拍撕成半截的袖子，视线在三人身上打了个转儿，斜着眉毛哈了一声。
这一声哈得毫不掩饰且极其突兀。
顾青一眼看过去：“吕大人带路？”
吕章扬起的眉毛瞬间拧起，本想瞪回去，眼眶张大到一半，又利索地换成了白眼，翻着眼皮呵了一声。
这语气，这直晃晃的使唤人的口吻，可不就是先前在无妄湖边讽刺他的那位！
她还真是不懂什么叫客气！
恼怒不屑之外，吕章心底又不动声色地生了点儿警惕。
浮云宫这位，神魂状态不太对，先前还十分微弱，转瞬间却又凝练可辨。
她方才同他打招呼的语气，与无妄湖边上相比，与此时这句话相比，大相径庭。
至于怎么径庭——
吕章翻着白眼哼了一声，傻子才听不出差别来！
宴凌那一声莫名其妙的称呼，难道是同这位打的哑谜？专门用来迷惑他人的身份？
不过，乔装打扮杜撰身份就算了，这脾性怎么也能转眼间变了？
真是奇了怪了！
吕大人越想越觉可疑，五花八门的猜测纷纷往外冒。
传闻人界有种病症，患病之人性情多变，发病之时宛如一人多面，各具身份，且互不相扰，就像是一副躯壳之内有多具神魂。
但事实上，病患神魂只有一具，发病之时神魂震荡不稳，方造就了迥异的性情。
此病，人界称作异魂症。
吕章斜着眼睛扫了眼顾青。
他们这位君上，对三十六域客客气气了四百年，如今却这般直白地找事儿，莫不是得了异魂症？
“原来吕大人不认识路啊。”吕章的表情太明显，顾青理解了，转头看宴凌，“将军呢？”
吕章气结，没好气地瞪顾青。
闻熠冷目盯着他，玉笛已重新浮在手中。
宴凌似未察觉到另外两人的反应一般，慢悠悠收了折扇，目色潋滟地朝顾青笑：“有二长老在，君上何须问属下？”
顾青上下打量他一眼，笑起来，却并未问闻熠，收了目光，侧身，抬步，往花海外悬崖边的那座孤桥而去。
闻熠的视线落在她背影上，顿了一瞬，缓步跟上去。
吕章瞥着两人身影，挑着眉头呵了一声，抬脚之前，又转头撩了眼宴凌，嗤道：“来得倒挺快。”
宴凌慢条斯理地扫了眼吕章身上破烂的袖子，轻笑：“跟你比，是快了些。”
吕章顿时怒目。
一声冷笑还没嗤出来，宴凌的身影已在空间中晃动，眨眼间便到了顾青身侧，飘扬的红衣在满目花海中仍旧十分张扬显眼。
在闻熠沉目开口前，宴凌笑眯眯地凑到了顾青跟前，似好奇般问道：“君上想从桥上过？”
顾青已走到悬崖边上，停住脚步，偏头看向明显没事找事的宴大将军：“将军既然不知道出路，就少说话为好。”
宴凌垂目看着顾青，半晌，敛了笑意，悠悠叹了口气，又是一副哀怨的模样：“君上看属下无用，就不耐烦了。”
闻熠面无表情地瞥着宴凌，眸底聚着冷气。
顾青：……
她这会儿十分想叹口气。
闻熠与宴凌，这两人，但凡凑在一块儿，就总觉得不太对劲儿。
但是，算了，正事要紧。
后头走上来的吕章一副见了鬼的模样，看傻子似的盯着宴凌瞧了好几眼，嘴角瞥着，嫌弃又狐疑地呵了一声。
这一个，也得了异魂症？
“你们是从哪儿过来的？”顾青站在桥头，往深渊下望了眼，扭头问闻熠。
“东南方向。”闻熠抬手，指向顾青右侧，那是花田的另一端，与眼前的孤桥显然不是一处。
“可有出路？”顾青多问了一句。
吕章看不下去这磨磨蹭蹭的一问一答了，瞥着嘴角没好气地插话，三言两语说明情况：“那边到处都是岩浆，灼人神魂，出不去。”
看来这出路不太好找，顾青叹一口气，揉着眉心，视线再次转回浮桥之上，一点一点往下，更远更深的崖壁被黑暗笼罩着，看不清底细。
“轮回界中奇诡之处太多，踏错一步便是生死之隔，这桥下深渊不可轻易深入。”云叶的声音在顾青脑海中响起，带了些忧虑。
“有鲲鹏的气息。”顾青面容平静地望着深壑，于脑海中回了云叶一句，看了一瞬，方转头望向正悠悠叹气的宴凌。
“本君有些猜测，但尚无法确认。将军实力深厚，可否先替我们探探路？”
“君上，”闻熠一步上前，看着顾青，诧异之外又多了抹无可奈何，“我去吧。”
顾青摇头笑了笑，伸手拉住闻熠，面向宴凌而站，迎着宴凌意味深长的视线，再次开口：“将军可敢一试？”
吕章拖着下巴，把半张的嘴巴闭回去，撩着眼皮觑宴凌。
花海边上，宴凌身上的红衣仿佛更艳丽了一分，视线从顾青身上慢慢往下落，到顾青的手上，顿住，须臾之后，笑起来，抬眼，眉目间隐着让分看不真切的无奈，声音里亦带了些扰人心神的漾动：“君上怎可如此偏心？”
吕章的下巴再次往下掉，抵到手上，又一巴掌拍回去，神情中尽是古怪，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宴凌一圈儿，随后又面无表情地睨向顾青。
这两人，什么情况？
宴凌什么时候，这么……渗人了？
吕章顿时打了个激灵，别开眼，浑身上下都开始冒鸡皮疙瘩。
“看来将军不太愿意。”顾青面不改色地笑，松开闻熠胳膊，侧身面向悬崖外，直接往前踏了一步。
闻熠面色陡然一变，反手拉住了她：“君上！”
“不妨事。”顾青并未回头，只轻轻拍了拍闻熠的手，“这悬崖底下似有鲲鹏的气息，说不定连着无妄湖。”
闻熠手指动了动，松开，站在顾青身侧，低声开口：“我去探一探。”
“君上舍不得二长老以身犯险。”一旁叹气的宴凌适时开口，声音悠悠的，带了几分艳羡，“二长老又何必多此一举？”
笑了下，又转眼望向顾青，目色氤氲地问，“属下若是不慎入了混沌之中，身死魂销，君上可会为属下心伤？”
被问的顾青尚未有所反应，吕章先没忍住吸了口气，鸡皮疙瘩直接抖落了一地。
顾青平静地望着宴凌，片刻后，缓缓笑起来：“是我想岔了，让将军这般花容月貌的人去探路，万一磕了碰了，大约有许多女子会心伤了。”
言罢转向闻熠，笑道：“既如此，都一同走吧，也多个照应，生死由命。”
而后又瞥了眼吕章，问他，“本君神魂有恙实力低微，一时的判断也做不得准，吕大人可要一起？”
吕章翻着白眼别开脸，呵了一声，以示回应。
顾青了然而笑，目光掠过宴凌脸上，略停了一瞬，笑意自眼底缓缓展开：“那就委屈将军与我们一道走了。”
她问宴凌那句话，并不是要指望他去探什么路。
眼下这几个人，连她自己一块儿，只怕实力都不如宴凌。
顾青几乎可以肯定，宴凌进轮回界，是主动踏入。
他既然敢入，那就必定知道出界之法！
她问他，就是想试探他的反应。
宴大将军的回应也十分明了——只是“讨价还价”，并没有反对。
那就说明，她的判断可行。
顾青从容转身，一步踏出悬崖之外，借着崖边伸展的嶙峋石头，慢慢没入了深黑之中。
闻熠目光冷漠地瞥了眼宴凌，紧随其后，踏空坠向深壑之中，白色衣袍很快隐入不见。
吕章斜眼瞥着宴凌，揉了揉下巴，抬脚，踏出悬崖。
宴凌看着三人的身影隐入漆黑中，站在崖边，身形未动。
花海中的风吹拂而来，撩起衣袂，慢悠悠地晃动着。
一个老者的身影从花海中凭空浮现而出，到宴凌身边站定，面向悬崖而望。
宴凌手上绕着风波，漫不经心地扫了眼老者模糊的面容。
“不是说生死自有天命，你还给人指什么路？”
“那小丫头不是六界中人，不该入轮回界。”老者皱着眉头，悠悠叹了口气，转头望着宴凌，颇有几分无奈，“你和她，都不要再来了！”
“来不来，我说了也不算。”宴凌瞥他一眼，笑得极其恣意，“那位殿下呢？你不管了？”
老者身形在虚空中顿了下，随后扭曲散开，若隐若现，声音也飘忽起来：“神魂已散，时日无多，不必再管。你的东西，自去找那小丫头拿，别来轮回界了。”
“这可不算什么好建议。”宴凌抚着身下微风，笑意潋滟，说罢也不管老者反应如何，挥袖弹开涌来的细风，满目花海瞬间凋零。
红衣慑人的男子缓缓转身，动作闲适，一步一步走入了漆黑的深渊之中。
他的东西，放在她身上，似乎，也挺有意思。
深黑的悬崖之下，宴凌走过的地方，一树一树的红梅悄然绽放。
在他掌心之中，另有一朵艳丽绯红的红梅花静悄悄地躺着。
宴凌低头注视着掌中的花朵，缓缓而笑。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花给他，红梅花。
她说她最喜欢红梅。
这话……可更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