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前行
程煜收到了原梾寄来的两台手机和一台电脑，为防止罗瑞通过他们不知道的途径获取信息，原梾托徐英寄到了程煜的住址。
萧行话虽放得狠，还是委屈巴巴地取了电脑手机开始闷屋里写代码做程序。
临近春节，街上一派喜气洋洋，屋里确是寂然无声。原梾每天早上起床推开原闳识的书房门，总觉得能看到他爷爷在书桌前画图或者在藤椅上浅眠，发现空荡荡时，深深的孤独与落寞就会袭来。
直到此刻他才觉出原闳识是真的离开了。
陆怀恩给他推荐了一个依托江介，刚刚兴建起来的生态医养度假小镇，位置介于木坪乡和江介之间，叫“云心居小镇”。
山清水秀，云心出岫。原梾只看了位置和图片，就做了决定。
小镇规模庞大，生活、度假、养老各种配套一应俱全，尤其各种老年慢性病的疗养院设备先进，服务也好。
当天原梾便订了酒店，一家人出发去了云心居小镇住几天顺带考察环境。原重远多年未驾车出远门，一路小心翼翼地盯着导航，生怕自己一错眼把一家人拐丢了。原梾在副驾看着他爸紧绷的神经，心酸的同时想到自己已成年可以去考驾照了。
到目的地后，原重远背着王元清去疗养院检查，有徐英陪着，原梾便独自一人去小镇逛了逛。
小镇冬季也有很多游客前来休闲度假，行了一圈，原梾觉得此地确实合适，悠然闲适的同时又热闹风情。还有隐隐的一个原因，离江介不远。
圆形广场有人在拉大提琴，旋律沉郁苍凉，原梾想起原闳识每年生日会带他去采风，抽不开空就带他去听各种民乐、西洋乐。最初他在千奇百怪的各种乐音中坚持不了多久就会睡着，偶尔遇到锣鼓唢呐这种激昂的乐器被惊醒，会似懂非懂地看着原闳识，那时原闳识摸摸他的小脑袋笑得特别开心。采风有时去爬山，有时去各种古老的小镇、村落……
原闳识连他生日都在寓教于乐。
演奏的人是一位20多岁的俊雅青年，有一侧剪影神似萧行，原梾贪恋地驻足不前，又一曲终时，才发现观众只剩了他一个。
当方向、城市、音乐以及所有出现的人和事都带了萧行的影子，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分手的隐痛，入骨般细细密密的疼。
临回家的头一天，原梾独自去了离小镇不远的雾青山。
雾青山山脚，有村庄，群居在一起的人家看起来只有七八十户。雾青山和他军训拉练去的乐礼山海拔一般，景色很美，只是没有上山的路。原梾跟着村民踩出来的野路从缓坡处往上爬，爬到山腰处看到一块巨石上有个人正在休息。
岩石上的人看到原梾也是一惊，热情地打招呼：“你好！没想到在这儿能碰到人。”
原梾看对方比他年长几岁，黝黑精神，跟于海气质神似，略感亲切，也热情伸出手介绍道：“你好！原梾，梾木的梾。”
“曹扬。你怎么会一个人来这，看着也不是村里的人。”
“陪家人来附近的云心居养病，你呢，怎么也一个人爬野山，很危险。”
“来考察。”
“一起吧，正好搭个伴儿。”
山上树不密，怪石林立，两人继续往山顶去，默契地小心脚下，互相帮忙的同时一路聊着天，颇投契。
“你看着还没毕业，在哪儿上学？”
“江介理工大。”
曹扬兴奋道：“我也是江大的，这也太巧了！”
“学长好。”
“我毕业两年了。”
“学长来这儿考察什么？”
“刚被派到这儿当村长，考察考察环境。”
原梾停下来诧异道：“现在村长都这么年轻了？”
“现在冲在一线的基层人员都很年轻。”
此山没想到越往上越好爬，不知不觉间很快爬到了山顶，天气虽冷好在无风。从山顶向下看，可以看到连绵的山林和远处的云心居小镇。
曹扬看着破败的村庄愁云惨淡：“不到百户，此地还不适合大面积耕地养殖，原本政府动员全村搬出去的，也好集中资源更好管理，可惜这些人死活不搬。”
“他们那代人对生养的故土有着我们这代人无法理解的依恋，我小时候跟着……跟着长辈看过很多村庄的消亡，年轻人离开故土后，留下来的老人一个接一个去世直到一个人也没有了，村庄就彻底消亡了。我见过整个村子就两三个老人的，无论儿女如何劝就是不愿离开，固执地守着一片土地，自给自足春耕秋收……”
曹扬叹气道：“是啊，经过这段时间的历练，深有感触。政府想给他们在云心居附近弄一栋安置房，做了很长时间工作不愿意去。小镇的生活方式是城市向往的归园田居，不是他们向往的，虽然各种配套设施很好，他们也没能力享受。”
“学长考察一段时间后，有什么对策吗？”
“云心居小镇自建了休闲娱乐区，但附近没有景点，想着修条山路供游人爬山，现在看来是我想的太天真了，这座山撑不起一个景点。”
“我倒觉得可行，此处离小镇不到20公里，修两条路就可以盘活村庄。一条村庄通向小镇的公路，一条爬山的山路。”
“村庄没有公共财政收入，为了这几十户修一条公路，不可能的。”
“小镇我呆了几天，目前才开发了五分之一，开发商知道此处偏远，所以先建了配套，小镇规模很大，人多了自然需要户外活动。学长只需筹集到修山路的钱就可以了，余下的就是改造这座山，把它造的更美。”
曹扬惊讶道：“改造山？怎么改？”
“修山路的同时植树，这两样在村庄里就可以完成。山路就地取材，在自然形态中修的颇有艺术性就可以，这样既省钱又不需要大量人力。此山有陡有缓，只是树疏不具观赏性，因地制宜地移植栽种一些景观树就好了。前期移植一点成树，后面每年种植树苗养山，5年左右即可改造成功。”
“你是说改造成功后在申请修大路吗？”
原梾摇摇头：“不是，云心居小镇还有大规模土地在开发，除了洋房几乎都是小型别墅群落，未来十几二十年会需要大量的景观植物，此处不适合耕地养殖，我刚刚观察了下，种树很合适。村庄可以成立景观树培育基地，这样可以大大减少小镇开发商的运输养护成本，还可以培养一批养护修剪景观树的树农，后期小镇物业和业主也会非常需要。以此为条件跟小镇开发商谈合作，让他们出资修路，只要谈成，村庄有了公共财政收入，后期便有了山路、公路的维护资金，这样依托于小镇村庄也能发展起来了。”
曹扬腾地起身，激动道：“没错没错，只是这山路还有让这座山具有观赏性需要设计师，还需要懂植物学的，去哪里找这样的人，也没有那个资金啊。”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我爷爷是建筑师，我从小跟着他跑过很多山野、乡镇，耳濡目染学了些。我现在是建筑学院景观系学生，还没毕业，设计没有问题，景观植物也略懂些。我爸是工程师，他可以指导施工。”
曹扬一开始被派到这鸟不生的蛋的地方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这会发现宝藏般真想立刻把原梾套个麻袋给绑了，问道：“村民固执，如果不愿意怎么办？”
“村落闭塞，人们普遍对改变以及新兴事物难以接受。我来打样，只要有效果他们自然会跟随。村庄活了，年轻人就愿意返乡。”
曹扬都快成星星眼了，赞赏道：“我看这村长应该由你来当！”
原梾无奈地笑了笑：“从小看得多而已，我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也没有能力像学长一样处理那么多复杂难题，我只想专心做设计。”
“你愿意跟我来这破败之地？”
“我还得回去和我父亲商量，不过基本确定了。我们会定居云心居小镇，我奶奶能得到照顾，我也可以常来这。我和我父亲商量后，村里前期修山路和移植成树的钱我们可以先投入，条件是往后如果景观树培育基地成型我们要成为股东。”
曹扬激动道：“只要能让村庄活起来当然可以。”
“学长，等年后我和我父亲一起考察好路线出了可行方案，你拿着这个去跟小镇开发者接触成功率高些，至于后面怎么引资，怎么规划学长比我懂。”
“可行，死马当活马医，我豁出去了。”
曹扬拿出手机要加原梾微信，原梾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板砖一样的蓝屏手机，才想起自己手机寄给程煜了。两人互留了电话，一起下山……
此趟出行，好像所有人在这山水云谷间短暂地获得了宁静。
回到家，孤独沉闷再次重压而来。晚饭过后，待王元清睡了，原梾带了壶米酒去到了阁楼。
原梾敲了门后，自顾自道：“爸，我进来了！”
阁楼的地板书桌上已经摆满了各种新制的紫砂壶，因为没有销路，有一些原重远会做好了毁掉继续做，原梾知道这是原重远抵御苦闷的出口。
“爸，来点米酒吗？”
不等回应，还是自顾自地放了杯子，满了一杯推到原重远面前。
“爸，我们聊会儿吧。”
沉默……
“您打算一辈子就这样跟我相处吗？”
原重远未抬头，继续拍打着手里的泥条：“你想说什么说吧。”
“我们年后就迁居云心居小镇吧。之前奶奶对居住地有记忆，现在已经没有了，呆在云心居的疗养院比闷在家好。您喜欢陶瓷也可以在那边的商业街寻个商铺继续开店。”
“同意，就按你说的办吧。”
“雾青山修山路还有景观树培育基地……虽然不一定可行，您如果同意就当我们父子俩一起创业了。”
原重远思考良久，饮光杯中酒，递了杯子，原梾满了，再次一饮而尽才道：“可以，你爷爷留下的钱不要动，把这套房子卖了吧。”
“我其实想跟您商量的也是这个。”
“年后就挂出去吧，这房子……各方面都好，应该一两个月就能卖了。”
原梾瞧出了他的不舍，为重新开始新的生活，也只能忍痛告别了。
“好，您还喝酒吗？”
“给我吧。”
原梾递了酒壶，小心翼翼地即没离开也没说话，父子俩又陷入沉默，只能一人一杯地把壶里的酒喝完了。
灯光下，桌上的砂壶壶身光滑莹润，原梾轻声问道：“您还愿意教我制砂壶吗？”
“想学我就教。”
“想学。”
“嗯。明天一起上街买点年货吧。”
原梾极力控制想上扬的嘴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