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莫竹渊
实在不是他居心叵测，想背着夫人不正经，实在是面前之人令他越看越迷惑。
“奴婢先前在春华园当差，最近才到殿下身边伺候，大人应当是没见过奴婢的。”春晓说话轻声细语，还怯生生的，一点也不如碧萝爽利大方，说没两句还隐隐带上了哭腔，“大人见过的，应是奴婢的爹娘。”
“你爹娘？”洛中河不解。
“是。”春晓低头垂泪，声音哽咽道：“奴婢的爹娘，便是当日击鼓鸣冤，撞死在金銮殿上的老夫妇。”
此话一出，洛中河整个人都怔住了。
好半晌，他才从春晓断断续续的哭声中了解了事情的始末，不由长叹一声，将人扶起来道：“你也是个苦命的孩子。”
“不，比起姐姐，奴婢能遇到公主殿下已是天大的福分。”春晓擦干泪水，对着洛中河展露出一抹真心的笑颜，“殿下不仅替奴婢的爹娘收了尸，还将奴婢调到公主府伺候，每日还能旁听西席先生教导识字，已经是神仙般的日子了。”
洛中河没料到姜盛月会为对方如此善后，怔愣半晌后还是默默将送人去书院启蒙的话咽了回去。
扪心自问，便是送去书院，他也无法做到姜盛月这般好。
走出花厅时，洛中河远远瞧见回廊深处行来一道身影，头戴玉冠，长发高高束起，举止间透出一股浓浓的书香雅气。
“莫竹渊……”
洛中河呢喃唤出了对方的名讳。
闻声，男子也走出了回廊，来到他身前，拱手行了礼，“修竹拜见洛大人，许久不见，不知洛夫人可安好？”
洛中河看着眼前改名换姓，已然成为公主府后院一名面首的青年，不禁心绪复杂，“你姑母一切都好，还时常念叨你。你，可好？”
莫家与洛氏原本祖上是世交，然而先帝晚年昏聩，疑心病重，展开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肃清。
莫家作为书法大家，首当其冲被搜出大量含有忤逆谋反的书籍。当时洛氏也是危如累卵，只能眼睁睁看着莫家连同其他氏族无辜被抄家下狱。
当时莫家老爷唯有将小女儿匆匆嫁出才逃过一劫，如今的尚书夫人亦是修竹的亲姑姑。
只是物是人非，莫家仅剩的血脉一人藏于深宅大院，一人堕入烟花柳巷改名换姓，再相见时，竟是在盛元公主府纳入男宠的车驾中。
犹记得当时乍见莫竹渊一身单薄素衣，抱着一卷书画于公主府院门前被洛中河撞见。
洛中河内心的震惊可想而知，紧随其后便是愤怒与斥责。
“他是谁难道你一点都不知晓吗？”他冲进府中质问姜盛月。
彼时姜盛月年仅十五岁，却已是京城有名的荒唐纨绔，闻言连眼睫都未曾抬动半分，只唇边笑意凉薄道：“知道又如何，如今不过是一个罪奴，反正幼时我们不是还指腹为婚过吗，现下不是正好全了莫老太爷的心愿吗？”
“你！”洛中河闻见昔日恩师的婚约被如此儿戏，寻找多年的子侄被这般羞辱，积累多日的失望情绪终于爆发，“姜盛月！你不配做云柔的孩子，洛氏也没有你这种薄情寡义的子孙，从今往后，是死是活，我都不会再管你！”
那是他同姜盛月关系破裂的源头，时至今日还历历在目，记忆犹新。
“多谢洛大人挂念，请转告姑母，我在公主府一切安好，请她不要担心。”修竹低声回应着，嗓音温润雅致，一袭青竹泼墨的锦衣自带着贵气，仿若还是那个莫家初见时受人瞩目的天之骄子。
洛中河神情不由恍惚起来，记起姜盛月方才所言，脱口而出道：“这些年，阿月可曾折辱于你？”
嗯？
“折辱？”修竹有些疑惑，继而微微蹙起剑眉，郑重其事道：“洛大人怕是误会了什么。自修竹入公主府开始，日常一应吃穿用度皆是世家大族的规制。公主也从不用我等习练媚主惑人的手段，西席先生所教乃是经世治国之道。”
“至于折辱，更是半点不曾有过。”
诚然当初被买进公主府，多半人都非自愿，且心生厌恶。
可日久见人心。
今时今日，姜盛月在他们这些人心中的地位已然抵达了常人无法想象的高度。
因此半分污蔑，都无法忍受。
洛中河愣愣听完他说的这些，身体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才恍然道：“果然，果然当初是我误会了她。”
再细想当时，萧氏做大，一度不停为难于洛氏，而康帝态度暧昧不明，选择了冷眼旁观。
若姜盛月没有表现得那般荒唐，在民间积累起了声望，甚至壮大了洛氏的权柄，那难保康帝不会借着萧家之手拿他们开刀。
难保洛氏不会成为下一个莫家……
“洛大人，您没事吧？”修竹见状，上前几步想来扶他。
“我没事，呵呵，我只是可笑，自己枉为人师，竟连自家孩子都护不住，还曾对她说了那么些混账话。”洛中河摇头苦笑，甚至没脸折返回去给姜盛月道歉。
修竹闻言，也只能宽慰道：“公主为洛氏殚精竭虑，对您也是崇敬爱护，断不会希望洛大人伤心难过。”
“我知道，我知道……”洛中河抬起手，缓慢而沉重地落到修竹肩膀上，往常总是温和无害的面容上浮出一丝锐意，“以后，我断不会再让她一个人撑着了。”
那一刻，修竹感觉到面前这位刑部尚书身上竟是多了几分阴沉的戾气。
出了公主府后门，登上马车，车轮轻轧过青石板路，发出轻响。
马车内，洛中河闭着眼，面容冷肃，朝虚空低低开口，“通知昭狱那边，多拔掉些萧家的钉子。”
车厢内静谧无声，仿佛这一句只是洛中河的呢喃自语。
只是片刻后，行驶中的马车蓦地一轻，似是有人离开了此处。
那是前阵子洛家老太爷教给他的死士，是在莫家出事后被暗中培养起来的。
洛中河本不想动用，觉得背后毒杀，网罗罪证的做法太过狠辣。
可如今，他却万分庆幸自己还有这一手可以帮到姜盛月。
既然姜盛月想扶持镇远侯府，那他就再送对方一份大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