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如昼之黑
“倒也洒脱。”
青璃把流觞丢进水里,看着盘坐在曲水旁闭目调息的董川,还有他颊边两行触目惊心的血泪。
也没在意,将手中最后一子落下,这盘神机棋局,终究还是落幕。
“你如何看待,这广大的常世,还有悬于高天的神灵,董川?”
董川睁开满是血丝的双眼,喘息着。
“我看不明白,才想强大起来。”
青璃洒然一笑。
“也是,现在问你,太早,有戴因的消息么?”
董川摇头,“老师自从几年前留下实验室凋零之井后就走了,想找到他唯有踏上道途。”
“本座青璃,算是戴因的…朋友,既然如此,那便就此别过,但还是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这样特殊的凡人,或许弥天依旧心有不甘。”
青璃看向弥天消逝的方向,眼中意味莫名。
从书篓中取出一张玉质令牌,丢给董川。
“能在浩大的神机天相遇故人之徒,也能算是缘分使然,这里有一式我年少时所领悟的剑诀,等你真正踏上道途后,希望对你有用。”
董川也没推辞,接过收起。
“多谢青璃前辈。”
青璃摆了摆手。
“碰到了解决不了的麻烦,也可以来潘涅斯柯达黄金青璃屋找我,再遇戴因时,记得代我向他问候。”
说罢青璃一振衣袖,滚滚浓雾散开,身形瞬间消失。
只留董川在涛声依旧的孤江旁。
董川把青璃所赠玉牌收进袋中,沉默注视化作飞灰的马车与车厢,还有车厢中的弥天罪城人,良久无言。
哪怕是已经死去多年的神明,为了降临那么几个小时,也要这么多鲜活的生命作为代价么。
神明…凭什么?
董川阖上酸涩的双眼,想到了许多。
有多年前的天灾,有孤江人的麻木,有那个死在王麻子手里的女孩的死不瞑目,有戴因抽着烟望着天边璀璨星海的坚定,有初见青楚时她的仓皇无奈,有点叔那双如熔炉般的双眼和他如被水浇灭一般焦炭似的心。
还有他自己,对世界冰冷的警惕,又想学着老师一般博爱的温柔。
弱小如他,也有美好到如幻梦般的梦想。
凋零者,他到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但戴因说过,他,董川,心里藏着令神灵凋零的烈火。
是他对自由的向往,令愚者有智,令生者自由。
他董川,是个天生的凋零者。
拍了拍沾满血渍冰冷的脸颊,巨峡中狂风又呼啸了起来,刮的疲惫的董川站立不稳,可站不稳又如何呢?他才刚启程,早已习惯了当做白昼的夜晚才开始,不能停下来。
董川跌坐在破庙里,借着灰烬中未燃烧的炭,又生起一堆火。
火是烧不完的。
楚无归不知道跑哪去了,董川也没空管他,这么久没回来,应该自己跑了吧。
董川勉强把破庙的门堵上,靠在墙角,沉沉睡去。
睡醒是没有星空的夜,乌云盖顶,连月光也没有,透过破庙漏风的屋顶,只能看眼一片死寂的压抑。
从破门外吹进来的一阵一阵夜风让尚未燃尽的余炭忽明忽暗,整个世界忽然都纯净下来。
难言的孤独。
伤口只有些许的瘙痒了,仿佛之前的疼痛随梦而去,但董川却还是能在不远的记忆里找到那深刻的痛楚,流血了就是流血了,人死了就是真死了,再也不会回来。
修行之路,诡谲凶险。
抿了抿干裂的嘴唇,绮罗之力狂涌,让他精神一震,全身都被绮罗之力激化,尤其是双眼。
“需要更高级的魔药来将【终末堕落之诗】进化么…”
董川起身,感受身躯磅礴的力量,付出或许不会有想要的回报,但它总会带给你些东西,或好或坏。
“在进化之前,应该是不会再壮大了。”
大风之夜,天地沉入无尽的黑暗中,连奔涌的江水都看不见,回头还能看见一点点光,那是孤江镇永不停歇的燃厂,无黑无白,只有不停的工作,两班工人,上班下班。
如不知劳累的机器。
董川向着大日御城的方向,继续前进。
经历了这么多,再次上路,多了些杀伐,多了些孤独。
跟着孤江走就好了,剑魔巨峡的西边尽头,那一片巨大的冲积平原,上面由修行者建立的巨大城市,就是大日御城,再向西边,就是帝国乃至神机天第一港城,潘涅斯柯达。
天蒙亮,一夜无事,不变的只有奔流的波涛,还有董川匆匆的脚步。
罕见地,离着江边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村落,董川准备去补充一点物资。
安静的村落,有较为坚固的围墙,能抵御那些战斗力不强的游荡的剑魔奴仆,这里的人家,是当年在大日御城活不下来,逃出御城的平民,靠着剑魔巨峡中些许贫瘠的土地栽种,还有去孤江水流平缓处打渔生活。
董川给了此处的人家足够的酬金,吃了一顿,在茅草的偏房里休息。
又是连飞鸟也沉默的夜。
一阵喊杀声与枪响,简直震耳欲聋,一阵的敲门声在嘈杂中显得急促。
董川迅速起身把门打开。
一个面容朴实的汉子一脸焦急,看董川开了门,便急忙道,“小哥,孤江匪来啦!走跟俺去地窖里躲着!”
董川面沉如水,却也没阻止汉子拉着他的手一路小跑到床前,打开地窖的暗格,躲了进去。
油灯昏黄,面黄肌瘦的孩子惊恐地捂着嘴,有妇女低声地安慰,而几个男人焦急地站在地窖的杂草中,看着带着董川跑下来的汉子。
一个长着络腮胡的壮汉,也是男人中最壮实的男人一脸怒容。
“娘的!一群西皮贼,仗着手里有枪有马,三两月就来打劫!”
旁边的尖嘴汉子苦着脸。
“不像老樊你,当过兵,去过北国战场,我们几个庄稼汉,老婆孩子全在这,哪里敢上去和那群孤江匪打战!”
老樊怒哼一声,也没说话。
那尖嘴男看着带着董川下来的汉子。
“李村头,上头咋说?这小哥是?”
李东摇了摇头,一脸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