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出去了
深渊之下，黑暗中，风静声消。
顾青借着崖壁延展的石头控制下坠的速度，一面往下落，一面感受着四下诸人的气息，待闻熠离近了，方在黑暗中出声问道：“林子里的东西，收回来了？”
闻熠的气息在深壑中滞了下，随后缓缓落入顾青身边，默了一瞬，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我并非是——”
“我不在意。”顾青轻声打断了闻熠的话，缓了会儿，语气平静地道，“她也不在意。”
闻熠的呼吸骤然落了一拍。
良久的静默后，他涩声道：“君上——”
“闻熠，”顾青低低地叹了口气，“我不是她，各中缘由，回头让她同你说吧。”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之后，顾青并未等闻熠回应，脚下轻点，跃入深壑，任由身形急剧下坠。
崖下鲲鹏的气息已十分浓厚，无妄湖中水藻的气味儿仿佛近在眼前。
片刻之后，顾青稳住身子，慢慢融入坠入一张绵柔的巨网中一般，往前一步，涓涓流水瞬间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身体陡然掉了个方向，脚下漆黑褪去，顾青眼前重新见到了光。
她重新站在了无妄湖湖底。
头顶之上，硕大的鱼身正缓慢摇摆而过，鱼须垂在顾青身边，于水流中轻晃。
漆黑的深壑中，随着顾青踏入崖底，崖下突然漾起了微风。
闻熠隐在风中，寂寂而立，看不清任何表情。
一息之后，他踏风而下，跟在顾青身后，一步走入了湖底。
吕章与宴凌的身影也随后出现在湖底。
从轮回界出来的整个过程，没有任何阻隔，出乎意料地顺利，顺利到让人怀疑他们进的究竟是不是轮回界。
吕章挥手感开身边的鱼群，拧着眉头觑顾青，心头疑惑的同时颇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得劲，难不成得了异魂症的人，连轮回界都能随意进出了？
想到此，吕章又偏头瞥了眼宴凌，好端端的，他对浮云宫这位如此殷情切切，到底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宴凌漫不经心地扫过一脸怀疑的吕章，也没管他，只嘴角轻勾，笑了下，缓步行至顾青身边，瞟了眼神色有些沉郁的闻熠，冲顾青轻悠悠地笑：“君上给属下分派的差事已办好了，来了些不轻不重的人。照君上的吩咐，没要他们的命，都打晕捆好了，这会儿正在湖边上，由万山看着，君上可要去瞧瞧？”
“先去看看。”顾青点头，又微微仰头看向宴凌，视线在他脸上停住，无奈笑道，“将军还是把面具戴上吧，指不定一会儿还有别的什么人看着，本君还指望将军再帮忙挡一挡暗箭呢。”
宴凌低头看着顾青，目光落在她眼里，轻漾了下，语气怨诉：“君上也太无情了些，用得着属下的时候就对属下笑脸相迎，用不着的时候连句话也不愿同属下多说，这会儿——”
话到中途，宴凌惆怅地叹了口气，目光幽切地望着顾青，委屈中又带了点儿无奈道，“君上既然有命，属下自然不会不从，只望君上日后对属下也多一分真心才是。”
一旁的吕章只觉得浑身一股恶寒，往旁边退开一步，离宴凌远了些，又用力拍了把袖子，忍着满肚子说不出来的恶心啧啧了两声。
闻熠掀眼瞥了眼含幽带怨提要求的宴凌，沉沉地看了一瞬，余光擦过顾青的背影，默了下，又垂下眼帘，敛下了眸中情绪。
拢在袖中的手用力握紧玉笛，半晌之后，才缓滞着松了力道。
顾青斜撇着自顾自开始表演的宴大将军，差点儿也想学着吕章翻白眼，眼皮动了动，终究忍住了，一如既往地贯彻了无视的态度，直接问道：“万山在哪儿？先去瞧瞧都是哪些人敢在九断山截杀一界之主。”
……
等几人到了湖边，顾青极其无语地看着挤挤攘攘被捆成了一团的人，张了张口，一句话没说出来，先扶额别开了眼。
这些人，来了就算了，她也没想都捉住。
结果一群人万般准备之下还被宴凌一锅端了。这脑子，得蠢成什么样？
就这样的毫无章法的乱冲，与通天城设阵的之人，差距太大了！
都不用问，单看这一败涂地全军覆没的结果，就知道是稀里糊涂来送人头的！
万山一眼瞧见湖边的身影，也不管“俘虏”了，哎哟连天趔趄连连地奔上来，先冲顾青与闻熠行礼，随后才急急地请罪：“属下罪该万死，未能护卫君上——”
话音未落，吕章从旁边侧过去，一脚踢在万山屁股上：“废什么话？”
万山冷不丁地挨了一脚，踉跄两下站稳身子，恼火又无力地瞪吕章。
吕章立着眉毛，毫不客气地瞪回去：“怎么着，觉得你没在，我们这些人也当不得护卫了？”
万山噎住，白了吕章一眼，也不同他计较，陪着笑意讨好地望向顾青，一脸等君上示下的表情。
顾青走过去，踢了踢瘫倒在地的一群黑衣人，一面看一面示意万山：“先把人弄醒，问一问他们，都是些什么人。”
万山瞄着顾青的侧脸，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心头没由来地觉得悬吊吊的，下意识地开始介绍：“打头的是第三十六域的——”
“不用万大人替他们介绍，”顾青不紧不慢地打断万山的话，声色清冷，“让他们自己说，都叫醒，挨个来。”
顾青看完一圈儿，四下里找了根横木，悠然坐着，示意万山可以开始了。
闻熠跟在她身后，从湖底出来开始，一直未曾言语，脸上神情莫测，浑身上下都透着股让人生怯的沉冷，见顾青坐了，方走上去，站在她身后，视线落在她背影上，沉沉的，一动未动。
宴凌面上覆着避魂陵，端着“君上”的模样，从容走过去，极其自然地与顾青并肩而坐。
鲜红的衣袍飘荡着落在顾青衣袂旁，宴凌低头看着两人相隔的距离，在顾青耳边轻笑：“属下坐这儿，可合适？”
吕章抬了抬眼皮，嫌弃地瞥了眼装模作样的宴凌，往另一边站了，拿眼角缝扫了眼被捆的一群人，脸上嫌弃更甚，极其不屑地嗤了一声，抱着胳膊准备看热闹。
顾青伸手挡开宴凌的脸，没回他的话，转回头，拍了拍手，看着被万山叫醒的“打头的人”，略瞧了两眼，手指搭在横木上，抚着木头缝里长出的绿芽，头也不抬地开口：“叫什么名，年纪多大，现如今在哪儿任职，什么修为，谁让来的，都报一遍吧。”
声音徐徐，平静有力。
刚被万山大力拍醒的杨卫远晕头晕脑地动着手脚，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得一道女声从前方传来，脑袋一嗡，下意识地运转魔气。
谁料魔气刚从丹田中腾起，便仿佛被兜头浇了盆水的火苗似的，一下子熄了，根本运转不起来。
万山眼疾手快地一巴掌拍在企图运气反抗的杨卫远背上，拍得人直杠杠地倒地。
“君上问话呢，发什么呆！”万山的声音浑洪有力，夹杂着还有那么点儿恨铁不成钢的鄙夷，听起来就凌厉了些。
吼完之后，又背对着顾青，蹲在地上，一面拍其他人，一面咬牙切齿地传音提醒杨卫远：“甭废话，君上正在气头上，问什么答什么！看看你们干的什么事儿？”
杨卫远被吼得回过神来，听出是万山的声音，动了两下，总算察觉出自己身上被捆了缚灵索，不好挣扎，只得腰下借力从地上勉强撑起身子，下意识地往前方望了一眼。
这一看，原本还不怎么清晰的脑子顿时又蒙了。
怎么是两个女人？
还有，二长老闻熠在此地就算了
那还有一个——吕章，这位竟然也在？
杨卫远正愣神迟疑的功夫，万山已经迅速叫醒了一群被打晕的人，全都传音“敲打”过一遍，这才抚着胸口勉强顺了口气，退到一旁，与吕章站在一处，余光时不时地瞄向顾青。
刚站定，眼前便飞来一物，万山赶忙接住，袖到手中一看，是留影玉简，顿时心领神会，以魔气催动。
吕章斜睨着他，没好气道：“一群蠢货，连人都认不准，你还提醒他们干什么？”
万山哎呀一声，差点儿直接伸手去捂吕章嘴，眼角往顾青处示意，压低了声音提醒他：“君上问话呢，你少说两句。”
吕章撇着嘴角呵了一声，极其鄙夷地翻了个白眼，倒是没再冷嘲热讽了。
横木处，顾青顿住手，指尖下的绿芽嗖然拔高，眨眼间从枯木中冒出的绿芽便肉眼可见地窜高，枝丫四下延展，绿芽拓成宽叶，柔茎长成树干。
一株半人高的小树凭空浮现，枝叶碧绿苍翠，正好在顾青身边伸展成一柄遮阳避雨的绿伞，随着顾青的轻抚，慢悠悠地迎风而动。
杨卫远目瞪口呆地盯着小树，视线僵硬地从树冠移到树干，再顺着搭在树干上的手指，缓缓移到催生枝叶人的脸上。
那是一张陌生的脸，平淡无奇，极不起眼，但杨卫远却不敢小觑。
在她旁边，先前与他们动手的“君上”正懒懒散散地靠在横木上，偏头注视着女子。
杨卫远倒吸了口凉气，脑子瞬间清醒了。
眼前这位抚着树干，轻描淡写问话的，才是浮云宫那位正主！
顾青慢悠悠撤回手，抬眼看向尚在茫然震动中的诸人，视线在各人脸上慢慢走了一遍，最后落在瞠目结舌的杨卫远身上，勾唇浅笑：“怎么，本君的话，没听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