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不舍
亥时三刻,这场锁在结界中的风暴才终于停歇。
于渊累得瘫在院内的宽椅上,躺得四仰八叉,还不忘叫重煦帮他将大祭殿修好。
重煦施法的时候想着,这宫殿似乎也不是他弄坏的,为何要叫他来修?想了想也没跟他弟弟多计较,谁让是他挑的事呢。
待一切复原后,重煦坐到于渊身侧,凝望着王宫上方这一方幽绿天际,透彻的眸子被染上一层浅淡,他的声音同样浅,像是在叹息:“许久没有这样痛快了。”
于渊头枕在手掌间:“重煦,你有什么心事。”
他侧望了眼重煦精致的侧颜,又回过来瞧天,“我记得以前,你心里藏着事的时候就要来找我,不由分说地要和我打一架,我寻思自己也没哪做错了,怎么就这么招恨呢?”
重煦双手环抱,嗤笑了一声:“你小时候做的找打的蠢事还少么?”
于渊笑笑,不再说话。
他心思细腻,自然察觉到重煦刻意避开话题,既然他不想说,于渊也不再问了。
这样恬静安宁的时刻对于他们来说弥足珍贵,于渊和他活动了筋骨,瞌睡也全散了。
他微一侧头,便瞥见重煦腕上带着的一串珠子,细细看去,那成色,似乎是一串佛珠
佛珠?
于渊眉头蹙起,指着那处问重煦:“你哪里找了个这东西戴着?”
重煦看了眼手腕上的佛珠:“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于渊被气笑了:“这佛家的东西克你无妄池带的怨灵之气,你戴着折寿吗?”
“哦。”重煦敷衍了句,“不碍事。”
语罢他又加了一句:“在九重天上一个朋友送的,所以很珍惜。”
于渊愣了愣:“上次送金弓那个?”
重煦没有告诉他了,他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变得有些暗淡,随即将手腕枕在头下,侧过身倦道:“睡了。”
于渊还想再同他说话,可待他再唤重煦的时候,回应他的却只有细微绵长的呼吸声了。
于渊无奈笑了笑,终也没再管了。
翌日午后。
般若在行宫里呆得有些许无聊,边想着四处去转转,方出正殿,便与才回来的重煦撞了个正着。
般若微微一愣,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而反观重煦,他的态度一点没变,对着仍旧是浅浅的笑意,一语道破了她的心思:“行宫中有些闷?”
般若看着重煦如同往常,像是昨日什么都没有发生,倒觉得是自己小气了。
她温吞道:“我不熟悉这里,只是有些无聊。”
重煦又道:“翻过行宫外的这片丘陵,最高的那座祭塔承载着魔界的历史,阿若如是感兴趣,我们可以去瞧瞧。”
是类似佛家那种供奉纪事的浮屠塔么?般若来了些兴致,欣切地点了点头。
“再过不了多久,我们就该回元宫了。”重煦接着说道。
日子过得快,他们不过才来了三天,不过般若也没什么想法,魔界她一点不熟,自己跟着重煦走便是。
收整片刻,二人并排走着,中间隔了段距离,很刻意。
这日后般若便随重煦回到了元宫,转瞬间又过去了几日,两人都是礼数周全,般若也没有刻意躲着重煦,他们更时不时说着话,交谈甚欢,说不出像什么,就是普通的朋友。
只是有时候般若说着话,发现重煦总是愣愣地看着她,眼睛放松下来,有几分缱绻的温柔。
般若总要微微红着耳根,端坐在莲上不敢看他的眼睛,她生怕自己再看一眼,又要陷进去。
重煦有时候很忙,魔界的军务都要叫他过问,般若不只一次听到过魔界各城城主来访的通报,都很着急的模样。
重煦并没有刻意避着般若这些事,只是般若自己知道礼数,外人来时,她便一人回到房间去读些书,她住的那间房里有许多新奇的玩意,很有趣。
她一个人呆惯了,也会找事情打磨时光。
日子过得悠闲,同重煦在一起也很自在,一晃又是几日。
般若觉得,似乎到时候该告别了。
其实心中早已想好了一套说辞,可看着重煦眼睛的时候总是开不了口,连着几次话都堵在了嗓子眼。
好在她终于提了口气,这日午后,再次敲开了重煦的房门。
彼时他倚在窗边的矮榻上,修长的手指捏着份折子,似因为有些苦恼,另一只手来回揉着太阳穴。
风吹得很温柔,重煦拨开额角的碎发,放下折子,朝着半掩门外的般若看去。
他一双凤眼吊梢,却是没有那种凌冽的寒意,倒是暖意更多。
重煦朝着般若招了招手,示意她可以进来。
可般若坐在莲上,片刻没有动作,良久她摇了摇脑袋,将门推开,淡淡道:“莲莲,我就在这里说。”
重煦对般若总是看得很透,她语气神色一变,他就大抵知晓她要做什么。
她不过来,重煦便起身向她这儿走来。
般若扶着门檐,想着告别也不是什么大事,又并非再也不见,便一鼓作气道:“莲莲,我要走了。”
“在魔界也呆了近半月,我该回去啦。”
重煦看上去似乎并没有多少惊讶,仍旧缓缓走上前,嗓音沉了一下:“什么时候走?”
般若凝望他:“明日一早吧。”
“要我送送你么?”重煦道。
“不必了,那时你应该要去校场处理事务吧。”般若摇了头,嘴角微微嗫嚅,终还是将那话咽了回去。
其实她想说,若是以后若来九重天,记得来莲华宫寻她。可她又深知,魔界与天枢水火不容,九重天若要与天枢修好,这方面势必会避着魔族,他来九重天的机会少之又少,两人相见更是屈指可数。
其实般若更想说,请他不要忘了她。
般若觉得自己有些矛盾,当初是她要和重煦划清界限,当下又是自己在这里忸怩不清,她何时也变得这么不洒脱?
而重煦分明是一副不太在乎的样子,般若只祈愿自己不要再想了,便灰溜溜地与他告了别。
而在她转身后看不见的地方,重煦袖口下手紧紧握起,皮肉崩得僵直,那一双黝黑的瞳仁微微颤动,一瞬的血红涌上来,又立马消失不见。
入夜了。
重煦没有呆在寝殿,他遣退了侍女,兀自坐在后院温泉前的躺椅上。
这方温泉还是他出世不久时修建的,后来在一旁栽了株樱桃树,重煦施了些障眼法,使它常开不败。
白中透粉的花瓣总会飘落,可在触到氤氲着热气的温泉时,便化作烟雾飘散,终成一片虚无。
重煦亦然希望这一刻能是虚妄,他也多么希望自己也真的是在般若面前装作的那般满不在乎。
可重煦欺骗不了自己,他那颗心装着的,念着的,久久忘不了的,都是她。
几壶烈酒下肚,他早就有些醉了,石桌上零零散落的都是些见了底的白玉壶。
重煦撑着下巴,微眯着细长的凤眼。
倏忽视线模糊了,恍然间望着的那棵繁茂樱桃树上,似乎有个身着白衣的少女,笨拙地爬到枝干上,怯怯地往下看。
月下疏影散在他的面庞,短暂的出神后回复过意识,再看那处,竟是什么都没有。
心底有个声音不断叫嚣着。
他不适地皱了皱眉,眼底的血色又涌上来。
很难受,却又有意动。
这夜似乎有些不平常,天空少了些繁密的星子,瞧着有些空荡荡的,明日怕是要落雨了。
公主府。
一身青色长衫的碧水立在檐下,面色有些隐隐不安。
叫她不安的原因无非几个,当下看来,又是嫘莺贪玩,晚归了。
也许是碧水这一直叨念起了作用,没过多久,便瞧见一声黑色骑服的公主屁颠颠地跑回来,一边将披肩解下递给另侧的侍女,一边急匆匆地问道碧水:“姑姑,那个呢?今天我叫人去买的那个?”
碧水无奈笑道:“公主寝殿里,早便备好了。”
闻言她又跑到寝殿里,双眼泛光地捉起桌上摆好的果脯,扔到嘴里,美滋滋道:“馋了一天了。”
碧水带着笑紧跟进来,上前帮她换上寝衣,又为她解开扎得高高的马尾,问道:“殿下今日怎么回来的这样晚?”
嫘莺嘴里含糊不清,却又有些气愤,凝着眉头道:“还不是郢城主那小儿子,非缠着本公主切磋不让走,可他灵力又比不过我,这不是赶上来找打么?”
她将嘴里的果核吐了出来,话还没完:“姑姑你说那毛头小子韧性大,假以时日成长起来,断然是有一番作为,本公主自然不能仗着比他年纪大些,拿刀真砍他呀。”
碧水觉得公主说讲的也无不道理,应着说是。
嫘莺又道:“我本说拿鞭子抽几下给他长长记性,可怎得也想不起我那鞭子甩哪去了。”
碧水若有所思:“似乎自圣君回来就没见着您拿过了。”
嫘莺皱了皱眉,突然灵光一闪:“噢!想起来了,我记得重煦哥哥回来那时,好像没拿稳,滚无妄池里去了,估计早就被腐得灰都找不到了。”
不过她失落了番也没再想了,无妄池吞了她的鞭子,这事儿谁占理?不必说,届时她再去找重煦哥哥讨一个。
说起重煦,嫘莺又忆起今日她在校场听的些闲话,约莫说圣君与魔尊如何如何,没听太真切,便问碧水。
碧水正梳理着她如瀑般的长发,闻言竟是笑了笑:“听大祭殿的宫人说,前几日亥时魔尊与圣君打了一架。”
“打了一架?”嫘莺忍不住说实话,“我哥哥去找打吗?”
“公主!”碧水无奈一叹,“让魔尊知道您这般,指不定要怎样收拾您。”
“本公主难不成怕他吗?”她捧着下颌,笑得灵动:“不行了,明日我断然要去问问重煦哥哥那晚的惨状。”
嫘莺笑得肚子疼才停下来,她将腿曲在椅子上,继续吃着果脯。
碧水却是没有再说这事了,她想起了什么,好一会儿,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公主上次去元宫,可有瞧见什么人?”
嫘莺晃了晃头:“没有啊。”
她嘴里还吃着东西,含糊不清,“怎么了姑姑?”